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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十一(上) ...

  •   十一

      咫尺天涯,二人此刻相距不足一臂,她们明知对方都很痛苦,却也无法为对方减轻半分。

      延陵蔽月没有猜错,宫惜攸此刻的确在承受撕裂皮肤般的痛楚,那些依附在身上的毒素一点点散发出来,本来清澈见底,浮着无数草药的药汤不知何时已经变成如浓墨般的漆黑,本来的山草药味道也转为一阵阵中人欲呕的腥臭,只有宫惜攸依然紧咬银牙忍受痛楚。

      宫惜攸感到好像有一把火在燃烧着她的身体,视线渐渐模糊,场景彷佛由平静的房间转为冲天大火的火场,她在烈火中如同一段枯木般被焚烧着,牙关渐渐松开,却已经无力再发出任何声音,只剩下重重的喘气声回荡在空气之中,平静得可怕。

      直到喘气声渐渐远去,延陵蔽月方才站起来,她觉得宫惜攸应该晕迷过去了,当下走进那层带着恶臭的白雾当中,果然看见宫惜攸双目半闭倒在木桶里,下唇被咬得冒出血花,脸色苍白得可怕,羽睫上还留着因为过份痛苦而流出的泪水,只有漆黑的药汤和腥臭的气味诉说着这僵尸散毒性的猛烈,和宫惜攸身上所受的痛苦。

      延陵蔽月又惊又怕地跑到宫惜攸身边,她还真怕宫惜攸出了什麽事,早知这样就应该在她开始受苦之际把她拉出来,泡药泉慢慢来不要紧,可不能把性命都泡掉。

      她在宫惜攸耳边轻声道:「宫小姐……宫小姐……」

      延陵蔽月蹲在木桶旁边,完全无视木桶里发出的腥臭,让宫惜攸的头靠在她的肩上,然後轻轻拍打她的脸庞。

      宫惜攸渐渐睁开眼睛,映入眼帘是延陵蔽月着紧的脸庞,本以为已经痛苦得失去知觉的身躯却突然生出一种温暖的感觉,如同在严寒中发现春日的足迹,又如同航行在黑暗大海中突然发现了前方的灯光一样,令她感到安心舒适,彷佛在延陵蔽月的怀中就能够得到安宁。

      「延陵姑娘……」宫惜攸紧紧地靠着延陵蔽月,口中嘀咕似地道出延陵蔽月的名字。

      「妳还好吗?」延陵蔽月抿唇,她似乎应该分几次把宫惜攸的毒驱出体内,不应该一次性地把所有毒都驱出来,这对病人伤害太大了。

      「很好……」宫惜攸勉强扬起唇角微笑道:「抱歉,让妳担心了。」

      延陵蔽月真的是百感交集,她不禁微嗔道:「宫小姐为什麽这麽喜欢逞强呢?妳怎麽说也是正常人,怕痛自然会叫出来的,前几天妳被木桶压伤的时候已经在隐藏痛楚了,为什麽现在承受被压伤更厉害百倍的痛苦,还是要这般坚持呢?」

      「无妨。」简单两字,背後却像有无限的故事,宫惜攸尽量聚焦视线望着延陵蔽月的黑瞳,她突然发觉延陵蔽月那双无底黑瞳令人很想很想去探索一下。

      延陵蔽月也不知道该回应宫惜攸,此时她才想起毒已驱尽,宫惜攸应该尽早离开木桶,只是现在宫惜攸明显是四肢无力动不了……

      她虽然抱过宫惜攸,但她没有抱过身无寸缕的宫惜攸呀,她自然明白这些女儿家最忌给人看过身体,尤其是宫惜攸这些名门千金,当下唯有低声问道:「宫小姐,我抱妳去床上躺一躺,可以吗?」

      「劳驾了。」尽管在最危急的关头里,宫惜攸依然不失那份风仪,真不知道她的神经是用什麽物质造成。

      延陵蔽月吸了口气,从木桶中抱起宫惜攸,那些沾毒的水扬起,弄得延陵蔽月全身的衣服都脏了,她也没有理会,只是抱着宫惜攸往床边走去。

      宫惜攸的心情可是大不相同,延陵蔽月的手按在自己身无寸缕的肌肤上,指尖传来的温度彷佛驱走了春天的寒冷,四周有点冷,宫惜攸不自觉往延陵蔽月怀中缩了缩,长得这麽大以来,还是第一次有婢仆以外的人这样亲密地触碰自己,想到这里,宫惜攸的脸不禁现出红晕。

      把宫惜攸放在床上并盖上被子後,延陵蔽月发现宫惜攸本来苍白如纸的脸上有点红晕,当下问道:「妳还有不舒服吗?」

      「不,我很好。」宫惜攸摇摇头道。

      延陵蔽月的目光望了望房门,她再是细心恐怕也及不上笙语,当下道:「我先请笙语姑娘进来服侍妳吧。」

      「不……我自己可以。」宫惜攸不想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看见笙语,要不然笙语又以为延陵蔽月在连累她了,到时候要解释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延陵蔽月哪知道见宫惜攸心里的想法,她见宫惜攸看起来依然很虚弱,摇头道:「我还是先请她进来吧。」

      「不用了,我实在不想笙语担心。」宫惜攸的主意是极难改变的。

      延陵蔽月也不想跟这病入膏肓的佳人反驳,所以唯有点点头道:「那妳还要我留在这里吗?」

      「延陵姑娘忙自己的吧。」反正延陵蔽月再留在这里也帮不了太多。

      延陵蔽月倒是爽快地出去,只是临行前不忘提醒宫惜攸,如若感到异常痛楚必定要尖叫通知她们。

      目送延陵蔽月离开,宫惜攸下意识地想抿抿唇,这才发现下唇已经咬得血肉模糊了,一咬就痛彻心肺。

      听到走廊传来脚步声,本来心焦如焚的笙语立即坐起来,目光朝门口望去,坐在笙语对面的雾常山人手执茶杯,虽然不及笙语紧张,但她的脸色也是莫名其妙地沉下来。

      笙语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延陵蔽月也是嘴拙,所以二人竟然呆呆相视半晌都是不说话。

      雾常山人见状,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开口问道:「宫小姐情况如何?」

      「还好……」延陵蔽月是一个完全不会说谎的人,这句话的可信度为零,尤其是她脸上闪闪缩缩的神情更是叫笙语看了就火大。

      笙语不再多话,直接就冲出门口去找宫惜攸,延陵蔽月连忙追上去道:「宫小姐请笙语姑娘先不要进去……」

      却见笙语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延陵蔽月唯有回过身朝雾常山人摊了摊手。

      「宫小姐她怎麽了?」雾常山人问道。

      「情况很不济。」延陵蔽月硬着头皮道,她已经准备给雾常山人痛扁一顿了。

      「这一关是必定要过的,只要宫小姐她过了此关後依然保持清醒,那就没事了,假若她不身受痛楚那才奇怪呢。」雾常山人不是在安慰延陵蔽月,只是说真话而已。

      没想到师父竟然没有责罚自己,延陵蔽月心中松了口气,她正想坐下来喝口冷茶让自己放松一下之际,雾常山人又道:「之後的事,我不是跟妳提过吗?」

      延陵蔽月想到往後的难关,叹气道:「我当然记得。」

      雾常山人道:「一切药材也准备妥当,只欠那诛心草。」

      「师父妳不是说这次下山会把诛心草找回来吗?结果如何?」回来後延陵蔽月百般哀求雾常山人把寻找诛心草的结果告诉她,可是雾常山人偏是不说。

      「这诛心草……也不是说得不到,只是可能性很渺茫而已。」

      「就算是在什麽极南极北之地,我也会想法子过去找的。」延陵蔽月很直接地道,她实在不忍心看着宫惜攸功亏一篑,吃了这麽多苦,总不成就输在最後一关。

      雾常山人罕见地神色认真,她打从心里喜欢宫惜攸,所以也不忍眼见宫惜攸就这样魂断雾常山。

      她仰头望着竹舍的屋顶,道:「诛心草藏在比起这等极南极北之地更难到达的地方。」

      雾常山人想起从山下打听的消息,心里不禁暗叹一口气,莫非真是天亡宫惜攸?

      如果一开始就注定要死,为何四年前要留下她的性命?

      换过衣服後,延陵蔽月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里钻研医书,雾常山人也习惯了一个人看看书,看着竹林发呆思考,这师徒俩都没有去催促宫惜攸和笙语,延陵蔽月是出於使宫惜攸受苦的愧疚,雾常山人也不想打扰这两个女孩儿的相处时光。

      笙语一走进房间,就嗅到一股腥臊的气味,还有躲在被子里的宫惜攸,她跑到床边跪下来道:「小姐妳怎麽了?」

      宫惜攸脸容苍白,她摸了摸笙奴的黑发,突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那麽多年来就是这女孩一直守在自己身边,尽心尽力地服侍自己,百般迁就自己,十多年她陪伴自己的时间说不定比父

      母还要多,父亲常要出远门做生意,母亲难产而死,自己寂寞伤心的时候,只有她--笙奴长伴身边。

      「笙语……」一看见笙奴满脸担心的神色,刚才因为极端痛楚而身体自动选择麻木的痛觉在这一刻敏感起来,她感到全身的肌肤如同被烈火燃烧起来,宫惜攸咬着唇不再说下去。

      笙语见宫惜攸突然不语,看起来似乎十分痛苦,她也有点手足无措,但她知道自己要给小姐最强大的依靠,当下默不作声,只是把身子靠近宫惜攸。

      现在渐渐冷静下来,宫惜攸方才想起刚才那痛彻心肺的痛苦,她几乎以为自己会因为那撕裂似的痛苦而死去,全身像着火一样焚烧着,没有人可以让自己依靠,她只是感到无比的孤独寂寞。

      在那一刻宫惜攸明白到,原来每个人都只能陪自己一程,原来自己的痛苦是不能分担给别人,所有自身的痛苦都要靠自己承受,不能逃避,不能闪躲。

      但为何还是这般难过?

      是因为刚才面对痛苦时的无力,还是因为身上的痛楚?

      笙语仔细推想之下自然知道那药汤绝不会让宫惜攸好过,说来倒不是延陵蔽月的错误,她早就多次提醒那药汤绝不好受,只是没想到连素来擅於忍受痛苦的小姐也弄得脸色苍白。

      她此刻恨自己只是一个凡人,不能分担宫惜攸身上的痛苦,只能无助地看着宫惜攸受折磨。

      「对不起……」宫惜攸突然靠着床头,拉开自己和笙奴之间的距离,凝视着笙奴的双眸,眸中倒影着自己的脸孔,她抿唇道:「又要你操心了。」

      「小姐从来没有让我操心,该说对不起的是我。」笙语微笑着道,对她而言,可以遇见小姐是她一生最大的幸运。

      二人四目相投,也许此刻正是无声胜有声,一切的声音在这里都显得这般多馀。

      笙语其实很想哭,但她明白再哭对宫惜攸而言只是负担,自己上次几乎宰掉延陵蔽月已经很失礼,所以不能再做出这般越礼的举动了。

      她也要长大,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冲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宫惜攸突然感到身上凉飕飕的,她垂头一看,方才自己竟然还没有穿上衣服,身上还是毫无寸缕。

      笙奴明白宫惜攸的心意,当下站起来道:「笙奴替小姐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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