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华未浓》他年爱

15、【十四】初至青玉

　　花妖事件解决之后，菡心便不知道何去何从。她所熟悉的地方也只有那个不想回去的坤潼了。
　　和宇珩飞怕是就这样决裂了，是他坚持要走，她亦不想再自作多情地寻他。心底已经生出几分倦意，忽然对找“寻”这类字眼感到疲累。
　　“你会到哪去？”她不禁问身边的周毓。
　　周毓扭过头，从怀里摸出一个干瘪的钱包道：“还能去哪？到能挣银子的地方去呗。”言语之间隐隐透着几分不满，停顿片刻，果然嘟囔着说道：“若不是被你和你的好师兄插了一脚，我的钱袋早就满了，何必再去奔波。”
　　“你可以把桃妖交出去啊。”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又低下头掐弄着自己的指甲，淡淡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她？”
　　周毓觉得好笑，避开她的问话，反而反问道：“你难道不想救？她可不是什么害人的精怪。”
　　“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现在很糊涂，下不了决心去找你的师兄。”他一语中的，坦率明亮的眼眸一下就看穿了她的心事。
　　菡心闻言，惊讶地抬头看向周毓，原来她的犹豫不决这样容易就能被看透。
　　周毓摇摇头，“哗”地一声打开折扇，惬意地扇着风，飘动的发丝掠过他的衣襟，在下颚处微微飘荡。他用沉静的声音说道：“你在乎人命，可是你更在乎你的师兄，若不是生了口角，你断然不会让他轻易离开。”
　　“你偷听我们的谈话！”菡心大声喊道，眼里闪着恼意，恶狠狠地看着周毓。
　　周毓自知说漏了嘴，慌忙以扇掩口。
　　菡心思量片刻，也不想多作计较。在不经意间忽然沉默，她微微低下头去，神情稍显落寞。
　　不得不承认周毓说得是对的，她虽不是恶人，但也绝不会将自己归到好人里，去在乎每个人的生死。花影是人又如何，和宇珩飞相比，这根本无足轻重，更何况她被杀也是罪有应得。
　　花影的死只是一个借口，她气不过的是他冷漠的态度，将自己倾付的好意、执着踩在脚下，一点点磨烂。
　　明明最初的目的就是来寻他的，怎么反眼睁睁地让他又一次走了？现在，他当真离去，一切似乎都变了味。
　　周毓见菡心许久都不搭话，微微凑过脸去观察她的神情变化。见她略略发怔，便用力推了推她的肩膀，嘴畔露出一抹神秘的弧度，带着玩笑的声音清楚无比地响在她的耳畔：“若你还想找他，我知道他会去哪。”

　　菡心信了周毓。
　　自离开紫流城，青玉县是他们到达的第二个小镇。镇虽小，却另有一番古朴的风味。斑驳的青石板路铺就的小巷，略显陈旧的古老街道，就连镇上路人脸上的神情，都泛着沧桑年华里温润的韵味。而制作床榻的工艺更是小镇一绝，细致的雕刻纹路之后，流淌着小镇人民辛勤的汗水和智慧，他们以此作为赖以生存的技能。
　　初到青玉县，周毓只顾在街道上闲逛。菡心着实不能忍受他如此随性而为，光顾着观赏把玩路边摊贩的小商品，完全忘了他曾答应过什么。
　　“你说你是捉妖师，你的法器在寻人上真有这么厉害？”此刻她不禁半信半疑起来。
　　“恩，那是自然。看，是胭脂。”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周毓突然把她拉向一边，简易的摊子上摆满了精致喷香的胭脂。
　　“你拉我过来干什么？一个大男人，竟然喜欢胭脂。”菡心奋力挣开被握住的手，不屑地说道。
　　周毓挑挑眉，微倾身子，仔细挑选起胭脂来，边看边说道：“身为女子，也不见你梳妆打扮，胭脂的妙处你自然是不会知晓的。”
　　“你不是来挣盘缠的吗？怎么倒挑起胭脂来了，又是要送给哪个美丽女子啊？”
　　菡心觉得无趣，反讽一阵，刚想离开，却又被周毓扯住。他的眼里盛着满满的笑意，眼角弯弯，星眸闪动。
　　他将一盒胭脂递到她面前说道：“怕你以后嫁不出去，这个，送你了。”说完，就将胭脂塞到菡心手中。她还没来得及拒绝，他就已经大步向前走去了。
　　菡心愣了良久，低头打量起手中的精细物品。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胭脂，色泽柔和，泛着清淡的香味，装胭脂的小盒可爱精致，面上刻着一朵小巧的莲花。
　　“这个周毓……”她不由无可奈何地一笑，便急急追周毓去了。
　　青玉毕竟是小县，整个县城里只有一家客栈，菡心二人投宿时这唯一的客栈恰巧只剩两间空房。接待他们的掌柜面相憨厚，热忱有加，他刚想执笔登记宿客，不料纸笔却被一只粗大的手摁住，抬眼一看原来是恶霸李大。
　　青玉县虽民风淳朴，但并非人人都是良民，这李大便是镇上出了名的恶霸。他整日游手好闲，仗着惊人的气力为恶一方，青玉县百姓没有一个不曾受过他的欺压。但因斗不过，也只得忍气吞声。
　　掌柜见状，惊恐万状，只差流下冷汗来。他哆哆嗦嗦地问道：“李爷，您这是……”
　　“今天李爷我来了兴致，要定了你这家客栈，把这间上房给爷留下，爷要招待贵宾。”
　　“可，可是，这两位客官已经……”
　　“已经什么？这字还未签，房间就没有租出去，难道你想糊弄我李大不成？”李大斜瞟了菡心与周毓一眼，顺势在桌上用力一击，手下的笔便被掌力硬生生击碎。他浓眉一挑，又凶神恶煞地说道：“即使房间租出去了，我李大想要的还能得不到吗？”
　　掌柜这下可吓得不轻，用哀求的目光望向菡心与周毓。
　　菡心看着嚣张跋扈的李大，气不打一处来，刚刚想要好好教训这蛮牛一顿，却被周毓制止。
　　周毓对她使了一个眼色，又淡然一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俩就要楼下这间，上房便留与李爷。”
　　“你和我，一间房？”菡心甚不情愿，男女有别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她觉得甚是好笑，凭着他们的本事，还会怕了李大不成？
　　周毓勾起一抹笑意，不由分说便将菡心往屋内拉去，边玩笑道：“你就与我做一回异梦夫妻又如何？”
　　菡心斜瞟了李大一眼，那货正一脸得意，满面横肉的嘴脸让人直犯恶心。趁他不注意，她便从楼边花盆中取出一粒小土块，眯起秀目，将那土块狠狠地击在李大的脑门上，痛得他即刻跳了起来，按着额上肿起的大包破口大骂：“是谁？谁敢暗算我李爷？”环顾四周，也未发现究竟是谁伤了他。
　　菡心冷笑，回头对周毓说道：“如此，才能让我畅快些。这么点小事，你竟不会做，还是那个周毓吗？”调侃之意甚浓，她一甩手便向房间走去。
　　看着简陋的摆设，菡心还是心存不满，本来可以住间上房，现在可好，必须委屈自己和周毓共处一室。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真要斗起来，损失最大的还是无辜的掌柜，李大这种人，迟早会有恶报。”像是看出菡心的不满，周毓说道，眉宇之间隐隐透着疲累。
　　“等着报应，还不如我现在就给他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她嘟起嘴，倒显得娇俏可人。
　　“你的教训不就是让他的脑门吃了一记石子么？还真是毕生难忘啊。”周毓调笑道，用看待孩童一般的语调评价她天真烂漫的恶作剧。
　　“你睡床，我这儿就行。”嘴边笑意未尽，他忽然拍拍窗前的椅子，不再多说，就支起手闭目养神起来。不久便气息安稳，真像沉沉入睡了一般。
　　菡心略觉诧异，才说着话，怎么兀自就睡了？
　　不由想到，自夜幕降临，周毓就有些反常，动作似乎迟缓了些，活力也减少了几分，看着像是染了风寒一般。
　　但她也没有多问，她知道周毓不是一般人，便猜想兴许是几日赶路累了，难免露出倦态。既然他已经决定将床铺让给她，甚好不过，何必再去烦搅？
　　抱着被子躺在床上，菡心却毫无睡意，在不知不觉中打量起周毓的侧脸。安静的他，没有白天嬉笑的神情，倒显得有几分沉稳。高挺的鼻，柔软的嘴，还有时刻透着笑意、玩世不恭的眼睛。虽已经闭上，但仍能感受到那双眸子里散发出的热度和善意。
　　与他相处，虽时时会被气到，但从心底讲，还是轻松有趣的。
　　与宇珩飞同行，或许是被他的孤高感染，心口总缠绕着难以排遣的落寞。但即便如此，终究还是敌不过要找到他的冲动，忍不住踏上寻找他的道路，想靠得更近。
　　最怕的就是被自己左右，往往此时，你都不能清楚地分辨向左或向右迈出的一步究竟有着什么意义、有什么区别。
　　她轻叹一声，又取出周毓送的胭脂。看看它，心里突然升腾起不一样的感觉来。竟似有几个周毓似的，在她的眼前晃荡、重叠。
　　菡心摇了摇头，阻止自己的胡思乱想，此刻倦意忽然上来，便沉沉睡去。
　　“老头子，我说对了吧，他们就是一对。”
　　“我不信，既是一对哪有分床睡的道理。”
　　“那是时候未到，该在一起的就会走到一起。你看……”
　　静谧的夜色中，窃窃私语，无人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