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当大侠》顾临溪

1、鸡公山里有个张翠微

　　{壹°}

　　春雨带愁的时候，阿兰出嫁了。

　　春雨带愁这样的词是翠微说的，翠微的爹爹是个秀才，她才跟着她爹爹读过几年书。后来她爹爹考了六次科举都没有中，一气之下将家里的书全都烧了改行卖起了豆浆，翠微就再也没有读过书了。但是翠微告诉我，她其实偷偷地藏起来了一本唐诗选，每天背着她爹爹躲在被子里翻。

　　我笑她，你就不怕你爹爹打折你的手？当年翠微的爹爹焚书事件可是闹得沸沸扬扬的，只因为她爹爹张秀才说以后要是再碰一张纸就打断自己的手，连累翠微从此见了她爹爹都缩手缩脚的。

　　翠微说，阿沫你不懂，很多东西用简单的话是无法表达出来的，古人创造出来的那些东西是多么伟大，你看《诗经 》里面要表达想念可以用“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听着多美啊。

　　我嘴里叼着一片树叶不耐烦地打断她，得了别跟我说些羊啊牛的，你要是以后带着牛羊去看阿蓝她肯定会更喜欢你的。

　　翠微一脸嫌弃的看着我，叹道，阿沫，真活该你是个放牛娃，说什么都离不开你那头宝贝牛。

　　我说，你可别看不起我家阿花，我以后可是要骑着她走到山外面去的。

　　翠微知道我一向对阿花很重视忙讨好我道，行了行了，知道你那条牛很厉害，以后一定可以带你去见你那位大侠的。快点走吧，不然跟不上送嫁的队伍看阿兰不扒了你的皮。

　　我叫梨以沫，是鸡公山小村庄里的一个放牛娃，我爹是个农夫，种得一手好庄稼，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种田能手，附近的地主都把能请到我爹去给他们家种田当做特别了不得的事情。其实我觉得我爹也没什么本事，除了种田什么都不会。我娘是个很壮实的妇人，我爹会做的事情她基本上都会做，我爹不会做的事情，比如生孩子，我娘也都会做。但不管怎样我爹娘都是很实在的庄稼人。

　　要问我为什么有一个这么好听的名字，还得感谢翠微她那个秀才爹爹，当然，那还是在她那秀才爹是秀才以前的事情。我娘说我本来不叫这个，叫翠花。我们村里面跟我差不多年龄的女孩都叫翠什么什么，比如张翠微，再比如今天出嫁的张翠兰，当然，今天之后她就不姓张了。后来我为什么不叫翠花了呢？据说是有一年张秀才路过我家看到我爹我娘靠在一起我爹抱着我让我趴在我那当时卧病在床的娘身上喝奶，前面说了，我爹除了种田什么也不会。张秀才路过我家通过敞开的大门看到这一幕不明真相的他感动的流下了三滴泪水，说我爹和我娘相濡以沫情比金坚，硬是要求我爹给我改名字。我娘碍不过读书人的薄面子就十分高兴地感激零涕的接受了。其实我娘跟我说，梨以沫哪有梨翠花好听啊，叫着也不顺口，梨翠花，又有梨子又有花，听着就让人觉得嘴馋。

　　送完阿兰出嫁回来，我就去看着阿花了。用翠微的话来说，阿花现在就是我的命根子，丢不得，差不得，骂不得打不得更是用不得。我娘要是知道我天天拿骨头喂阿花肯定要气的跳起来用鞋样儿打我。

　　我告诉翠微，你可别看不起我们阿花，她就曾经带着我见到了一位大侠。大侠告诉我，要是我可以自己走出鸡公山他就带我去闯荡江湖。阿花是一头满身白色斑点的黑牛，因为这个我才给她起名字叫阿花。那天我跟往常一样骑着阿花去耕田，突然地阿花不知道怎么了就带着我跑起来了，后来阿花在一个山洞面前停了下来，我就遇到了那位大侠。

　　翠微打断我，喂喂，你总跟我说你那位大侠，他到底长什么样啊？

　　我嘿嘿一笑，大侠自然是长的像大侠一样了。不对，大侠本来就是大侠，怎么能是像大侠呢。

　　翠微将刚刚啃完的梨子核砸向我，冲我说了一句“傻妞”，转身就走了。

　　我接住梨子核马上追过去，死翠微，竟敢砸我，快说，梨子哪来的，怎么不给我拿一个……

　　{ 贰°}

　　我的大侠，他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他走的那天骑着一头刚刚满月的小毛驴踉踉跄跄，可是我却觉得大侠好像骑着一头汗血宝马策马奔腾，帅极了。汗血宝马是翠微告诉我的，她说那是一种产自西域的千里马，跑起来浑身流血。我不知道西域在哪里，只是觉得汗血宝马好可怜，跑的时候身上流那么多血，一定很疼吧。但是翠微说那是最好的马，那么我的大侠也一定是骑着最好的马的。

　　我遇见大侠的那天是立冬，那天我穿着我娘给我缝的夹袄骑着阿花去给我爹送饭，遇见了躲在山洞里几天没吃饭的大侠，就将原本是应该给我爹吃的饭给了大侠。大侠那个时候披头散发，身上的衣服全都破了，有的地方还流血了，我猜想大侠应该是爬鸡公山的时候不小心从上面掉下来了才会弄成这样，我们村里也有人不小心从山上滚下来，还摔断了一只手呢。我看着大侠飞快地扒饭的手再次确定大侠算是受伤很轻的了。

　　为什么我认定大侠一定是位大侠呢？我记得翠微跟我讲过，小说里面的大侠为了追求更高的武功通常会跑到深山里面来找某个被某个武林高手藏起来的武林秘籍。所以等大侠放下干干净净地饭盒的时候，我就问大侠，你为什么要去爬鸡公山？难道鸡公山上藏着武林秘籍？

　　大侠显然是饭还没来得及咽下，听我说话的时候人就突然哽在那里动也不动了。我赶紧拍拍大侠的胸口后背为他顺气，在了防止我中午做的红烧肉哽在他喉咙里下不去，我特地在大侠的背上重重地拍了几下，啪啪做响，直到大侠的脸都红润了我才满意地收手。大侠瞪着眼睛对我说，小姑娘你力道不小啊。我呵呵一笑，大侠在夸我呢，为了不辜负大侠的期望，我走到山洞口，四处看了看，然后选了块半个我那个高的石头，蹲下身子，一使劲就搬到了大侠的面前，这时大侠看我的眼神更加奇特了，我暗想，莫非大侠以为我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练武奇才？

　　大侠，你看我怎么样？大侠放下饭盒子的时候我蹲在他面前看着他。

　　什么怎么样？大侠问我。

　　就是我的资质啊，我听翠微说，小说里面那些大侠挑徒弟都是要看资质的，大侠你觉得我资质还可以吧？是不是很适合练武啊。

　　大侠望着我，面色神秘莫测，良久，他悠悠地吐出两个字，滚。

　　大侠一定是累了，翠微说小说里面的大侠都是要静静地打坐的，这样子内功恢复地比较快，只是，大侠就是大侠，骂起人来都这么的有大侠的气概。

　　翠微掐着我的脸说，所以你就每天把应该给你爹送去的饭给了那个你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大侠？

　　我挣脱翠微的爪子大叫道，谁说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啊，大侠说他叫李寻欢。

　　噗嗤。翠微忍不住地大笑了起来，梨以沫，你真是个二愣子。连这种话你都信？你就那么喜欢那个大侠？没准他是个江湖骗子，专门骗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女生呢。

　　我生气地叉着腰说，张翠微，不准你说大侠的坏话，大侠才不是骗子，就算大侠没有给我他的真名，那也是为了他行走江湖的安全着想，你不也总说大人物总是会被仇杀的么。

　　翠微见我生气了就更加生气了，梨以沫你这个笨蛋我要不是担心你我会管你那点破事？你以为就你那土气样还真有大侠会看上你带你行走江湖啊。她从石头上跳下来站在我面前用比刚才更大的声音对我说，梨以沫我告诉你你别做梦了，你迟早会像阿兰一样被隔壁村的哪个男人用花轿抬走的。

　　{叁°}

　　我知道翠微是为了我好，但是她说的话未免太伤人了，为了表达我的愤怒，我决定接下来的七天都不理她，见了她就故意绕道走，让她知道我梨以沫也是有脾气的人。可是接下来的三天我都没有看见过翠微，哪怕是我故意从她家门前走过，从她爹卖豆浆的摊子前绕了一次又一次都没有看到她。

　　在没有翠微作伴的这些天里，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比我大一个月的阿兰都已经在上个月嫁人了，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我了？我爹娘会不会将我也许配给隔壁村子的谁？翠微说的对，所以我一定要在我爹娘将我许配给别人之前离开鸡公山，我要自己去找大侠。这么想的时候我就决定去告诉翠微，翠微一向都主意多，有她帮我出主意我一定可以顺利离开这里。但是刚刚走出房门的时候我又在想，不行，我刚刚跟翠微吵架了，这才三天，如果我这个时候去找她不是很掉面子么。

　　可是第二天早上翠微却来找我了。我还在被窝里的时候就听到翠微大着嗓门对我娘说，梨子妈妈，我来找啊沫了。之后她就已经推开了我房间的门走到我面前来了。我心里很高兴，但还是故意别过脸不理她。她笑着对我说，梨以沫，我们和好吧。我们再也不要吵嘴了。

　　听到翠微言和我其实早就想从床上跳起来蹦到她身上去，但是，为了争取到我以后在她面前的地位，我必须要再坚持一下。我将头蒙在被子里听到翠微继续说，阿沫，我昨天去了你说的那个山洞看了，也许你是对的，你真的遇见过一个大侠，并且那个大侠许诺过以后要带你去行走江湖。

　　我心里暗笑，本来就是真的，你不信也得信。

　　我等着翠微继续要说什么，可是她却停在那里不肯说话，我只好继续将头蒙在被子里，眼前一片黑暗，我知道，此刻是房间一定是大亮的，翠微也肯定是带着满身的阳光，她或许是在宠溺地看着我，又或者脸上挂着无奈地笑。

　　我等了许久，终于，翠微叹了一口气，往外面走着，她走到门边的时候对我说，阿沫，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吗，下个月初三，我就要被我爹嫁给镇子上的王员外了。

　　我的心突然一紧，一种突如其来的害怕笼罩了我的心驱使我跳下床去抱住正要往外面走的翠微，我撒娇似的挂在翠微的身上，说起来翠微其实比我还要小三个月呢，可是为什么每次站在她面前总感觉我是那个一直被她照顾着的妹妹。我望着翠微，她的眼睛有点红肿，昨晚她一定是哭过了，我为什么没有去找她，我为什么要让她一个人难过？她哭的时候一定很希望我在她身边的，一定是的。

　　我看着翠微，小声地问，翠微，你能不能不嫁给别人？

　　翠微看了我一眼，低下眼帘，轻声地说，阿沫，你知道的，我爹做的决定一向没有人可以改变的。

　　我说，翠微，我们一起逃吧，逃离鸡公山，逃离这里一起去闯荡江湖吧。

　　翠微突然笑了出来，用她那比我高半个头的个子俯视着我，说，阿沫，你真是个小孩子。这天下，哪里有什么大侠啊。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什么所谓锄强扶弱劫富济贫的大侠，有的只有我们自己。

　　阿沫，如果你更加勇敢一点，你一定能成为自己的大侠。到时候不需要谁带着你，你自己就可以闯荡江湖。

　　阿沫，等你成为了大侠，记得到镇上王员外家来看望，告诉我你在江湖上遇到的那些事情。

　　可是，可是那个王员外都已经有了三个老婆了，翠微，我不想你这样委屈。我嗫嚅着。

　　翠微伸出手摸着我的脸颊，为我擦拭眼角的泪水，她的手指非常冰凉，她叹了口气，阿沫，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我爹他欠了王员外的钱，还不起。他已经老了，除了我这个待嫁的女儿，一无所有。阿沫，不如这样，等你成为了大侠，你就到镇子上来接我，好不好，你带着我去闯荡江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