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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


  •   万籁此皆寂,惟闻钟磬音。
      陆仁甲此时想到的就是这句话。
      他对面坐着的是个妇人吧,他这样想:虽然她年龄不大,并且还梳着少女的发式,但是刚刚送她进来的方丈分明叫她夫人。
      她自从进来就没有讲一句话,禅房的门敞开着,时不时门外飘进几片树叶,陆仁甲感到似乎时光的流逝是尴尬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静默使他们彼此都不知该如何丈量时间。
      她抬头了,她开口了。
      她抬头了,这个动作仿佛是一滴雨,落在了静默的湖水里,整个世界都迎来了一场毫无预兆的甘霖……

      这个故事开始了:

      我很久没有与人聊过天了。所有人都说我该找人聊聊。

      对不起,不是我没有礼貌,只是我的眼睛不好,我看不到你。我还不太习惯这个事实。

      也许我有点孤独,人生来就是孤独的不是么。这是宿命,就像出生时人为割断的脐带,我们之间的关系、仅有的温存、信赖一直都在被人为的残忍割裂。相识不过是为了分离。犹如母亲和孩子,他们本就相识,他们本来通过脐带牢固的联系在一起相互依赖、信任、热爱,却因为出生而变得陌生,然后他们再通过付出和索取费力的重新建立起自以为牢固的联系。可是分明的,我们所做的努力不过是作茧自缚,我们所有为了建立联系而做的不懈努力不过是将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

      对不起,说的有点远了。

      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因为他们都说我病了,大夫也治不好我,哥哥很着急,于是有人建议我该询问宗教。
      但是他们凭什么判定我并非正常呢?仅仅因为我不说话么?我又能对他说什么呢?
      然后哥哥说,我有病,所以所有人都这样附和着。难道附和是我们的本能么?还是说我的不附和就是一种病。
      哥哥说我想的太多了。我病了,病的不像我了。
      也许我已经不在了吧。原先的位子已经容不下我了,而现在的位子我又不想坐,所以我变成了一个精神上无处可去的人,所以“我”就消失了。

      哦,对不起又说远了。讲一讲我的故事吧。

      那我该从哪里说起呢?听说大师的法号“仁嘉”?很特别呢,我有个朋友,与你的名字有点像,他姓陆,叫陆仁甲。不如我就从遇到他说起吧。他叫陆仁甲,一个待我很好的人。
      陆仁甲是哥哥的朋友,遇到他是哪一年呢,我记不清了。总之是一个雨天,那一天隔壁的南宫家的少爷娶亲,我那时还小,就喜欢凑热闹。我早早的就守到新娘家家门口了:新娘子穿着大红喜服,上轿时两个婆子为她撑伞,远远望去身姿娉娉婷婷,可是在雨中却显得有些凄凉。我一直跟着花轿跑,起先看热闹的人很多,很显然小雨还不足以浇熄人们对八卦的热情,可是到后来,雨逐渐大起来,等到新娘子下轿的时候那团娉婷的火红被雨水打湿,很是狼狈,听说雨天娶亲夫妻会不和睦呢。
      我没有什么闲工夫去为新娘子操心,咧着嘴高兴的向家跑去。我甚至没有绕到自家的正门,三两下爬上院子外的矮篱,怀里还揣着刚刚从迎亲队伍那讨来的打赏。我身量不高,爬起篱笆来有些费劲儿,衣服被竹篱笆一勾,怀里的铜钱和点心掉了一地,我恨恨的骂了一声,翻跳过去,蹲在院子里面,小短胳膊小短手费力的将和着泥水的铜钱和点心往院子里够。这时候后脖子一个力量把我捡了起来。那时我就像一个被猎人捉到的兔子,茫然不知所措。
      是他,我哥哥的朋友,陆仁甲。他拎着我转过来,似乎是因为他将我拎起来的这个动作,或者是因为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突然地与成年人真正的在同一水平面上进行了对视,他的这个举动在我的心中强调了他自己,以至于在未来的很多年里,他的眉眼一直停留在那一刹那从不曾老去。
      我对上他的一双眼,在那一刹那,我与他同时微微战栗了,彼此心中的某一种锋芒对上了,一种莫名的恐怖,是惊喜于刹那间的彼此洞悉,还是恐惧于自身秘密的泄露。
      但这与爱情无关,即使是狭路相逢的陌生人,不小心碰上了也会彼此定定神才擦肩而过吧。况且我那时只有十岁。我遇见了他,我们只是暂时被彼此的陌生磁场相互吸引,犹如两块陌生的磁石,彼此吸引并不基于任何特殊的情感。
      只是这小小的吸引就只存在了一刹那。
      他提着我说“是哪家来的毛小子?”
      说着哥哥拿着把伞跑出来,接过我不好意思的解释说:“是舍妹。”
      然后这个陌生人在雨中大笑着说:“哈哈,原来这个就是你这白露的未晞呀。还真真是湿漉漉还没晾干没晾干……哈……哈哈。”
      我哥哥并不叫白露,是叫白露之,只是因为名字取自《诗经》中的“白露未晞”,所以很多亲近的人都称呼哥哥白露。也因为这样,等到我出生的时候,父亲图方便就给我起了个名叫未晞,于是白露之、白未晞从此就是拆不开打不掉的兄妹俩。我不太喜欢这个名字,因为它听起来像是一条孤独的河。我也不喜欢“白露未晞”这样隐含着从属关系的名字。
      白露之、未晞,或许是白露之未晞。而白露之于未晞是什么呢?未晞之于白露又是什么呢?或者,也许名字本来就不代表什么,只不过是一个代号,一个父亲随随便便信手拈来的代号罢了

      但我不怪父亲,不怪他的信手拈来。因为他实在是也没有精力和时间为我想一个更好的名字。我来的太不凑巧了,父亲在说出这个名字后没有半日就撒手人寰了。而我的母亲,她用她余下的青春年华倾城容颜与阎王爷兑换了我混沌的一生。娘是难产死的。那年哥哥十二岁。

      白家也许过去是一个体面的,甚至呼风唤雨的家族,但是这些我都无缘见证。
      可我又不能否认,白家的确是一个特殊的存在。特殊到我们兄妹是白家硕果仅存的血脉,特殊到同姓的人都对我们避之唯恐不及,特殊到接济我们生活的宗亲不姓白而姓南宫。
      父亲生前似乎是仓皇之下带着妻儿搬到这里的。似乎也坚定的认为这里只是一个暂时的落脚之处。或许,在他健康的时候,他一直忙于“重振白家”,甚至来不及抚摸一下这个家的墙壁,或是在门口栽一株树,就匆匆离去,仿佛一个过客。总之,他之于我只能是“素未谋面”的。
      我曾经想要试图去用想象力勾勒他,但是我搜肠刮肚,脑海里却找不到任何一丝关于他的线索。我甚至不能想象在这个时间轴上的另一段,他曾经是以怎样的姿态枯坐着,又是以怎样的神情沉默甚至是哀叹……
      我用尽我所有的想象力,可是那些形象却总是与这间寒酸的小屋形成强烈的违和感…… 没办法,会写诗的父亲不会是像刘屠户一样的人,也不会是药材铺的李掌柜(因为李掌柜的家比我们的要气派的很多),于是,年幼的我在无数次幻想中,父亲的形象一次有一次的、殊途同归地与哥哥的身影重合着。
      母亲却不同,我虽然也从未见过她本人,但我却能从父亲的画里认识她,勾勒她,描摹她,想象她。我总是将母亲的画像挂在铜镜旁,一边用眼睛描摹母亲的容貌,一边在镜子中寻找相似的眉眼……

      而在那时我的脸上却似乎找不到母亲的风华。

      那天我湿漉漉的,被他认为是个“小子”,并且被他取笑了。
      哥哥把我抱进屋,他跟在后面。哥哥一边给我换下湿漉漉的衣服,一边跟他聊天,还顺手扔给他一条干净汗巾,叫他擦干头发。
      也许多数人认为一个十岁孩童的单薄裸体,并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尴尬,但这并不包括作为当事人的我。那时我低着头认真的看着右脚边的土地,仿佛认真的的研究着什么,假装完全没有任何闲暇去理会我正暴露在陌生人面前的尴尬。
      直到衣服换好了,哥哥和他交谈的声音才飘到我的耳朵里。
      哥哥拍了拍我单薄的肩膀说:“这个是陆仁甲,陆哥哥。打个招呼。“
      我蹩脚的冲他鞠了个躬。
      他又笑了,戏谑道:“这是哪门子招呼呀,白露,你平时是怎么为人师表的。”
      没错,哥哥是“先生”,但是哥哥这个先生却当得尴尴尬尬。
      哥哥不是白胡子的老学究,虽说是名义上的先生,但大家都知道哥哥其实是个“工读生”。我们父母早亡,兄妹两个相依为命,父亲在世时哥哥就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别人抓周都是抓个物件就了了,可哥哥却不仅抓了本书,还自己将它翻开,一页一页丝毫不差的将所有的“之”字找了出来(这也是为什么哥哥的名字后面会有个之字了)。父亲死后,宗族资助神童哥哥念书,书塾也提供哥哥一些打扫的活,用于“勤工助学”。哥哥不负众望十五岁就中了举人,可之后却并没有参加春闱,向学堂讨了个人情直接做了“先生”。哥哥说,厚积薄发,不必急于一时。但我想,哥哥不去,八成是因为我吧,哥哥心疼我生来没见过爹和娘,心疼我只有他一个亲人,所以哥哥不舍得让我寄人篱下。
      土话都说护犊子,护犊子都是说长辈护着小的,却不想,如我与哥哥这般相依为命,却是我心中护着哥哥的心情更甚。哥哥的生性温和,他对我的无微不至,还有因我而生的“忍辱负重”,甚至是他在长老面前弯着的脊背,都是我心头的痛。此时,陆仁甲虽是哥哥的密友,话里也没有丝毫嘲笑,可却刺到了我敏感的心里,顿时周身的倒刺都竖了起来,头却不抬,直用左脚去踩自己的右脚。可是又有谁会察觉到一个十岁的小孩儿的剑拔弩张和早熟隐忍呢?
      没有人会注意到我的心理变化,陆仁甲,摆摆手,招呼我过去。
      我挪过去,我被他轻易的放在膝头,抱着,以示亲近。他就坐在我家为数不多的一张椅子上面,抱着我和哥哥说话。
      他问哥哥:“南宫家的贺礼准备了么?”
      哥哥不说话,算是回答了。
      “你们是宗亲,又是同窗,招呼总是要打一个的吧,日后……”日后还要依着他家才成。

      “嗯——”哥哥又长长的回复了一声,搬出小矮梯,随手从书架中抽了以本书道:“不然就这本?”说着翻开扉页朗声念道:“风雨初霁,佳。安善。力不次。吾妻勿念?额……这个看来不行。”说着又想抽一本。
      弄得陆仁甲,几欲扶额,说:“您倒是给点新鲜的呀,谁家办事你都送书,还都是旧书。”
      “那不如来幅丹青?”说着,哥哥从矮梯上下来,去抽爹留下的画作卷轴。这时候陆仁甲放下我,拉住哥哥,顺手递过去支笔,道:“举人老爷,不如您老亲操刀画一张呢。您老不是号称能仿得富春山居图么?”
      “那图……还真不是随手仿得的……”
      “那就画张百子图什么的吧。“
      “恩……送百子图,我又不是什么好命婆婆,俗气、俗气……”
      “那你倒是想点不俗气的呀。”
      哥哥思索一会儿,又用眼睛瞟了瞟我,似是我启发了他,一击掌,道:“我们啊,就画张仕女图吧,定让南宫家那傻小子看得痴痴傻傻,宝贝万分。”
      不给陆仁甲询问的机会,哥哥抽出一个空卷轴,便提笔画了起来,不时还瞄我几眼,似是拿了我做模特似的。
      画毕,陆仁甲和哥哥小心将画拿起来。只见画中的女孩儿一身水绿色暗花襦裙,一只玉钗似是随手插入发间,斜斜别着,雾鬓风鬟摇摇欲坠……我看来看去,怎么好像是长大了的我呢?可单那一种说不尽的风流妩媚却是我万万没有的。要说像谁,可能比起我来更像……
      我拍着手说:“哥哥画的是娘!是也不是?”
      哥哥和陆仁甲对望一眼,看看画又看看我,我似是说到了关键处又似不是,两人却都无话。

      那是我第一次踏进仅仅一墙之隔的南宫家。
      起先哥哥用手臂把我锁的紧紧的。似是生怕把我弄丢了似的。

      哥哥也许是沉浸在戏耍了南宫家的喜悦中,也许是嘲笑南宫家的少爷十八岁的年龄娶了个“老”婆,亦或是南宫家的酒格外好喝,反正,哥哥喝多了,手也逐渐松了。
      我在哥哥的严厉看管下显然是没有吃饱的。酒席上一片混乱,平时的斯文人也都一身酒臭。我悄悄跟着上菜的丫鬟小厮,溜到厨房,顺了些糕饼点心什么的,揣在怀里 ,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大快朵颐。
      别看我那时人小,胆子却大。逆着人声,我边走边吃,走着走着光线渐渐暗了下来,我停下脚步,四周打量着,竟是进了哪处的园子了。
      园子里静静的,似是除了我再没有人的样子,流水潺潺,偶尔风过,枝叶沙沙送来湖里幽幽荷香。湖心有个亭子,我想,坐在亭中吃点心赏荷花,哪找这么美的事儿啊。踩着湖中步石,一脚深一脚浅,借着月光还真有点穿行山谷溪间的感觉了呢。
      我在亭中寻了个位置坐下,将怀里剩下的点心全拿出来,排排队,盯着他们自言自语道:“说说,你们谁是荷花味儿的,谁是莲子味儿的……嗯……你这个绿豆糕我认识你,哥哥爱吃,先饶了你……”说着将那块绿豆糕拣出来,接着分类排座……
      谁知这时一只手抓住我的胳膊,把我一把拎了起来,点心们直掉了一地,我一时吓呆了,来人却也是一呆。
      他——是一个在我生命中可大可小的人。与陆仁甲的初见,陆仁甲的动作巧妙的在盛夏的黄昏中强调了他自己,而他的那一个将我拎起的动作则像是一个事故,我们都没有想到我的一个回首会混淆了几个人的人生。
      他呆了呆之后,手中松了松却道:“你是哪家的表妹?”
      我挣出他的手之后,撇撇嘴道:“什么表妹不表妹的,我姓白。”
      听了我说姓白,他脸上便一脸了然,道: “白露。未晞?”说着,他自顾自的点点头,直起身子,转身向后踱了两步,也没挑地方,席地坐下。
      我没有理他,蹲下捡刚刚掉在地上的糕点,心想还好,绿豆味儿的先收起来了,我将还完好的捡起来吹了吹,正要揣到怀里,却听他鄙夷的笑了笑。我抬头看他,他却似是不屑看我似的别过脸去。
      不用猜我也知道他的笑是在讽刺我夹带点心的事。
      没错,严格说我是贼。但可笑的是,我却是个“高洁”的贼。
      如果我碰到的是别人,也许我还会分辨两句,可偏偏,我从他的大红礼服中看出了他的身份——今天的主角,南宫少爷。
      南宫两个字,毫无疑问是我的“过敏体”。
      于是我忽地站起来,将地上的点心们一顿乱踩,什么也没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落荒而逃。
      我不想从他身边经过,所以没有走曲桥,只得原路返回踏着汀步回去。可是一脚深一脚浅的汀步,对于 “落荒而逃”,明显是完全的不搭。我脚下一急,仰面摔倒了,额头直撞在步石上,大叫一声,竟晕了。

      我猜那天将我从水里捞出来的估计是南宫羽,也就是新郎官南宫少爷。想象他在步石上捞我的狼狈样子,我心里居然有点觉得有些解气呢。
      我在南宫家养伤养了半月,哥哥不放心我独自呆在南宫家,南宫家又坚持要留我,于是哥哥因为我也暂时搬到南宫家住下。半个月下来,我们兄妹俩与照顾我的丫头嘉实却也有了些感情。等我伤好了,南宫夫人便劝哥哥在南宫家长住。大考将近,哥哥一个人照顾我的确也辛苦,于是便在南宫家住了下来,嘉实也被派到了我屋里。
      哥哥读书,并不常去书塾里,而哥哥自己也是半个先生。
      所以,也许那段时间里哥哥的身份应该属于南宫少爷的伴读。
      为了方便与南宫少爷一同读书。我们的住处被安排在离读书楼很近的一个小小的院子里。

      在南宫家,我养成了个习惯,远远见到南公羽和他的堂姐南宫锦就躲。
      南宫锦之于我,就向是一面镜子。只不过“以人为镜”难免有点尴尬:同样是父母双亡,同样寄人篱下。甚至我们的样貌也有些相似。
      所以似乎是因为这些的相同,我便只记住了她初次见我时的微微皱眉,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
      那时候,她问南宫羽,我是谁。南宫羽只瞥了我一眼,说:“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
      她轻轻甩了一下袖子,动作看起来应该是很优雅的。所以在场的人应该只注意到了她的优雅而没有注意到她手中的扇子划过了我的脸。
      这就是所谓的拂袖而去吧。我依旧没有吭声,低着头听他们走远。嘉实拉过我,抚着我红肿的脸颊,眼睛里都是泪水,轻轻的说:“别哭。”可是哭的分明是她。

      那天傍晚哥哥回来,抱着我,怎么也不肯松开,他对我说:“未晞,对不起,对不起。哥哥以后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未晞。”
      然后,我十一岁那年。离哥哥大考还有两年,哥哥接受了南宫老爷的提议,进京备考。
      哥哥临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将一把穿了绳的小钥匙挂在我的脖子上,对我说:“未晞,哥哥去京城,给未晞攒好多好多的宝贝,到时候未晞来找哥哥,未晞就用这个来开哥哥的小金库,好不好?”
      我说:“那小金库里什么都有么?”
      哥哥说:“当然什么都有了。”
      然后我问他:“哥哥会再小金库里么?”
      然后哥哥就抱住我说:“会的,到时候哥哥就再也不会离开未晞了。”

      可是我不知道,再见哥哥的时候,哥哥就不再是哥哥了。

      隔年,南宫锦出嫁了。
      南宫羽成了除了我之外另一个躲这个热闹的。
      虽说都是躲,但我与他并不惺惺相惜,更不是同病相怜,所以我实在是想不出那天他跑来抓我的理由:他为什么不能一个人喝喝酒,潇洒些呢?或许他当时只是在寻找一张与南宫锦相似的脸。
      可是我与她是多么的不同啊。
      “是啊,你与她,是多么的不同啊……”他这样对我说。他的眼神因为酒精而变得深不可测……然后,出乎我意料的,他推了我一把……
      还是我们初见的那个园子,四周还是静静的。我就住在园子的角落,那天他死死的拉着我。任凭我怎么骂他,怎么打他,他都不放手,他一直拉着我,我也不知道他是把我带到了哪里,园子太大了,等他停下,已经在一座假山旁了,他攀上一块石头,使劲拉我上去,我也不敢挣扎,我怕我们两厢使劲把他从高处拽下来,摔伤了。我坐在他身边,他一直自顾自说话,感觉上丝毫不在意我的存在,却又死死的不放手。我忘了他当时说了什么,我只是随口说“可是我和她完全的不同呀。”然后他就着了魔似的一把把我推了下去。
      我的后背似乎伤的很重,一股甜腥涌上来,血呛到气管里,一阵咳嗽……全身的伤口因为震动而疼痛……天太黑,他站在高处,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我想伸伸手叫他救我,可是我的肩膀正钉在一个似乎是竹管一样的东西上……
      他沉默了一会儿,拍拍身上的灰尘,选择了背对我的方向消失……

      他恨我?
      不,我在他心目中不可能达到那样一个高度。
      恨是一种伟大的感情,只有少数人值得我们付出这样的感情……
      人的一生能够恨一个人,也是幸运的。
      他恨的不是我,他恨的是我的“存在”。
      我的“存在”(我与南宫锦相似的眉眼)倒映出她与他的离别;我的“存在”(我与南宫锦的不同)反射出他的不再拥有、他此刻的自欺欺人,他恨我的“存在”。
      爱情使我们愚蠢、幼稚、迁怒、自欺欺人。
      他恨他的爱情,他恨不得此刻就摧毁它,可是他的爱情已经是过去式了,他的恋人正奔赴另一场爱情……于是他对他的爱情无能为力,他因为他的无能为力而愤怒……最终他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捉住了我,一个影子,一面镜子,然后狠狠的摔碎它。
      我是他的救命稻草,我代替了爱情对他的自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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