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蓝莓芝士

88、四十四（上）

　　四十四

　　三年後。
　　晨光由晞微转为强烈，金轮从海岸线渐渐地升起来，投影在海面上，顿时那片漆黑的海面也染上了金晕，渐渐地往外蔓延出去，这过程只用了一刹那去完成，那震撼却是如同波光粼粼一
　　样，久久难以散去。
　　不含杂质的第一线晨光照射进宫惜攸的眼帘里，她静静地睁开眼睛，乌黑的双瞳彷佛都被染出耀眼金色，不用望向窗外就知道日出了，粉嫩的唇角不禁扬起来，现出一个轻淡的弧度，彷佛在感谢着晨曦的降临，也在感谢老天爷让自己能再度活在这世上。
　　宫惜攸坐起来，一手挽着瀑布似的黑色长发，靠在窗边看着大海，阳光过於刺目使她不敢直视，只能凝视着摇晃的海面，阳光反映在那碧蓝的大海里，像是会随时化开一样，把太阳的刚强柔化了不少，彷佛一伸手就能捞起一片阳光的碎片，在手中闪耀生光。
　　这几天她已经习惯了在海上生活，由当初不适应海浪而呕吐不适到了现在学会欣赏大海的静谧动人。
　　素来生活在内陆地区，极少看见大海的宫惜攸，在此行中可算是大开眼界。
　　波浪一下下摇晃着船身，就像女儿抱着母亲的手臂撒娇一样。
　　带着咸味的海风传进鼻里，宫惜攸闭上眼睛，感受凉风吹拂在脸上的轻柔，这股味道变得很熟悉，熟悉得令她想好好感受一下。
　　感受大海的味道，感受大海摇篮似的温柔。
　　海鸥在空中盘旋飞过鸣叫，划破了这刻的宁静，可是偏生这些叫声却跟这大海如此配合，少了海鸥的叫声，大海就像少了一些味道。
　　多想把这一刻留住。
　　敲门声在此时响起来，宫惜攸也没有张开眼睛，只是道：「进来。」
　　声音比平日柔上几分，可能是因为比此刻的波浪影响吧。
　　笙语捧着洗面盆和盥洗用品进来，却只看见自家小姐的背影伏在窗边，阳光勾划出她纤弱的背部，连黑发也添上了层层金光，显得她像是九天下凡的玄女。
　　她不禁看怔了，过了半晌才发现自己失态，当下连忙道：「小姐早安。」
　　「早安。」宫惜攸回眸一笑，五官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清晰却柔和，仙子下凡也不过了此等绝色而已。
　　时光弹指而逝，宫惜攸已经由当初气质出尘的女孩长大成清丽脱俗的少女，虽然长年客居於云雾深锁的雾常山人使她的面色总是带点病态的苍白，但却不掩其秀丽的眉目，眉如远山，眼若星晨，双唇是与她雪肌相配的淡淡粉红色，言行举止之间尽显大家闰秀的端庄风范，比以往的稚嫩更添上了几分少女风韵。
　　笙语的五官跟以往没有太大的改变，若是仔细去看，却发现她的眼角之间总是带有淡淡的哀愁，三年来从未改变，纵使在言语之间没有表达出来，可是宫惜攸是她最亲近的人，自也发现这位至交好友在京城一游後似乎有点改变，说不上是性格上的大改变，但行事却是比以前成熟许多，虽然在面对关於自家小姐的事情上还是这般莽撞冲动，不过其他方面却是比以前添上几分细心。
　　既然笙语不说，宫惜攸也觉得自己无谓刺探别人的隐私，如若笙语想与她分享，自会说出来的。
　　「笙语，今天我们是不是泊近码头呢？」宫惜攸在不远处看见海港，今天大约是要泊船了。
　　「正是。」笙语把盥洗盆放在木桌上，然後伸手进盆里测试水温－－刚刚好的热度，可以让小姐梳洗。
　　笙语一边拧乾洗脸巾，一边续道：「我们会在海港兰都停泊一个时辰，然後就会坐上另一艘船前往东瀛，需时大约一个月。」
　　「嗯。」宫惜攸接过笙语递来的洗脸巾，首先在脸上轻敷一下，毛巾的暖度使她顿时从海风中清醒过来。
　　至於她们为何置身於前往东瀛的路途上，说起来倒是一段漫长的故事。
　　事情说起来其实挺为蹊跷，话说三年前笙语不负重任，把诛心草从公主手里拿回来，延陵蔽月把其炼制成药材让宫惜攸服用，终於宫家小姐大病痊愈，虽然多年来缠绵病榻使她落下病根，身子始终比常人娇弱几分，不过在延陵蔽月的悉心调养下，宫惜攸的身子在三年间还是比以前健康得多。
　　三个月前，宫惜攸却从家里收到急信，要她们主仆立即赶回济南宫家，本来宫尚武从宫惜攸来信中得知她康复的消息，也千叮万嘱要她完全痊愈方要回家，免得路上又惹来什麽病痛，怎知却突地传来这封急信，信中并无解释原因，宫惜攸和笙语当然立即起行，刚好雾常山人也希望延陵蔽月不要常常待在山里，应该下山行医，毕竟行医的经验大多来自亲自医治天下病患，光是每个月下山医治病人是不足够的，所以延陵蔽月也随她们起行。
　　回到家里，宫惜攸却发现华丽的宫府竟已人去楼空，只有一个忠心的老仆人留下来，并交给宫惜攸一封密信，信中指使她去东瀛某地址，并说现在宫家已经定居东瀛，要她过来陪伴父亲，三人心中又惊又疑，可是信上宫尚武的字迹确凿，实在不容置疑。
　　因此，三人就这样踏上前往东瀛的旅程。
　　她们从内陆出发，乘船越过长江，来到这海港兰都再转乘大船前往东瀛，说起来不长，其实她们已经在船上花了两个月的光阴。
　　笙语又问道：「小姐可想在兰都下船逛逛？」
　　宫惜攸点点头，在大船上停留了这麽久也有点气闷，想出去逛逛散心。
　　「延陵姑娘呢？」宫惜攸漫不经心地问道，这小姑娘不睡到太阳晒上屁股也不情愿醒来，一起生活三年自是清楚她的生活习惯。
　　「延陵姑娘早已经起床，我刚才在走廊上遇见她，她说她会下船看看。」笙语微微一笑道，延陵蔽月早已经在船舱闷得快要发疯，知道可以下船休息自是雀跃若狂，早就起床准备好。
　　宫惜攸点点头，延陵蔽月本就不必随她们去东瀛这般遥远的地方，可是她坚持要跟上两主仆，说什麽要把中土医术发扬光大至东瀛，这理由倒是冠面堂皇得使人无法反驳，事实上大家都
　　心照不宣，这月丫头大约是想跟着宫惜攸吧。
　　自家小姐，当真是魅力非凡啊。
　　宫惜攸把洗脸巾放在一旁，笙语立即走上来为小姐梳理长发，长长黑发束成了一个时下流行的堕马髻，脂粉未施的小姐显得格外清秀端庄，比起外面的庸脂俗粉胜上百倍。
　　梳理妥当後，大船也临近泊岸，船上的风光映入眼帘，只见大批渔民已经准备出海，因为长年於阳光下捕鱼使他们的肌肤都晒成黝黑，身上衣服虽不华贵，脸上的笑容却是健康欢愉，比起那耀眼阳光竟是不逞多让。
　　海风的咸味夹带着渔民身上的腥味，形成海□□有的风致，美不胜收。

　　和风舒畅，碧波万顷，点点渔帆为蓝天大海添上几分生气。
　　宫惜攸和笙语并肩走下大船，随身的行李早已请挑夫放到前往东瀛的大船上，此刻二人无重一身轻，步伐自也无比轻松。
　　延陵蔽月早已下船，宫氏两主仆当然知道她的去向，因为延陵蔽月每次路经任何城镇，都会前往当地的回春堂切磋切磋，这样一路下来倒使她交上了不少同道好友，延陵蔽月性情天真率直，不拘小节，不少大夫也相当这丫头直来直去的性子，也与她结为忘年之交。
　　此刻延陵蔽月当然是去了兰都的回春堂。
　　二人信步在海边漫步，宫惜攸不同於海上人家的清丽高贵吸引了不少途人的目光，她早已经习惯这些注目礼，所以只是展现出长年不改的淡淡的微笑。
　　「小姐，妳想去茶馆坐一下吗？」笙语问道。
　　「也好。」走得这麽久，不禁有点口渴。
　　前方不远处有一间小茶馆，宫惜攸和笙语正好走进去歇一下。
　　茶馆里大多是刚刚下船的游客，有的刚刚从海外行商回来，正坐在一旁大声讨论在海外的所见所闻；有的则是从宫惜攸所乘坐大船里的客人，正在讨论关於下一程的方向。
　　「你有听说过蓬莱仙岛吗？」其中一个商人问他的同伴。
　　此时，宫惜攸清楚看见笙语握着茶杯的左手突地一顿，柳眉轻轻皱起来。
　　「当然有，据说那里居住的都是神仙，有仙缘者方能进去，如果得到里面的高人指点，说不定就能炼成长生不老之术呢！」他的同伴笑道。
　　「真不知道世间上可有这样地方。」
　　「唉，世间岂有神仙哉，就算有也轮不到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痴心妄想，想要与天地同寿吧。」
　　宫惜攸心细如发，她不难看出笙语正在留心这班商人的对话。
　　为何笙语会对这蓬莱仙岛这般有兴趣？她久居内陆，加上性格使然，对於这些事情理应是一笑而过，不该是这般上心。
　　「小姐。」不然，笙语突地问道：「妳可相信世上有蓬莱仙岛？」
　　「我曾在书上看过关於蓬莱仙岛的记载，只是这些地方虚无飘渺，光是到底是谁记载这等内容便已值得深究。」宫惜攸淡淡地道：「去过的人大约早已成仙，怎会在人间的书籍留下任何痕迹呢？」
　　「小姐妳是不相信吧？」
　　「人类不过只是世间的沧海一栗，穷其一生之力大约也无法参透天下奥妙，所以我无法肯定任何关於神鬼的事情，笙语可是对寻仙访道有兴趣？」
　　「当然不是……」笙语摇摇头道：「小姐呢？」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深，长生不老，大概都是很寂寞的事情吧。」宫惜攸微微一笑。
　　笙语崇拜地看着宫惜攸，纵使相处了这般多年，笙语对宫惜攸那淡然豁达的态度却是愈发愈尊敬，跟一般凡夫俗子不一样，小姐对於这些事情总是超卓的个人见解，使她为之赞叹。
　　「每个人也该活在当下，小姐的意思是这样吧？」
　　「如若每天只顾追寻长生不老而耽误正事，不过只是蹉跎光阴而已，人生弹指不过数十年，光阴珍贵，实在容不得浪费。」宫惜攸拈起茶杯，轻啜一口，茶杯质料粗糙，杯中茶早已冷却，了无味道，但她的动作看起来依然这般优雅，好像她喝的都是□□琼浆。
　　笙语托头沉思，宫惜攸看在眼内，突地发现眼前少女早已经长大了，自己一直都把她当作当年哭泣无助的小女孩，却没有发现这女孩已经悄悄长大，有自己的秘密，也有自己的一番天地
　　。
　　宫惜攸忽又莞尔一笑，自己又有什麽资格判断笙语呢？因为自己跟她年纪相若，不过是年华未满双十的少女而已。
　　笙语望向大海，一望无际的海里看不见尽头，那蓬莱仙岛到底处於何方？岛上又有什麽人呢？
　　可有，她心心念念的那道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