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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九(上) ...

  •   九

      当延陵蔽月惊觉过来的时候,她方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步至宫惜攸窗前的走廊,徐徐收起手中的油纸伞,水滴沿着伞尖落下,一滴滴落到地上成了一个小水塘。

      雨,依然下着。

      宫惜攸一手扶着窗沿,微微笑道:「延陵姑娘为何身处雨中?」

      「我常喜欢站在雨中,那时候我有一种……怎麽说好呢?就是一种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人的感觉,虽然只剩下我一人应该会很不好受,但偶尔还是希望有一些能静下来的时间。」延陵蔽月脸红红地道,此举使她常给雾常山人取笑,所以她满心以为宫惜攸也会取笑自己。

      「这个……很好。」没想到宫惜攸却由衷地道,那眼神里看不出任何嘲笑的意思,只有那缠绕眼底的温和善意。

      「但师父总说我这样做很傻气……」延陵蔽月咬着嘴唇道。

      「我觉得妳这样做,很特别。」宫惜攸的眼神澄澈,那语气也绝非敷衍了事。

      也许这就是为什麽延陵蔽月这般喜欢宫惜攸,她看起来温柔似水,骨子里始终有一份与生俱来的清冷气质,偏生此人却从不说谎,从不敷衍,只要答应了的必定做到。

      「妳也很特别。」延陵蔽月脱口而出地道。

      假若是旁人说这话,大约也说不上是称赞,但若是出自延陵蔽月之口,宫惜攸可以知道她是在欣赏自己。

      「延陵姑娘谬赞。」宫惜攸轻轻一笑。

      宫惜攸顿了顿,又道:「抱歉,打扰了延陵姑娘在雨中的独处时间。」

      「没所谓,反正我也想回到现实世界了,只是现在下雨,倒是没什麽事情做。」延陵蔽月耸耸肩道。

      宫惜攸不语,她靠在窗边看着这窗外雨景,雨是渐渐细了,丝丝雨点倒是有点济南春雨的悠然味道,她不禁低声吟道:「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妳说什麽?」延陵蔽月正欲摇乾油纸伞,听见宫惜攸的话後抬起头问道。

      「不好意思,我脑海里突地想起一首诗,嘴里不自觉念了出来。」宫惜攸喜爱诗词,素来喜欢吟诗作对,以往笙语在的时候自会为她准备纸笔墨砚,此刻她既然不在,宫惜攸也只有随口
      吟诗而已。

      「宫小姐妳倒是很喜欢诗词的。」延陵蔽月笑笑道。

      「何出此言?」宫惜攸斜斜靠在窗边,眉角带着淡淡笑意,愈发愈显得她秀丽无匹,气质优雅。

      「昨天妳对着那部古琴不是也在吟诗吗?」

      「惜攸是使延陵姑娘感到烦扰了,在这里道个不是。」宫惜攸盈盈施了一礼。

      「绝对不是!」延陵蔽月连忙摇头,为了加强语气,她接着就道:「我很喜欢!」

      「谢谢。」依然是那句云淡风轻的道谢,宫惜攸这人彷佛永远不会有情绪波动。

      延陵蔽月见宫惜攸由於守礼的缘故不常抚琴,依然是坐在窗边没事可做,当下心生一计,道:「宫小姐,我虽然认字却毫无文才,不如妳教我几首诗词,好让我能吓师父一跳,妳说好不
      好?」

      她心里那些打算早就写在脸上,哪里逃得过宫惜攸的双眼。

      宫惜攸也不想再拂逆延陵蔽月的好意,之前自己碍於礼仪,加上雾常山人用意未明,所以她才拒绝贸然抚琴,此刻既然只是吟诗而已,这倒是没什麽问题。

      「好。」

      延陵蔽月那一手字倒是出乎宫惜攸的意料,娟秀有力,一笔一划清清楚楚,但又不失女子独有的柔美。

      二人此刻正坐在延陵蔽月的房间里,延陵蔽月刚刚执笔在洁白的宣纸上写上自己的大名。

      宫惜攸略一颦眉,这笔迹有点熟悉,在哪里见过呢……

      对了,之前仙鹤园牌匾上的字也是这样子的,那时候自己还多看两字呢,没想到是出自延陵蔽月的手中,看来雾常山人对这徒弟倒是很重视,不但把医术倾囊相授,连书法也丝毫没有耽误。

      「怎麽了?」延陵蔽月见宫惜攸又出神了,不禁用头磨了磨她的手臂。

      宫惜攸近乎本能地闪开,然後就发现自己的动作过大了,当下有点不好意思地重新坐好,微微一笑道:「很漂亮的字。」

      「谢谢。」延陵蔽月对於宫惜攸闪避的动作不以为意,但对於她的欣赏倒是放在心上的。

      延陵蔽月又道:「妳不是说要教我几句诗词吗?」

      「妳想学什麽?」宫惜攸问道。

      「我要学一首很长很长的诗歌!好让师父会称赞我!」延陵蔽月想也没想就道。

      「很长的诗歌?」对於心思玲珑的宫惜攸而言,这自然不是难题。

      宫惜攸略一沉吟,又问道:「长篇诗歌倒是不少,但妳想要关於什麽题材?」

      「随便吧。」延陵蔽月回答道。

      宫惜攸望向前方想了一会儿,道:「屈原的离骚可好?」

      「屈原……这家伙的故事我听过好几遍了。」延陵蔽月苦着一张小脸道,师父小时候就跟她说过屈原的故事,屈原没错是忠孝无双,可是她觉得这家伙太笨了,这皇帝不喜欢他不是还有别的皇帝吗?何苦要屈就於一个皇帝呢?不解!

      「延陵姑娘对说故事的诗可有兴趣?」宫惜攸也知道离骚是有点沉重,一般人未必感兴趣。

      延陵蔽月想了半晌,又摇摇头道:「我喜欢宫小姐那些诗歌的,用字很漂亮,一看就知道文学功底深厚的诗词。」

      宫惜攸莞尔一笑,看来延陵蔽月学诗的本意的确是为了使雾常山人惊喜。

      「我教妳一首闲情赋,可好?」

      延陵蔽月用亮晶晶的大眼睛去询问诗中的内容。

      「诗人喜欢上一名女子,以这首诗以赞颂她的美貌,并抒发其爱慕之意。」宫惜攸的语气平淡,这等男女情爱之事她素来不感兴趣,只是觉得这闲情赋字藻华丽,大约符合延陵蔽月的条件,只是不知道她会否学会那些艰深的字句。

      「很好很好!」延陵蔽月拍拍手笑道。

      就这样,向来安静的竹舍响起了清脆的声音,声声皆是那动人的辞赋。

      夜里,延陵蔽月躺在床上反覆看着白天宫惜攸教导自己的诗歌。

      宫小姐那一手毛笔字真好看,就像她本人一样清秀美丽,出尘脱俗。

      延陵蔽月哼着不成音的小调,揭着今天用过的宣纸,虽然今天所学不多,但已经使她大开眼界,要知道纵使她会认字,可是一直以来所学的皆是药理常识,哪有机会学习那些言词瑰丽的诗词歌赋呢?加上这闲情赋本就用字精巧,使延陵蔽月学得津津有味,直到太阳下山也舍不得让宫惜攸离开。

      「其实,这闲情赋是不是什麽人喜欢宫小姐,所以给她写的?」延陵蔽月喃喃自语地问道,她当然不希望得到任何答案。

      「因为,我觉得每一句都像是在描写宫小姐,她的样子,她的举止,她的言语……彷佛都包含在这首闲情赋当中。」延陵蔽月翻身躺在床上,背朝天前胸贴着床板,双脚在空中虚晃着,一手托着香腮,一手则执着那些宣纸。

      「褰朱帏而正坐,泛清瑟以自欣。送纤指之馀好,攮皓袖之缤纷。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延陵蔽月痴痴地抚摸着其中一句,脑海里浮现起宫惜攸抚琴的情景,这几句正是描述佳人抚琴是如何的温雅若仙,说她坐在那红帐之中,正很快乐地弹着手中古琴,纤长的手指在古琴上弹出仙妙佳音,皓白若雪的手腕上下舞动,使诗人为之倾倒,佳人虽然美目流盼,朱唇微启,却没有扰乱她抚琴的专注。

      「这不正是描写宫小姐吗?」延陵蔽月的嘴巴笨,不晓得用什麽词语来描写宫惜攸抚琴时那万籁为之寂静的动人画面,此刻她总算知道原来以前是有人见过的,甚至用这般美丽的辞句把那一幕永远地留着。

      延陵蔽月是真心希望能把佳人留住,就算不能永远跟她在一起,至少也不能让她就此香消玉殒。

      纵使是天妒红颜,延陵蔽月也决心要与天争命,且看她那令死人复生的医术能否把这徘徊阴阳之间的绝色佳人救回来。

      大雨下了几天,太阳终於露出脸来,雨後彩虹挂在天边,上面彷佛还沾满水珠,看起来清新而缤纷。

      宫惜攸一身青衣,站在後院里凝目远睇,目光深邃,彷佛在思考什麽事情。

      「宫小姐!」延陵蔽月一身简单短打,正在走廊尽头大力向宫惜攸挥手。

      「早安。」宫惜攸盈盈一礼。

      延陵蔽月跑到宫惜攸身边,她不知从哪儿找出一顶草帽戴在头顶上,这顶不合身的草帽更突显出她的瓜子脸型,草帽下投下的阴影也掩饰不了她双目里的闪亮有神。

      「延陵姑娘……要出行?」宫惜攸问道。

      「我答应过要为妳捕鱼,煮一顿美味的,妳忘了吗?」延陵蔽月一边系紧草帽扣着下晦的绳结,一边笑着回应道。

      没想到延陵蔽月依然记得。

      「我没有忘记。」宫惜攸轻轻摇头。

      「那我现在就出去,黄昏之前一定会回来。」延陵蔽月抬头一笑,笑意比那天边彩虹更缤纷迷人。

      宫惜攸略一沉思,问道:「难得今天天朗气清,惜攸也想外出游览,不知延陵姑娘可会介意惜攸随行?」

      留在竹舍也无事可做,倒不如外出散散心,延陵蔽月虽然偶尔太多话,但总的而言还不算令人讨厌的。

      「好啊。」延陵蔽月想了一会儿,又道:「既然妳也来,那我没必要把鲜鱼带回来再宰掉吧,我们大可以就在河边吃午餐,妳说好吗?」

      「这主意甚好。」宫惜攸也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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