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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大结局 ...

  •   大结局

      半个月后。

      天明来到乌江边,望着湍急的江水怔怔出神。这些天以来,他日日在江边徘徊,不肯离去。

      他一路打听少羽的消息,人人都说他战死在此处,却连尸首都没有找到。

      他不信少羽就这样死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的话他绝对不要相信。

      他怎么能承认少羽已死?如果真是这样,他要怎么活下去。

      他就这样沿着江边漫无目的的行走,远远的,见一匹神驹朝这边奔,天明定睛一看,顿时欣喜若狂,那是少羽的战马乌骓!

      乌骓奔向他,在离他只有一丈来远时人立而起,停在他面前,一双眼睛似通人性,温和而急切的望着天明。

      “乌骓啊乌骓,你告诉我少羽在哪里?”天明激动地抱住它,不断抚摸它的头,心中一片酸涩。

      乌骓似也感觉到他的悲伤,朝着江水哀鸣了几声,前蹄不断刨着黑土,看起来不安而急躁。

      天明眼眶一红,拉住缰绳带着它沿着下游走去,喃喃地说:“你也相信他没死对不对,我们一起去找他,把他带回家好不好?”

      乌骓似乎听懂了,不禁仰头嘶鸣,似乎是在回应他的话。

      在乌江下游有个地方叫知客村,这里民风纯朴,生活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却也简单快乐。

      这一天,几个在村口玩的小孩眼尖的看见远处有一人一马朝他们走来,顿时看愣了。只见那马通体漆黑,如墨一般,端得是威风凛凛,令人喜爱。

      坐在马上的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只见那人长发高高束起,面如冠玉,白皙清俊,气质爽朗清逸,有一种习武之人才有的江湖侠气,令人观之忘俗。

      孩子们何时见过这般人物,都惊呆了,一双双好奇的眼睛盯着他。

      天明有些好笑,勾了勾嘴角却是笑不出来,稍稍弯下腰问道:“打扰了,听说你们这里有一位最好的大夫,周大夫是吧,能告诉我在哪里吗?”

      端木蓉配给他的药材已快用尽,需得找大夫重新配药才行。

      一听周大夫的名字,孩子们顿时大叫:

      “哇,我知道我知道!周小离爷爷周大夫,我知道他在哪。

      “我也知道,我带你去!”

      “我先说的,我带你!”

      几个小孩顿时嚷开了,七嘴八舌头,争先恐后地想在天明面前表现,尽管连天明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激动什么。

      他便也无奈一笑,翻身下马,在几个小孩的带领下朝村里走去。

      知客村虽小,周大夫的名气却极大,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位“神医”的住处的。有几个自告奋勇的小孩带路,天明没有花多少时间就寻到了。

      踏进这家颇有年代的医馆,天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略带几分熟悉的摆设和药叶让他想起月儿和蓉姑娘,也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过得还好?

      周大夫是个年近七十的老头子,一双不大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看起来很是和蔼面善。

      天明说明了来意,请他诊脉。

      那人也不多说什么,替诊完后面色凝重了几分,不住摇头叹气。

      天明心里也没有什么感觉,他多少知道对方要说什么,果然,老人家细细道来,不外是武脉受损,身体亏损的话。

      天明一脸平静。

      周大夫也不再多说,提笔开药。

      天明勉强记得端木蓉给的药方上面的几味药,便提出来向他讨教,哪知,老人家一听激动得满面红光,直说:“这药开得好啊,我怎么没想到呢,世间竟有如此奇人,医术了得,若能见上一面实乃万幸。”

      天明静静听着,嘴角虽然带着笑,脸色却越来越苍白。他努力保持着清明,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前一倾,险些朝前栽去。

      吓得周大夫连忙起身扶住他,嘴里不住念叨着:“唉哟年轻人,没事吧,看你面色发青,定是疲劳所致,你呀小小年纪,身体又不好,不要太劳累了,要爱惜身体啊。”

      天明闭了闭眼,这才清醒了一点,不好意思地笑笑:“真是对不住,我这两天在寻人,确实没有休息好,请问这里有没有什么地方借我歇歇?”

      本来医馆里也有专设房间供病人歇息,但此时正被一个人用着,周大夫也是满脸歉意:“唉,这个怎么说呢?本来是有一间单房的,但我家丫头带回来一个重伤的朋友,现下正在里面休息。可惜那人年纪轻轻,却不知为何伤得很重,双眼还被划伤,这以后怕是看不见了。”

      周大夫很是惋惜,天明听了也有些同情,跟着轻声叹气。

      老人家见他面色不好,对于不能帮上他的忙有些歉意,想了想,突然下定决心道:“不如这样,我就在那房里面再加一张床,你们不如就同住一间好了。”

      天明赶紧拦住他,“不必麻烦了,您的好意晚辈心领啦。”他虽然也觉得再出去寻找住处很麻烦,但也不是非这里不可,他不想太麻烦别人。

      “这有什么麻烦的,不过是多搭一张床而已,江湖儿女出门在外不必如此拘礼。”老人家显得十分热情。

      天明拗不过他,只好随他去了。

      老人家抱了一床棉被,推开门走进去,天明跟在后面,迈出右脚正要跨过门槛,突然一声尖利的嗓音从身后响起来,吓得他赶紧缩回去。

      “你要干什么?”回头一看,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长得挺标致,只是腮帮鼓鼓的,瞪着眼睛戒备地看着他。

      周大夫听到孙女的声音,笑咪咪的走出来,将眼下情况简要的解释了一遍。哪知周小离一听便沉下一张俏脸:“我不同意!”

      “唉!你这孩子,你怎么能这样?”老人家也愣住了,万万没想到平常乖巧听话的孙女会当面拒绝他,这让他格外震惊。

      眼看他吹胡子瞪眼睛就要发火,天明赶紧当和事佬在中间调和:“不行就算了,我另找地方去,不生气哈。”

      周小离仰起小脸和她爷爷瞪视,见天明说完就要走,赶紧追上去,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我不是针对你的,只是那个人是我……我的朋友,我不放心他……我,我会另外给你收拾一间房间的,对不住了。”

      天明还没答应下,小丫头已风风火火跑去忙了,不一会儿果然将一间平时放杂货的房间收拾出来,周大夫的脸色这才稍缓一点,对此,天明却是哭笑不得。

      这爷孙两,都热情过头了。

      不过天明已经寻了很多处地方,便想暂时在这里歇下,顺便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打听到少羽的下落。

      周小离回到刚才的房间里,轻手轻脚地来到床边。

      床上的人脸色惨白如纸,尽管紧闭着双眼,但不难想象,当他睁开眼睛时该是一张多么盅惑人心的脸。

      他的睫毛又长又翘,像一排小扇子。鼻子挺而直,双唇凉薄如剑,英俊而充满魅力。

      今日到这里的公子也很好看,都是她不曾见过的。

      周小离端来一盆温水,拧了毛巾给他擦脸,才轻轻一动,床上的人就已经醒了。

      周小离吓得轻呼一声,心脏怦怦直跳,明明知道眼前这人什么也不会看见,却还是有一种偷看人家被当场抓包的窘迫,一张俏脸红得要滴出水来。

      “公子,你,你醒了……?”周小离小心翼翼道,怕说出什么话来又惹他不高兴。

      忘了说,这人好看是好看,脾气却相当火爆,尤其是刚被救醒的几天,几乎每天都要发火,一脸的不高兴,他甚至不要别人救他。

      周小离有点委屈,这人是她在江边救来的,那时他浑身重伤,失血严重,几乎已经奄奄一息,要不是他爷爷医术了得,又在她的苦苦哀求下才拼命勉强救来的。

      然而这人却不领情。甚至连名字都不肯告诉她。

      当然了,他的眼睛被刀剑所伤,已经失明,任何人遭遇这种不幸都会难以接受,他会情绪不定也是正常,但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天还是无法释怀,这就有点教人头疼了。

      如果她知道眼前这个双目失明,离了别人就连穿衣吃饭这样简单的事都做不了的人就是曾经威名传于全国,震惊世上的项王,恐怕就不会这样想了。

      周小离见他醒了,赶紧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浓黑药汁,递到他唇边,语气温和,小心劝道:“你该喝药了。”

      “不需要。”少羽靠在床头,面罩冰霜,非常冷淡。

      “唉,喝了药才好得快啊,我爷爷说了,你只用好好调养,相信不用多久就可以下床走路啦。”

      “出去。”

      “你总是这样,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你救活,你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呢?”周小离急得快要哭出来。

      少羽勾起嘴角凉薄一笑,那笑容惨淡得教人心惊,他说:“我这样的废人就不劳你们费心了,救了也是白救。别来烦我,出去。”

      要是换作从前,他绝不会对一个帮过他的人说这种刻薄的话,但现在都无所谓了,他早就一无所有了,尊严,希望,全部都没有了,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周小离也倔,一定要看着他把药喝下去才安心。之前也是这样,他若不配合,她就在旁苦苦的劝,对着一个至始至终都冷淡的像个木胎泥塑的人她也能说个口干舌燥,必要时还会将周大夫喊来,爷孙俩一起劝,直到少羽不得不将药灌下才肯离去。

      这次,少羽却没有搭理她,任凭她磨破嘴皮依旧恍若未闻,无动于衷,把周小离也给惹恼了。

      “你喝是不喝?我救你一命,你难道不该赶紧好起来,好好报答我吗?”她把碗往前一推,直推到碰到少羽的唇。浓浓的药味闯入鼻端,少羽眉头微微一皱,一股升腾而起的无名之火瞬间席卷而来,他猛得一挥手打去,周小离惊叫一声,汤药也打翻在地,刺耳的破碎声音伴着少羽忍无可忍的怒吼:“滚!”

      天明就在隔壁房间,隐约听到谁在争执的声音,待到周小离的声音传来,顿觉不妥,想去看一看究竟。

      然而还没到门口,就见这丫头从里面跑出来,泪流满面,哭得好不委屈。

      天明愣了一下,问道:“你没事吧。”说着往里面看去。

      周小离被人撞见她最狼狈的模样,也很窘迫,用力擦去脸上的泪水道:“不要你管,走开,不许看!”

      说着,推了天明一下,捂着嘴跑开了。

      天明莫名其妙,摇摇头苦笑一下。

      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尽管有些好奇但也没有放在心上,于是进去将房间收拾了一下便出门再次寻找少羽。

      茫茫人海,想找一个人有如大海捞针,更何况,那人可能早已不在世上。

      在这却是唯一支撑着天明的信念,否则他走不下去。

      这段日子,天明就住在周大夫家里,除了每天按时回来喝药,平时都是在外面,每每忙到天黑才回来,但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少羽身体依旧虚弱,但他不想整日整夜的躺在床上,因此在勉强能下床行动时便趁着别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自己摸索着出了门。

      他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甚至无法分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他站在屋外,只觉得风轻轻拂过脸颊,凛冽中带着微微的湿意,但是没有之前那样如刀锋般冰冷了,想来已到初春了。

      他并没有走远,也无法走远,眼前一片漆黑,只得摸索着一步一步朝前走去。周大夫的家后面是小片山林,旁边有一条小道,那是出入村庄的另一条捷径,只是不太好走,因此除非赶时间,否则一般没人什么会选择走这条路。

      现在应该是正是中午,不远处传来小孩子的嘻笑声,大人的谈笑声,还有厨房里忙碌的声音。少羽站了一会儿,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还没走多远他就听到周小离无比惊恐的声音,带着哭腔道:“爷爷,他不见了!那个人偷跑了,不见了!”

      少羽没有停顿,只当做没有听到,继续往前走。

      然而接下来的一句话却震得他心脏发麻。

      那道清脆爽朗的声线,带点鼻音,少羽这一辈,不会认错也不会忘记的声音就这样猝不及防的传来,他身体一僵,几乎无法呼吸。

      “怎么了,谁不见啦?”

      天明刚从外面回来,远远地就见周小离在家里急得团团转,关心的问了一句。

      与此同时,跟在天明身边一直很安静的乌骓突然朝屋后所在的方向嘶鸣几声,不知是受到惊吓或是什么,看起来极度急躁不安。

      “怎么了?”

      像是感觉到天明朝这边投来的视线,少羽迅速往树旁躲去,茂密的树枝挡住他的身影。

      乌骓撒开四蹄向他奔来。

      天明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它拖着向前。

      “唉唉唉,乌骓你干嘛,快停下来。”天明拉都拉不住,眼看前面就是树林,恐怕也没路可走,乌骓这才停下来,只是还不肯安份,不断在原地打转。

      天明疑惑地看了一眼,隐约见到有个人影一闪而过,他心中一动,又快走几步,然而眼前除了有几条横亘在前面的树枝微微颤动之外,什么都没有。

      也许是多心了。

      他自我安慰着,安抚了乌骓几句就往回走,毕竟他什么都没有看到,只能怀疑自己眼花了。

      周小离还是在哭,在家里急得直掉眼泪,吵着闹着要去找那个朋友。

      天明见她哭得难受,便问道:“我也在寻人,不如你跟我说说他的样子,我顺便帮你看看?”

      周小离这才止住了哭声,抽抽答答的说:“他长得很好看,比你高一点,大概二十几岁的样子。一个月以前我在江边救了他,他……他伤得很重,我想他应该是哪位将士,我发现他的时候,他身上穿的就是金色的盔甲……我从没见过像他那样的人。”

      就算受了伤身体很虚弱,但他身上的气势仍然惊人,合该不是这等深山峻岭能出的人物。

      周小离说完,久久不见天明的回答,不由有些奇怪,等她抬头去看,却见天明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睁得大大,震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周小离奇怪道。

      良久,天明突然跳起来往外跑去,望着远处的方向,声嘶力竭:“少羽——”

      原来那个人就是少羽!竟然是少羽!

      他们就住在一起,仅仅一墙之隔,住了半月有余,却不知道他就在身边!

      到底是怎么了,他怎么能没有发现他呢?

      “”少羽!”他喊着他的名字向外狂奔,生怕慢了一步就又彼此错过。

      他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今天乌骓的失常一定是因为发现少羽了,那个躲在山林里的人就是少羽!

      天明往后山小道上跑去,这条路弯弯曲曲,两旁都是茂密的树木,很不好走。他像疯了一般,心脏跳得又慌又急,快得像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发疯一般向前跑去。

      直到远远的,那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那一刻,他不禁落下泪来。

      “少羽!”一瞬间从喉间爆发出来的呼唤,穿过无数伤悲,无数过往。一层层荡漾开来,令人心悸。

      天明从没有想过,会有一天,他会如此充满了惊喜和绝望站在远处遥遥呼唤他的少羽。

      恍若隔世。

      也许是因为看不见了,所以声音就变得特别敏感,不然为什么隔着这么远还会听得这么清楚?

      少羽僵在原地,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不可能会在这里出现的人会用突然用揪心的语气来唤他,并对这个名字注入了那么深那么沉的感情,他痛得麻木的心脏还是被狠狠刺了一下。

      少羽笼在袖中的手指握紧,半晌终于找回了知觉,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头也不回的拨开枝叶拔腿就跑。连几次险些摔倒都顾不到。

      那样迫不及待想要离开他的背影,天明想,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林里的风潮湿而阴冷,灌入胸口就像被冰冷的刀锋划过,让人疼得难以忍受。

      明知道,再接近也是伤害,还是无法轻易放手。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少羽消失在面前?他做不到,所以,少羽在前面上狂奔,他亦紧紧追随。

      是谁说过,只要努力就一定会有好结果。全都是骗人的。他这么努力这么谦诚的想要重新来过,却连一个机会都不肯给。

      少羽跑得很急,却是毫无方向。

      做为一名武功卓绝的人,少羽却显示出了狼狈的一面。

      天明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一股寒意将他的心狠狠绞住。他感到从头到脚都是彻骨的冰冷。

      没多久,天明就追上前面那个令他牵肠挂肚的人,将他用力抱住。

      “少羽,少羽!”

      好像是因为压抑了太久,从喉间溢出来时就带着支离破碎的悲伤,他叫得不是很大声,却是拼尽全力在呼喊的,连发紧的喉咙都有被烈火灼伤的疼痛。

      少羽咬着牙,狠狠伸出双手将天明推开,大吼道:“滚!别碰我!”

      那样陌生的少羽,怎么可能是他认识的少羽?

      “少羽,你怎么了,是我呀,我是天明啊。”天明朝前走去,试着要重新触碰他,少羽狠狠甩开,冷着脸道:“我不认识什么天明,你给我滚!滚!”

      天明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却不敢让少羽看见,泪水模糊中,他看到少羽自始自终都紧闭着双眼,上面有一条深深的划痕,这才不得不相信,少羽的眼被人伤了,他真的失明了,看不到他了。

      “少羽……”天明没有办法,只是流泪。

      少羽深吸几口气,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发出压抑的喘息,似在咳,又似在哭。他什么都没有说,就当作没有他这个人,甩手径自朝前走去。

      自始自终,他都不让天明碰,更不让天明跟着,天明落在他身后几步远的距离,不敢出声,默默的跟着他。

      这个曾经对他温柔似水的人如今却变得如此冷漠,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是他依旧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全部。

      他的一呼一吸就能决定他的生死。

      天明大气都不敢喘,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这时,走在前面的少羽突然一脚踩空,往山脚下跌去。

      天明眼睁睁看着,直到一声压抑的闷哼惊醒了他,这才猛得一颤,他明明知道该怎么做的,却一时茫然地不知如何是好。

      后来,他也不知道是怎么跑下去的,更不记得是何时将少羽抱进怀里的,天明那一刻只想放声痛哭,他宁愿这一切都是做梦,只要能醒过来,他愿意用一切去换取。

      “少羽,少羽你没事吧,哪里疼吗?”天明忙不迭的问,少羽挣扎着起来。

      他一定是没有用力抱紧,否则少羽回过神怎么就那么轻易地将他推开了?他重重喘着粗气,双肩起伏得厉害,让人见了更加难受。

      天明望着空空的双手,突然间像是有一把钝刀在心尖上来来去去的锯着,让他痛苦得无以复加,那是跌入海底那样冰冷而无助,胸口快要窒息。

      “少羽……”

      少羽只当没有听到。

      “你太不小心了,还走岔路,我带你上去。”

      天明强忍着悲伤,勉强笑着他伸出手,才刚碰到他冰冷刺骨的衣袖,少羽像是猛然发现有他的存在,“啪”的一声以令人惊异的速度打掉他的没有半点恶意的手,那样毫不掩饰的拒绝和厌恶。

      天明愣住,只是那么看着,要说心疼,已经麻木了。

      不管被少羽推开多少次,天明始终不肯离去,他轻声软语,好言相劝,硬是连拖带拽的将少羽带上山。

      等他们一上来,颇有灵性的战马乌骓立刻撒开四蹄狂奔而来,见到少羽,更是呜叫几声,围着他团团转,不断亲昵的用脑袋拱他。

      而少羽也很快认出乌骓,冰冷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温柔,忍不住抬手抚摸它。

      “还好,你没事。”

      乌骓呜呜叫了几声,就在撒娇一般。

      少羽骑上马。天明忙一把拉住缰绳走在前面,见对方没有想跟他说话的打算,便自己没话找话:“少羽啊,你准备去哪?我们是要回去还是另外找个地方?”

      他在前面说,少羽不知道有没有听,依旧冷着一张俊脸没有回答。

      天明也不在意,继续道:“我以前一直在想,哪天我们能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用管,就找个清静的地方住下,就只有我们两人,不被任何人打扰……”说着说着就有些伤感起来,这么简单的愿望他想了很多年,可是却难以实现。

      少羽一直沉默不语,天明只当他答应了,心里终于微微好受一点。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少羽活着还重要,不管他是不是生着他的气,只要他还在身边就好了,他已别无所求。

      天明最终还是将他带回周大夫家,毕竟他的身体还很虚弱,还需要继续医治。

      周小离猛一看到他,整个人就哭着扑过来想抱住少羽,但被天明及时挡开了。

      “你回来了,太好了,你吓死我了,没事干吗到处乱跑啊,你的眼睛看不到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到底去了哪,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

      “让开。”周小离还在哭诉埋怨他,少羽已冷着脸从她面前走过,准确的说,是被天明拽着走开的。说实话,看到周小离这么紧张在意少羽的模样,天明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周小离愣了一下,等她反应过来想追上去时,天明已将少羽带回房,并二话不说将她关在外面。

      他从来不会这样失礼的,可见今天是真的急了。

      少羽嘲讽一笑:“你现在看到我的样子了,满意了?准备赖到什么时候?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再来烦我。”

      这样冷酷无情,浑身带刺的少羽让天明感到深深的无力和心酸,他努力让自已不那么难过,勉强笑着讨好道:“你舍不得赶我走的,其实你也很想见到我对不对?”

      “呵,从你决定离开的那天起,我们之间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你!”少羽失控一般,专挑那些让难听的话,字字犀利夺魄,直指心脏。

      天明身体晃了晃,只觉得一阵心悸气短,脸上的血色裉得干干净净。他双脚无力,只能伸出一只手在墙上撑着,咬着牙说:“你说谎,你明明想见我,你当初还派人去找我……”

      少羽确实曾派了一小队人马去找天明,但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大军准备离开蜀山,他就怕天明回来找不到人,所以连夜遣人出去,没想到这一找就是好几个月,而结果是天明下落不明,音讯全无。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一点不想见到你,你走吧,以后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不想再看到你。”

      “少羽……”

      “你哭了?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嗯?以为我会心疼吗?告诉你,我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别白费力气了。”

      “我不信!你骗我!”天明终于大声哭出来,拼着最后一点力气,猛地抓住少羽:“你说的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要相信,你是喜欢我的!”

      少羽顿了一下,骤然大吼:“你要我说多少遍!我心里已经没有你了,你赶紧走,走啊!”他推了天明一下,推不开,皱起眉头还想再骂,却在这时,一双柔软的唇压狠狠吻上他的。

      天明流着眼泪堵住少羽不断开合的唇,阻止他说出更多伤人的话,如此用力的不遗余力地亲吻着他。恨不得两人从此融为一体,再没有分离,也没有那些钻心噬骨的伤痛。

      少羽全身僵住,呼吸间全是天明熟悉的令人着魔的气息,他愣了愣,紧紧地揪住他的衣襟,不知是想推开他,还是想抓住不放。那些痛苦的,绝望的,无法说出口的爱如此沉重,压得他就快要窒息了。那一刻胸内似冰似火,竟有些不听理智的冲动,想摧毁一切。他压抑着激动狠狠伸手将天明推开。

      天明满脸是泪,突然凄厉地,大声地喊道:“你不是少羽!你把少羽还给我,还给我啊!”

      “少羽已经死了!他早就死了!一败涂地!死不足惜!”

      天明浑身发抖,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伤到极处,脑子有什么东西在扑扑的乱跳,乱哄哄的找不到头绪,四肢无力,冰凉,他含着泪水看他:“少羽……你别这样……对不起,请你原谅我,我不知道会变成样……我找了你很久……久到,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不要拒绝我,好吗?”

      少羽摇着头,所有浓烈的感情掩入心湖,只剩无尽的凄凉悲哀:“够了,别说了,我再说一次,以后别来找我了……我们之间不可能了。”

      他抬手捂住突然发疼得钻心的眼睛。

      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是真的,很累了,很痛了。

      还谈什么原不原谅,他甚至连自己都不能原谅。

      眼看着少羽说完便一步步摸索着走出房间,天明站在原地,只觉得心都被掏空了。为什么,别人可以关心你,接近你,只有我,被划清界限,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不能越界一步?难道他真有这么不堪?

      “少羽……我喜欢你!我喜欢你知不知道!”

      一切仿佛多年以前,天明在他身后大声地说着喜欢他的话。

      但这次,少羽依旧没有回答,一直到最后,都没有为他停下。

      他紧闭着双眼,更看不到身后那人流泪的脸,还有眼里的心碎。

      从那天之后,两人再没有说过一句话,虽然只隔了一道墙,却比任何人还要陌生。

      而周小离也奇迹般的不再纠缠少羽了,只是看他们俩人的眼神有了一丝变化,常常逮着机会就忍不住偷看他们两个,欲言又止的模样。

      天明没有心思去搭理她,他只要关心少羽就好了。

      少羽不想见到他,他就尽量不开口说话,默默为他做许多事情。

      从前他是多么活泼好动的人啊,也很爱说话,现在却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哪怕少羽卧床养病,他陪在一旁,什么都不说也能一呆就是一整天。

      尽管他已尽最大的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但少羽怎么可能没有发现,房里到处充斥着属于天明的气息,他哪怕什么都看不见也能感觉得到。

      但天明不走,少羽也拿他没有办法。

      两人就这样互相耗着,少羽的身体渐渐养回来了,而天明却慢慢虚弱下去。

      直到有一天,天明突然昏迷在他房里。

      等到少羽醒来发现后,他不知道已在地上昏睡了多久。

      那是这么久以来,周大夫第一次从少羽一贯冰冷的脸上见到紧张慌乱的情绪。

      周大夫号完脉,叹着气道:“这年轻人就是不听劝呀,本来身体已经不好,又不愿卧床休息。前阵子还受过重伤,饮食不当,加上思虑太过,情志波动,寒邪内侵客于脉中则气不通,余皆足令心气郁结而为痛也,这病治起来,唉,难上加难”。

      少羽深吸一口气,喃喃道:“你是说他不久前曾受过重伤?”

      周大夫点点头:“确实是的,他身上几次受伤,最严重的还是最近的一次,心脉遭到重创,怕是……”

      少羽倒退一步,脸色惨白,浑身发冷。

      他早该知道的,天明去蜃楼,一定凶险异常,不知要面对多少危险,可他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只是气,气天明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离他而去,气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他恨着所有人,更恨自己。他想打赢胜战,换取天下太平和天明一起度过,却无能为力。他只怕自己苦苦追随的,一心守候的,却是别人随手可弃的,不屑一顾的。

      他不是迁怒天明,而是根本无法面对自己。

      可是现在,因为他,天明的伤情更严重了,他总是不知不觉就伤害了最重要的人。

      明明,他是比世上任何一个人还要在乎他的。

      “大夫,请你一定要医治好他。”

      “唉……我尽量。”

      周大夫走了,房里又恢复了平静。

      少羽怔忡了一会儿,直到抚摸到天明冰凉的脸颊,脸上的表情变成了满满的心痛和怜惜,他勾起嘴角像是在笑,却比哭更难过:“你总是这么折磨我,是不是我们上辈彼此亏欠了太多。”

      天明睡了一觉醒来,他并不知道之前所发生的事情,还是若无其事的,像平时那样默默无言的照顾着少羽。

      这几天下了雨,房内的光线也暗淡。

      天明特意下厨去做少羽爱吃的几道菜。

      把少羽带到桌前,自己则安静的坐在一旁。

      从这个角度一眼望去,少羽深棕色的的扫肩碎发漾出玉的光华,消瘦下来的下巴尖尖的,精致的侧脸被柔和了线条,陷在朦胧昏暗的光晕中,连覆在双眼上的紫色绸缎都微微泛光。

      他还是瘦,背挺得直直的,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沉忧郁,天明静静看着他,连呼吸也保持在平和的规律,生怕惊扰了眼前平静得如同画卷的场景。

      隔了一会儿,见少羽抬起手,天明赶紧取了一双干净的筷子递到他手中。

      想到少羽不愿他呆在这里,天明正想走开。但他才刚有动作,就被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拉住,只听少羽轻声道:“别走。”

      “少羽?”天明心脏怦怦直跳,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少羽小心的将天明的手捧住,微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心疼,两条修长的眉毛拧起。良久,他才轻声说:“天明,你的手好冷。”说完就收起十指将他的手握紧,像珍宝一样捧在胸口。

      天明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嘴角不受控制的微微上扬,形成一个近乎幸福的表情。怎么也止不住眼底溢出的笑意。

      直到这时,胸腔里一颗心终于找到了着落点,不再慌得难受,只有满满的感动。他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少羽将他拉进怀里,两人依得更紧。温柔道“天明,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吗,不管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现在,我这个样子,别说找你了,连自己都照顾不了,这样的我,你……还要吗?”

      “要!要!我要!”天明生怕他反悔似的,连答了几句,最后整个人扑进少羽怀里。带着哭腔一遍遍的喊着少羽的名字。

      少羽将他瘦削的身体紧紧抱住,只有紧咬着嘴唇才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流出眼泪。

      “你答应我,以后要听大夫的话按时吃药,我虽然看不见,但是也不用你事事亲为,你也要将身体调养好,知道吗?”

      “好,好,我都听你的。”

      “再等一段时间,我们去别的地方看能不能找到容姑娘,她应该有办法治好你。”

      “嗯,好。”

      “天明,对不起。之前我说的都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

      “嗯。”

      “天明,我爱你。”

      “……嗯。”

      “唉,你别哭啊,你哭什么?”

      “谁哭了,我才没有。”

      “傻瓜。”

      西彭城有一间客栈特别有名,来往生意不绝,热闹非凡,据说是昔日的霸王亲自命人修建的,名字就叫——有间客栈。

      客栈生意经过两年战乱,有一段时间很是萧条,最近才恢复到从前的热闹,这里人多,有一老者偏爱在茶余饭后来这说书。

      说书人须发皆白,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很是优哉游哉。

      熟悉他的都知道,他老人家不讲才子佳人,不说离奇传说,偏津津乐道那侠肝义胆的英雄豪杰,只见他清了清喉咙,才说:“今天老夫就讲一下几年前震惊天下的战役,垓下之战!”

      古老醒木一拍,他说,秦朝末年,秦二世耽于逸乐,赵高弄权,朝政日非,纲纪败坏,民生更苦,盗贼丛生,乱民四起,天下大乱。秦末动荡之势,各英雄豪杰,烽起八荒,纷纷下海,群雄逐鹿中原。少年项羽胸有以一敌万人的胸襟,更立志要英雄造时势,拯万民于水火为己任。天下百姓因而敬之。

      刘邦年逾四十,无所事事,不谙劳作,然善于结交,与县里小吏萧何、屠夫樊哙等混的极熟。

      醒木又一拍,说书人又说道,项羽出身贵族世家,天赋异禀,豪气干云,力能举鼎,气压万夫,二十出头,隐隐然已是举世无伦的大英雄。遇佛杀佛,遇鬼杀鬼,英勇不可一世。项羽、刘邦征战连年,因争天下而纷争结怨,最终两人相斗,于垓下直打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却终难分高下。此战之后,西楚霸王不知所踪。下落如何,众说纷纭。有人道项羽已死,又有人说,他伤重而逃,后来得美人相救,如今该当伤愈,一同退隐江湖逍遥自在,从此只羡鸳鸯不羡仙。

      说书人摇头晃脑,指手画脚,表情夸张,昂扬顿挫,令人目不暇接,唏嘘不已。

      座下的人们听得津津有味,老者却啪地一敲醒木说:“多谢各位捧场”

      众人皆意犹未尽,掌声如雷,大声叫好。

      这时,有一枚银钱突然飞来,不偏不倚落入老者面前的铜盘中,“叮当”一声脆响。

      众人被引去注意,扭头一看,却是一位面容英俊,身着紫衣,气质高贵的男人,原本该是翩翩然的俊雅公子,只可惜眼有残疾,上覆一条白三指宽的紫色绸缎。

      众人还未来得及叹惜,这时,自他身后走来一位更加清秀俊美的男子来,只见他一袭青衫,气质爽朗颇有侠气。只是不知为何会面红耳赤,他低垂着眼帘,不知在那人耳旁轻声说了什么,男人微微笑起来。两人便手牵着手,不顾别人异样的眼神,自自然然相携离去。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人们先是一愣,这才摇摇头回过神,纷纷照那人做的给了打赏,然而心底忍不住翻来复去的想着说书人最后说的那一句,所谓的“逍遥自在,只羡鸳鸯不羡仙”合该指的就是他们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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