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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五十三(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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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番打听,还是得不出一个究竟。
宫惜攸靠在窗边,抬头望着天空,天空下起蒙蒙细雨,一下下敲打在窗檐上。
她自然是明白大船失踪背後的意思,一艘船突然消失的主要原因必要是船难,这是一些极少数能从船难里活着回来的人所证明的。
笙语,我对妳不起。
如非当日要妳先行上船,妳岂会沦落得葬身鱼腹的下场呢?
垂下羽睫,笙语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可是现实中伊人却杳无音讯。
这是她欠笙语的,大约只能来生再来偿还。
如有来生,换我做一次妳的婢仆吧。
宫惜攸对於笙语一直以来的呵护感激不尽,没想到素来沉默的自己从来不曾把道谢的话说出口,现在也永远没有机会再说了。
「笙语会没事的。」宫惜攸蓦然转身,却发现延陵蔽月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前,斜风细雨淋在她身上,使她的青衣也有沾上点点水迹,脸上的神情却是这般真挚。
「人各有天命,如果注定身殁,也是笙语的命运。」只是,心中未免可惜。
宫惜攸的淡然却使延陵蔽月觉得她根本没有说真心话,笙语和宫惜攸的亲密她是知道的,此刻突然知道多年来相依为命,视为姐妹的笙语惨死於船难之中,怎麽可能这般平静?
她虽然淡漠,却从来不是冷酷。
延陵蔽月突地冲上前,她想要宫惜攸把真心话说出来,她想宫惜攸把真实的感受展露在她面前--
她想承担宫惜攸的不开心。
身体上的痛楚,延陵蔽月不能为宫惜攸承担,但她使用一双妙手为宫惜攸回春,这是她一生中最骄傲的事情,因为是医术为自己和她牵引缘份,使她千里迢迢来到雾常山。
虽然不能共同承担身体上的痛楚,但延陵蔽月依然想跟宫惜攸承担她心中的伤痛。
因为延陵蔽月想让宫惜攸知道,她还有她。
宫惜攸似乎对延陵蔽月突如其来的主动感到有点惊讶,她的身子微微退後道:「怎麽了?」
延陵蔽月没有留意宫惜攸的抗拒,她只是突地发现自己唐突了,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走上前。
「我没事。」延陵蔽月咬着嘴唇,忽又续道:「我只是……只是不想妳把情感都藏在心里而已。」
延陵蔽月说得无比直白,换着旁人必定会委婉其词,但她的脑海里从来没有「婉转」两字,想说什麽就说什麽,这种直接反而让一向淡定的宫惜攸偶尔招架不住。
宫惜攸明白延陵蔽月是在担心自己,但无奈自己向来情感内敛,不喜欢与人分享心事,当下只是微微一笑道:「我感受到妳的关心,那已经可以很好了。」
「我的关心?」延陵蔽月一怔,她还没有醒觉自己是在关心宫惜攸,因为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想与宫惜攸承担一切而已,没有牵扯到「关心」两字。
「嗯。」
宫惜攸见延陵蔽月呆呆地看着她,一言不发,知道这丫头又在发傻了,当下轻移莲步走出房间,临走前只是道:「我去弄些东西吃。」
她的确很感谢延陵蔽月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关心,可是宫惜攸现在最需要的是安静思考,所以此刻她实在不欲与其他人接触。
回春堂里。
「延陵姑娘……延陵姑娘!」老婆婆无奈地在延陵蔽月耳边大叫道。
延陵蔽月吓得整个人跳起来,立时回过神来道:「什麽事什麽事?」
「这是妳今天第几次走神啊?」老婆婆摇摇头道:「年轻女孩跟老婆婆一样反应迟钝,这年代的娃娃真的是愈来愈不中用了。」
延陵蔽月委屈地撇撇嘴,手重新放在老婆婆的手腕上把脉,她也知道自己今天是有点过份了,其实平日自己都喜爱望着宫惜攸捣药的背影出神,以至要病人在她耳边大吼才回过神来,可
是今天的确是走神走得特别厉害,拿这老婆婆作例子,由她进门要自己把脉算起不过短短片刻,自己已经走神了三四次,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
因为延陵蔽月总是觉得,今天宫惜攸的背影格外落寞,瘦削的肩头彷佛再也承受不起半分重量,长长的黑发垂下来掩住了她盈盈一握的细腰。
她好像,愈发态消瘦了。
延陵蔽月把手放下来,执起毛笔在宣纸上写出药方,她足足换了三张纸才把药方写好,每次都是突地出神以至连药材的名字都写错了。
「小姑娘,我觉得妳是最需要的大夫的人呢。」老婆婆没好气地道,如非之前有向延陵蔽月求诊,她还真不敢相信这小姑娘的医术了,哪有大夫会连药方都写错的?
延陵蔽月勉强笑了笑,向宫惜攸唤道:「惜攸啊。」
宫惜攸转过头来,就知道延陵蔽月是要自己执药,当下站起来接过老婆婆递来的药方,踏上小木椅靠着百子柜执药。
此时,一个少年推门走进回春堂,向老婆婆叫道:「奶奶!」
但见这少年手中提着几根木头,不知道作何用途。
「阿五,怎麽突地跑来找我?」老婆婆走上前问道。
阿五举起手中的木头,虽然脸容的疲惫,双颊通红和汗流满面显出他刚刚做出体力劳动,但神色却是喜悦兴奋的。
「奶奶!我找到了!」阿五拉着老婆婆乾瘦的手臂笑道。
「找到什麽?」
「我刚刚上山伐木,这几段木头最适合给妳做轮椅了,妳的脚力不好,所以我一直想为妳做一张轮椅,而隔壁的张木匠已经答应教我如何做轮椅了!」少年笑得真诚。
老婆婆的脸上也现出微笑,却不是为了那张轮椅,而是为了少年的孝顺。
「我哪有这麽老呢,阿五你还是省省气力去做别的事情吧,而且那手艺儿是张木匠的谋生家伙,他哪里愿意这般轻易传授於你。」老婆婆摇摇头道,阿五的心意她心领了,可是她还是想自己的孙子把时间跟气力放在其他事情上。
「这倒不伯,你知道张木匠的侄女从京城过来看他吗?就是从前那个寄养在张木匠家里几年的小女孩,我跟她以前的交情不错,所以她早就答应我会跟张木匠哀求一下,张木匠最是疼爱
她,想必会答应的!」少年说得飞快,然後发现老婆婆根本没有听清楚,当下再一字字说了一遍。
此时,宫惜攸早就把药材执好,然後用黄纸细细地包起来,绑了一个结在上面,然後双手递给老婆婆。
「比起那丫头,妳做事妥当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妳是大夫呢。」老婆婆一边接过药材,一边唠叨道,使延陵蔽月脸上不禁通红,真糟糕,自己又在宫惜攸面前出洋相了。
宫惜攸微微一笑也没有回答,只是转身向延陵蔽月道:「延陵姑娘,我进去先预备一下今天的晚饭,妳在这里先看着店子吧。」
延陵蔽月点点头,宫惜攸就掀起布帘往後院走去。
「丫头!」老婆婆突地叫延陵蔽月。
延陵蔽月在雾常山里也习惯了被雾常山人呼来喝去,所以她倒是对於这称呼没什麽抗拒,只是从医书里抬头问道:「怎麽了?」
「妳们俩是朋友吗?」老婆婆上了年纪是格外八卦的。
「是啊。」延陵蔽月不疑有诈,只是直率地回答道。
「性格怎地这麽不同呢,一个看起来这般淡定,另一个总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老婆婆向延陵蔽月摇头道,真不懂这两人怎麽交上朋友。
「我才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延陵蔽月对号入座地道。
「我没有在说妳啊。」老婆婆磨得一张牙尖嘴利,跟延陵蔽月斗起嘴来绝不吃亏。
延陵蔽月不禁想起在雾常山的日子,雾常山人对着外人还是很客气,偏生对着自己老是呼呼喝喝,跟眼前这老婆婆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我说妳啊,有这麽好的朋友就好好跟她学习,别老是这般糊涂好不好。」老婆婆苦口婆地道,这丫头倒是愈发愈糊涂了,以前见她也没今天走神走得这般严重啊。
「我哪有糊涂!」延陵蔽月抗议地道,她可是神医呢!
「要不然刚才怎会走神走得这麽厉害。」老婆婆得意洋洋地道,这次还不到妳弃械投降?
「我……我只是担心惜攸而已。」延陵蔽月小声地道,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委屈,自己不过是过於关注宫惜攸而已,看在旁人眼内倒是成了糊涂。
「担心什麽?」老婆婆竖起耳朵问道,八卦之心众人皆有,更别说是生活没什麽娱乐的老婆婆。
「惜攸最近老是不开心。」不知道是延陵蔽月突然聪明起来,还是她根本就没有为意自己在说什麽,她倒是没有把笙语身死的事情说出来。
「妳不开心,妳哄她开心啊,既然妳们是朋友,朋友不开心妳自是要好好安慰,要不然朋友要来干什麽?」
「但是她不肯把心事告诉我。」延陵蔽月嘟着小嘴道,语气倒像是向老婆婆撒娇。
没想到这对话最後竟成了延陵蔽月向老婆婆诉苦她如何被宫惜攸拒诸门外,这当真是老少二仔也是始料不及的。
「我看宫小姐的样子就知道她性子安静,想必不喜欢向别人说心事的,妳虽然不知道她的心事,但还是可以安慰她啊。」
「我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麽,怎麽安慰她?」延陵蔽月瞪了老婆婆一眼,说起宫惜攸已经使她心情不佳,这老婆婆还要多番顶撞,真讨厌。
「妳可以做一些事情来告诉她,妳心里是有她的,而且很关心她的需要。」老婆婆活了八十多年,这些小门道自然比延陵蔽月更了解。
「做什麽事情?」延陵蔽月闷闷地道。
老婆婆大马金刀地坐下来,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摇头道:「我说妳啊,竟然不知道朋友喜欢什麽,宫小姐还是白交妳这朋友呢。」
「她喜欢什麽……」延陵蔽月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宫惜攸抚琴微笑的模样,那模样当真是天仙下凡般美得笔墨无法形容,她唇角不禁泛起甜蜜的微笑,点头道:「我知道她喜欢什麽啊。」
「那妳就做出来讨她欢心啊。」老婆婆顺理成章地道。
「可是……」可是延陵蔽月没有古琴在手啊,映碧放在大船上,此时恐怕已经在海中漂流了。
「可是什麽?诸多藉口!」老婆婆似乎不摇嘴弄舌是不会罢休的。
「惜攸喜欢弹琴,可是我不懂得弹琴,现在也没有古琴在手啊。」延陵蔽月把自己的疑难说出来,她好像把老婆婆当作是自己的树洞外加人生教师了。
「这不简单!」老婆婆把自己的孙儿阿五拉过来,向自家孙子问道:「阿五,你是不是要跟张木匠学做轮椅?」
「对啊。」阿五点点头道,他想不通这到底跟这段没头没尾的对话有什麽关系。
「张木匠想必不介意多收一个徒弟的。」老婆婆指了指延陵蔽月道:「丫头,妳去哀求一下张木匠,请他指教妳如何造一部木琴呢。」
「造琴?」听起来倒是很有趣,而且宫惜攸想必会喜欢的。
延陵蔽月却又苦起脸来。
「苦着脸干什麽?老婆婆连法子都给妳想出来,要不然妳想老婆婆亲手把古琴送过来吧?」老婆婆皱着眉道,彷佛延陵蔽月一说是她就会好好教训这懒丫头。
「只是送一部古琴,她会开心吗?」延陵蔽月很疑惑,宫惜攸情感淡漠,她只有在弹琴时方才会展现出最好看最好看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