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0、八十五(上) ...
-
雪後初晴。
点点雪水从屋檐上滴下来,落在地上成了一个个水洼。
溶化的积雪使回廊格外湿滑,下人在回廊里走动时也要格外小心,恐防稍一不慎便会滑倒。
宫惜攸一身绿裙站在偏厅前,衣襟是用雪山白狐的狐毛造成,为颈部提供保暖,这白狐狐毛愈发愈显得她肌肤白晢。
一头如流云般的黑发散在身後,显得宫惜攸格外温婉斯文。
此时宫惜攸正站着跟快将离开的客人再客套几句,有礼的言语使客人留下深刻印象,暗自赞叹这女孩不愧为京城後起之秀,那从容气度便是一般人无法达到的。
「这就说定了,七小姐妳尽管派人来我府上取货吧。」把细节谈好之後,客人便转身离开。
宫惜攸送走客人後便欲走回偏厅打点一切,却听见有人在後面叫唤道:「攸儿!」
她回过身,果然看见父亲宫尚武正在回廊的另一边走来。
「爹。」宫惜攸盈盈施礼。
「刚刚走的是谁?」宫尚武虽然已经把生意全盘交给宫惜攸,但偶尔会问起女儿生意的近况。
「那是王府的老爷,女儿刚才正跟他倾谈关於茶叶的生意,前朝天子打通了丝绸之路,把物资送往西域等偏远之地,据说这班西域异人对於中原的茶叶甚感兴趣,也许我们可以跟王家合作把茶叶送往西域售卖,在那里提高物价,赚取利润。」宫惜攸侃侃而谈,言语中透露出的赫然是与这花样年华并不符合的成熟干练。
「攸儿妳办事,我一向放心。」宫尚武拍了拍宫惜攸的肩膀笑道,他之前还在担心这女儿自幼锦衣玉食,只是一个会花钱不会赚钱的闰阁千金而已,加上自己为了这女儿培养成大家闰秀,所以自小不让她干涉任何关於宫家生意的事宜,当时的他绝没想过有一天要让自己的小女儿负担一切责任。
宫尚武更没想过的是,这身子娇弱的宫惜攸打理生意起来更是井井有条,比起自己的另外几位儿子更要厉害,她对於生意上手得极快,短短半年多已经把宫家振兴起来,让宫家成为京城数一数二的巨商,声势比以前在济南更为浩大。
「谢谢爹的赏识。」
「不过爹这次前来,是有另一件事要跟攸儿妳商量的,我们进偏厅再谈吧。」宫尚武笑得高兴,他随之走进偏厅里,坐在居中的太师椅上。
太师椅後是六扇敞开着的梨香木门,门外是一个极为宽敞的阳台,站在那里可以远眺偏厅後的莲花池,虽然此时正值盛冬,莲花池也结为冰霜,可是此时清澈的晨光照在冰池上再被反映,显得这冰池如同一面会发光的镜子,比起春日时别有一番精致。
侍女上前奉上铁观音,宫尚武轻呷一口,愈发愈是笑不拢嘴地道:「攸儿,妳知道最近妳在京城出名了!」
「是吗?」宫惜攸微笑说道,她正襟危坐,双手交叠放在大腿上,纵使坐着的地方有椅背,但她的腰板挺得毕直,显得她格外高雅灵秀,使人不敢亵渎。
「自从上次公主的洗尘宴後,天下人皆知道妳跟瑾瑜公主交好,也知道妳才色双绝,不亚於男子。」宫尚武笑道,这女儿当真是光宗耀祖,虽然要女儿出来抛头露面始终不对,但她竟然能把形势扭转,这使宫尚武不悔自己当初把宫家交给她的决定。
「旁人谬赞了。」
「你知道这几天爹收到多少张求亲的帖子吗?几乎京城里的所有权贵都向爹寄出帖子,希望让攸儿妳跟他们家的公子见面,他们恨不得妳看上他们家的公子,当上爹的东床快婿。」
宫惜攸不语,宫尚武既然特地把这件事拿出来,他自然是有下文的,况且自己也有听闻自己已经成为京城公子们的梦中情人,原因无他,她现在富可敌国,加上年纪还小,所以大家都想她攀上关系。
但宫尚武不是想把自己许配给太子牧长天吗?
「爹本来属意於太子的,无奈爹听闻牧长天心里早有所属,他这几天就准备向皇上提出要求,要把他心仪的女孩子娶过门,恐怕攸儿妳是没机会的,不过这也不要紧,京城里的好男人多的是,不愁少一个。」
宫惜攸其实不想成亲,反正她对男人没兴趣,可是她明白自己已届适婚之龄,加上跟权贵联姻也可以为宫府带来巨大利益,所以自己实在不能拒绝的。
因此宫惜攸才匆匆把延陵蔽月安置到别的地方,唯恐宫尚武会发现自己跟延陵蔽月的关系,本来她打算多待几年,待宫家更安定後方才想办法解决这问题,没想到宫尚武竟然这般着急,现在就提出要她成亲。
「太子人格高尚,攸儿是配不上的。」
「这世界上只会有妳配得上的人,没有妳配不上的人啊……」宫尚武微笑说道,他顿了顿续道:「爹早就替妳物色好了,沈府公子现年十九岁,家里做的是丝绸生意,现在他刚刚接掌父亲的生意,把沈家的生意做得蒸蒸日上,跟我们宫府是京城两大龙头,这样的人才勉强配得上妳。」
「沈公子?」宫惜攸记得自己在上个月曾跟沈家公子谈过生意,那时候沈家公子似乎对自己颇有兴趣,在生意结束後还常常派人到府上诚邀她出去,但自己实在公事繁忙,加上对此人不感兴趣,所以屡屡拒绝,没想到这沈公子竟然已经向宫尚武求亲。
「你们见过吗?」
「萍水相逢,曾在商场碰面。」宫惜攸轻描淡写地道。
「那就好了,你觉得沈公子如何?」宫尚武觉得男女婚姻之事自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促成的,所以此事对他而言已言尘埃落定,此时也不过是顺带一问而已。
「很好。」宫惜攸略一沉吟道:「只是……爹,现在女儿想专注於宫府生意,对於婚姻之事实在不感兴趣。」
「爹是在帮助妳呢,跟沈公子成亲後,宫府的生意就会更上一层楼,到时候宫家有更大的权势,做起生意也格外容易成功呢。」宫尚武陈述利害。
「爹言之有理。」宫惜攸吸了口气道:「可以给攸儿几天时间考虑吗?」
宫尚武也知道事出突出,宫惜攸未免想要好好观察一下沈公子再作决定,当下点点头道:「那好吧,三天妳作出回覆吧。」
说罢,宫尚武就站起来离开偏厅,宫惜攸站起来送走父亲之後,便背负双手独自回到书房里。
书房里的摆设井然有序,透露出书房主人一丝不苟的个性。
宫惜攸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远方的高山流水,京城山上每逢冬天总会积雪,此时千山暮雪,山顶在雪雾之中若隐若现,显得神秘莫测。
自己该怎麽做才对?
宫惜攸明白自己终有一天会面对这抉择,她只是没想到这天如此快就会来临而已。
一边是责任,自己身负的是光复宫家的责任,由不得自己逃避,就算自己能逃得过这一次,可以逃得过第二次吗?假若自己不断逃避,爹总有一天会起疑的,到时候如让他查出自己跟延陵蔽月的关系,只怕吃苦的是延陵蔽月,她对自己一片情真,自己没有理由把她卷进这些家族恩怨当中。
一边却是感情,自己毕竟是人,还是需要别人的关心爱护,更别说自己跟延陵蔽月两情相悦,她知道除了延陵蔽月之外自己已经不想再要其他人。
责任和感情被放在天秤的两边,宫惜攸明白假若自己坚持要把两样东西都握在手里,她可以选择跟沈公子成亲,然後对延陵蔽月隐瞒这事,可是纸毕竟包不住火,延陵蔽月终有一天会知道自己已经成家立室,到时候对她的伤害将会是无法弥补的巨大。
况且这样做,也实在太自私了,自己能做出这般禽兽不如的行为,跟一个负心薄幸人有何分别?
当然,宫惜攸可以选择只顾责任,那就跟延陵蔽月说得一清二楚,然後把她赶走,但延陵蔽月历尽千山万水只为寻找自己,而且自己早已经跟她确认心意,假若为了责任而背叛二人之间的感情,那自己的确对宫家负责任,可是却对延陵蔽月不负责任。
另一方面,宫惜攸也可以选择感情,那就可以带着延陵蔽月私奔,有多远跑多远,她们甚至可以回到兰都里继嫌生活,宫惜攸相信依延陵蔽月的性子,兰都里与世无争的生活大约比较符合她的口味,她此时为了自己而屈就在京城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宫惜攸心中也着实歉疚。
假若宫惜攸这样做,她成全了自己的感情,成全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可是对於宫家呢?宫尚武被逼出来主持大局,当宫尚武百年之後谁来接掌宫家?难道就让宫家这样衰落吗?
这样做自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啊。
情义,自古两难全。
为何自己总是要面对两难局面呢?
为什麽自己生为女儿身呢?假若自己是男子,至少跟延陵蔽月将会是光明正大的一对,现在自己却像是偷情一样。
宫惜攸当然有想过向宫尚武坦白一切,可是宫尚武会谅解自己的选择吗?他能理解自己生来不喜欢男子,甚至喜欢上自己的救命恩人吗?
连瑾瑜公主这种大胆妄为之人尚且不敢把自己跟笙语的关系公开,更别说自己承受多方面的压力,假如稍有行差踏错,宫家将会被打回原形,永生不能翻身。
依父亲的年纪而言,他已经受不了这麽大的打击伤害,难道自己就要间接杀死自己的父亲吗?
延陵蔽月和宫家同样视为自己马首是瞻,此刻自己的选择将会影响极多人以後的生活,所以她不得不谨慎选择。
选择责任,伤害的是延陵蔽月。
选择感情,伤害的将会是宫尚武,甚至祸延整个宫家。
三天之内,自己必定要作出选择,这个选择一定会伤害到别人,而且是宫惜攸心中着紧的人。
世上本就没有完全正确或是错误的选择,只是看自己如何衡量得到和失去而已。
最後得到的,可是自己最想得到的?
失去的,可会使自己抱憾终生?
宫惜攸真的不知道,她也不想去寻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