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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求起名 ...

  •   转眼半年,初春变夏末。
      当老六南朝雅拿着裹巾进门的时候,阿九刚泡完药浴,浑身赤条条还甩着汤汁,便嬉皮笑脸地挂在师父身上,求师父给他起个大名。
      南朝雅见怪不怪,似笑非笑地翘了翘嘴角,两只眼珠子也不知避个嫌,颇大方地瞅着阿九。阿九见他进来便等了他半晌,可既不见他做点正事儿比如把裹巾递过来,也不见他发表什么评论,于是便转回头,和师父继续刚才的话题。
      “师父,有朝一日若是阿九发达了,被人赞起来的时候,被叫成‘君子长青座下弟子阿九’什么的,我这个做徒弟的一身土腥味儿倒没什么,可人家会说这君子长青也算是黑白两道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本人的风度学识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怎么倒给自家得意弟子起了这么一个乡土气息浓厚的名字?您说说,师父,您的老脸是要放到哪儿啊?~”
      师父哈哈大笑,一手将长管烟举到身侧,防着身前这单薄瘦小的十五岁少年将身上汤汤水水撒到他的烟丝上,一手从老六手中拽过裹巾,麻利儿地给阿九擦身,末了一裹一系,阿九便登时便被包得像个灾害年间发育不良的粽子。
      “嗯,我的老脸放在哪儿还不劳九爷您费心。”话里也不忘揶揄他这些日子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阿九怎么了?我看挺好!是不是啊小雅?”。这句却是对着老六问的。
      南朝雅这才算找到了跟师父狼狈为奸的机会,打着哈哈道:“其实啊阿九,师父是怕你哪天丢了他的老脸还搭上一个好名字,不如就叫阿九啊……阿狗啊什么的,好歹后患少一些。”
      “南朝雅!”阿九这番咬牙切齿地正要扑过去用老六磨磨牙,师父无良地笑着,手上一拽又给他拖了回去。他便只得转回头,改瞪那妨碍自己泄恨的罪魁祸首。
      “那,阿九想要叫什么?”师父悠悠地道。
      一听这话,阿九立刻把一双怒目放得柔和,附赠上一张谄媚的脸:“师父起什么,阿九就叫什么,只要师父您觉得拿得出手。”
      南朝雅向来很不齿他的奴颜媚骨相,这会儿又在一旁“嗤”了一声。阿九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听见。
      师父颇厚道地点点头,一边做望天思忖状,一边手上不停地擦着阿九湿漉漉的长发:“要说‘阿九’的叫法,那是按你们师兄弟的排行叫的,的确不能算是你的名字……嗯,拿得出手的,叫什么好呢?”
      南朝雅自己搬了小凳坐在一旁搭茬:“阿九,你原来的名字就拿不出手吗?”
      被点名的孩子连忙朝着他猛摇头:“不好不好!扇师兄说了,我就是因为名字没起好,不知犯了哪路神仙,才会差点把自己小命交代了的。”说完又看向师父:“师父您可是大福神,给徒弟我起个能转运的名字呗?”
      “老七那个半吊子神棍的话你也信?”他南朝雅的毒舌向来对谁都一视同仁。
      “反正谁的话都比六师兄的话可信。”阿九反唇相讥,况且也没说错,他这六师兄就是靠“善忽悠”这个本事的“闯出一片天地”的。
      师兄弟二人这厢正拌着嘴仗,师父那厢兀自摆出了一副苦闷相:“哎,起名字这件事可不是我的强项啊。”
      阿九看看他,把针锋相对的表情调整回乖巧听话的样子,刚想说,师父您就别谦虚了,耳畔南朝雅便先一步“噗”地笑出声来。
      “笑啥?”不在意地瞟了南朝雅一眼,阿九转回头对着师父说:“师父,我可早听说了,大师兄、还有二师姐、五师兄七师兄的名字可都是您给取的。您也是取名的老手了。”
      师父挠头不说话,莫名的笑容看得人莫名有些惴惴。只见他把烟管叼在嘴里,手上也没停下,擦罢阿九的头发,一扒他的粽子皮,连同擦头手巾一同扔到角落里,转身一伸手捞过后面台子上的干净亵裤便往阿九身上套。阿九扶着他肩膀,配合地抬了抬腿。
      “阿九,大师兄叫大幕东升。”南朝雅道,翘着二郎腿歪靠在门板上。
      “嗯,这不是挺好的名字?”
      “因为当年咱大师兄来的时候,前院刚好开张。拥风阁前院的门面十多年了一直是朝东的没变过,开张当天招牌上幕布一掀,咱们大师兄的名字就定下来了。”
      “……”阿九感觉自己眉梢抖了抖,半晌才道:“大师兄是因为这个名字的缘故才投靠别处的吗?”
      师父“啧”了一声,抬头瞪了这死小孩一眼:“什么话,苍梧国主可说这名字一听就是吉星高照的呢!”
      是啊,阿九暗忖,在知晓这背后的故事之前,他的确也是这么认为的。
      拥风阁,正是阿九如今的安居之所。此间坐落的地方是个深山老林的山头,从地理上看,这个方位该是狗不拉屎鸟不下蛋的,但偏偏此间格外热闹,“香火”鼎盛的程度直指邻座山头上的和尚庙。要知道那和尚庙也算是钜阙国境内数一数二的佛家圣地了,虽在贵族中评价了了,但在富人商贾眼里,却是个能保财运亨通的地方。因此即使是庙处深山,依然存足了香火钱,年年有人给坐镇的菩萨爷塑金身。
      话说这拥风阁又是个什么圣地?
      拥风阁前院,聚集了钜阙、苍梧、冰玄、赤烨、华埙五大国及其他各诸侯小国中资质顶尖的……美人,男女不论。但凡能留在拥风阁的,必是有自家独门本事的能人,只要栓得住客人捞得来银子,待客方式随君选,不坏了拥风阁规矩便由得你嚣张。因此便有绯色姐姐一身精湛的奇技淫巧把一干公子哥迷个神魂颠倒,也有玉流霜姨娘只肖一只埙便留得追随者众多。当然阿九向来认为,如今担负起经营拥风阁重任、却偶尔心血来潮自己下海涮一把的四师兄——凤髓春深,那么个顽劣性格偏偏还有那么多人专程来求被他虐上一虐——这样的人才委实称得上是奇葩。
      总而言之,阿九冷静理性地评价,拥风阁的门面,就是个顶级的勾栏院。今天才知原来大师兄的名字本因竟是为了纪念一家勾栏院的开张,阿九料想,大师兄必是个能忍人所不能忍,善韬光养晦的不好惹之人!
      但话说回来,即使是顶级的勾栏院,急色鬼们也不见得为了个食色性,便跑到深山老林,走个十几里山路去销金不是?
      拥风阁自打建立日起便有前后院的结构之分,前院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后院却雅致静谧,到了冬天甚至有些肃杀之色。拥风阁来客们若能受邀入后院一叙,那这位来客必然是拥风阁真正的大主顾。只因各国皆知,拥风阁不仅“坐拥天下美”,亦能“掌纳世间风”,若为拥风后院的座上宾,这世上便不再有挖不出的秘辛。因此,拥风阁的“鼎盛香火”,多是想知己知彼的人,冲着拥风阁“听风”的本事“上供”的。前院,与其说是拥风阁后院的“附加服务”,不如说它更像是一道屏障,筛去一干缺乏价值、甚至是危险的闲杂人等,顺便知晓了一些秘闻八卦,或是人类的龌龊愿望。
      君子长青,便是这拥风阁最大的老板,恐怕也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敢把各国的秘密收入囊中,却没人敢来灭他口的人。
      阿九曾以为君子长青收的弟子也都只是挖人隐私、窃人机密的能人,待后来才慢慢了解,虽然师父的收徒习性同他的性向一样荤素不忌,师兄弟九人既有被师父一眼相中的清白才子,也有来自前院的花魁和一直混在后院的盗贼,但真正能收为入室弟子的人,必不仅仅只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听人墙根,一定还有更加过人的本事。
      可,若说到过人的本事,阿九就困惑了,半年前他得君子长青所救时,他便是一副只剩下半口气的狼狈相,恢复至今,精神上倒是矍铄了不少,可身体上还不大听使唤,更别提显现出什么本事,最重要的是,他可是来历不明的吧?这君子长青怎么就收他为徒了?
      南朝雅倒是曾解他困惑:师父说了,你伤成那样竟还没死,稍稍一救便又活了,这蟑螂一样的本事,旁人真学不来,实在妙哉,妙哉。
      阿九方知,原来,不容易死也是一种强大的竞争力。
      “那其他几位师兄师姐的名字呢?”把思路拽回来后,阿九问。
      “二师姐庭燎,据说师父把她带回来的时候,大师兄正带着几个小倌在后院烧烤。小倌们本来就是偷懒过来的,正心虚着,一看大老板回来了,便有人吓得手一哆嗦,火炭掉进了草丛里,把院子给点了。二师姐也因此得名了。”
      “……”阿九心想,得亏是把院子点了,要是把人点了,那岂不是得叫“人燎”了?要是把屋子点了,那就得叫“屋燎”了……无聊……你叫人家女儿家怎么活?
      “五师兄千秋叹,当年他来踢馆被师父揍了一顿之后,非赖着不走了,说要师父教他武艺,可明明是向人讨教,却连名字也不愿意透露,愣说是丢了人没关系但就是不能给自己的名字抹黑。师父说没名字的不教,五师兄愣是三九天在院子里坐了三天三夜,见师父一直不理他,他就长须短叹个没完,还一脸悲催,让人听着看着闹心极了。直到三师兄去帮他求了情,师父便给他新取了名字,这才收了老五。”
      “三师兄安华年求的情?这么说三师兄还是咱们这儿难得的心善之人?”伸出手臂,配合师父帮自己穿上中衣。
      “哦,关于这个,”师父补充道:“你们三师兄说了,这小子一口气能喘得好长,照这本事,泅到后山万岭湖里,逮个宝髻鱼应该是不在话下的,说不定连四方龙鳖也能捞上来。我琢磨着,要真能给大家改善改善伙食,也算这小子还有些用处。”
      “……”阿九再次无语。
      “至于老七阿扇啊。”南朝雅接着说起来,声音却突兀地高了许多:“老七来的当天,赤烨国正昭告天下,凡抓到别国细作,一律给‘骟’……”
      话音未落,破空之声尖锐响起,阿九只一眨眼的功夫,门口的小凳上已换了一支蹭亮的枪头戳着,南朝雅则不知何时躲到澡盆后,一脸奸笑地露着半个脑袋。
      君子长青哈哈笑着,给阿九系好了衣带,嘴上的话却是对来人说的:“老七,动作慢了哟!”
      枪柄上连接的锁链一紧,枪头便从凳子上脱离开来,倏地缩回门外。片刻,老七阿扇一脸铁青地举着一柄状似普通的长枪进了门。
      阿扇是个手艺极巧的人,师兄弟们各自的武器暗器,均出自阿扇之手。偏生阿扇长相清秀,表情不多,话也不多,虽稍显冷漠,却也是拥风阁少有的老实人,因此,阿九与他交情甚好。“扇师兄。”阿九唤道。
      阿扇点了点头,脸色稍霁,转头对他这九师弟交待:“别听南朝雅放屁。”
      阿九乖巧地说好,南朝雅在后面不满地咂了咂嘴。
      君子长青这边给阿九穿衣完毕,问:“四肢好点吗?”不待回答,又从怀中取出了黑色的小药盒,打开盖子,把黑粘的药膏涂了阿九满脸。
      被药膏熏得咳了咳,阿九点点头:“嗯,师父,您配的药真管用,我泡完就不疼了。只是,”指指自己的黑脸:“这个什么时候能不涂了?太呛,熏得我最近鼻子都不太灵光了。”
      君子长青道:“那得等骨缝长合了再说,否则五官错位,会吓到客人。”
      阿九大剌剌一摆手:“那我就求扇师兄帮我打个面具挡上。”刚说完,就发现细长的烟管不重不轻地敲在了头上。
      “那我就把你扔回魍魉森。”音色浑厚柔和,温度却有些凛冽。
      “啊?”。阿九想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南朝雅倒是跟师父心有灵犀,在澡盆后面冷笑了两声:“哼哼,师父是不会把失败之作留在世上的。”
      “哦。”阿九点点头,展颜一笑,僵硬地伸出手拍拍君子长青肩膀:“是嘛!师父,只要我的名字您没取失败,阿九就一定为师父两肋插刀,长他个玉树临风,决计不会让您失败的!”
      南朝雅张口结舌、阿扇嘴角微扬,这都是拥风阁难能一见的景色,倒是君子长青的笑声还一如既往地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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