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蓝莓芝士

101、五十（下）

　　延陵蔽月一沾上枕头，眼睛就立即闭上，身子完全放松入梦，她连沐浴这些平日必做的事情也因为太累的缘故而省掉了。
　　当她醒来的时候，午後的阳光已经透过窗户照进来，毫不留情地晒在延陵蔽月身上。
　　延陵蔽月伸了伸懒腰坐起来，眯着眼睛往窗外看－－慢着慢着！
　　这不是午後的阳光，严格来说，这是夕阳的光芒！
　　延陵蔽月的脑袋飞快地转动着，她是在早晨时入睡的，那现在是日落西山的时份……
　　那她不是睡了一整天吗？
　　延陵蔽月的屁股就像着火似地跳起来，她最着急的不是因为自己睡得太多，而是因为她跟聂大夫说过要等宮惜攸回来，然後叫醒她吃饭，现在她睡到日落也没有人叫醒她，那惜攸现在到底在哪儿？她回来了没有？
　　想到这里，延陵蔽月就来不及去梳理自己，一披起外衣就往门外冲去，冷不防被门槛一绊，她一手抓着门边让自己站稳，这样一吓也使她的神智清醒了大半，那些睡虫也全被赶走了。
　　纵使肚子已经空虚得甚至感受到胃液在里面流动，但延陵蔽月还是用尽全力冲去回春堂的方向，一拨开後堂通往前堂的门帘，就看见宫惜攸正安然坐在一旁手执药杆捣药，回春堂里的恬静就这样被自己的突如其来给打扰了。
　　双手支着膝头，延陵蔽月仰起头睁大眼睛看着宫惜攸，肯定了她已经回来後，终於笑起来，但笑容尚未完全展开，她已经捱不住一日以来点米未进的折磨，双膝一屈就这样软倒在地上，双目也随之闭上。
　　聂大夫正在为病人把脉，他和宫惜攸都是一脸不解地望向延陵蔽月，完全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晕倒。
　　「怎麽病人会从後堂出来的？」病人第一句话就是问道。
　　聂大夫也不知道该怎麽回答，当下弯下身来执起延陵蔽月的手为她把脉，他只需稍稍一探就知道这丫头是为了什麽缘故而晕倒。
　　「她整天没吃东西啊。」聂大夫微笑摇头，心里倒是不太紧张，也早就想通为何延陵蔽月会连食物都不吃就冲出来－－还不是为了找宫惜攸吗？
　　不止病人摸不开头脑，连宫惜攸都是一脸不解－－房里不是早就放了午餐给她吃吗？

　　延陵蔽月醒来的时候，聂氏夫妇都已经坐在床边。
　　看见延陵蔽月张大眼睛，聂夫人连忙上前道：「惜攸妳没事吗？」
　　「我……没事。」延陵蔽月抚摸着已经凹下的肚皮，呐呐地道：「只是很饿而已。」
　　她不用脑袋也知道自己想必是因为太饿而晕倒了。
　　不过说起来，为什麽宫惜攸会在回春堂的？
　　聂夫人一怔，她站起来道：「蔽月，我不是把饭菜放在桌上吗？妳怎麽没有拿来吃？」
　　延陵蔽月也呆住了，她的视线越过聂夫人往桌子望去，只是果然有几碟饭菜，上面都盖着一个罩子。
　　她再仔细想想，刚才自己冲出去的时候，桌上好像真的放着这几样东西，不过自己急着去找宫惜攸，所以反而完全没有留意四周的环境。
　　「但你们不是说会叫醒我跟惜攸吃饭吗？为什麽……惜攸回来了而你们没有叫醒我？」宫惜攸垂下羽睫道，样子看起来无比惹人怜爱，她也没有直接回答聂夫人的问题，也许是因为她都不懂该怎麽回答吧，难道说她是为了找宫惜攸所以连体力透支都管不着，硬是要先要去找她吗？
　　聂大夫笑道：「误会而已，宫姑娘在妳睡着不久後就回来了，不过我进来见妳睡得香甜，所以不想叫醒她，於是跟宫姑娘说要她先吃，然後把剩下的送进来给妳吃，我本来以为妳醒来後看见桌上的饭菜会吃掉，怎知妳竟然这般急着去找宫姑娘，直接把这些饭菜都看不见了。」
　　延陵蔽月脸上一红，这样说起来倒是自己莽撞冲动了，她向聂氏夫妇道：「对不起，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聂大夫摇摇手道：「小事而已，何足挂齿，不过我看蔽月妳是真的很喜欢宫姑娘呢。」
　　他明察秋毫，跟延陵蔽月相处数月已经大约了解她的性格，知道她素来迷糊粗心，所以刚才看见她晕倒也没有惊慌失措，因为心中猜到她想必是为了宫惜攸而不管一切冲出来的。
　　延陵蔽月靠在床上，听到聂大夫的问话後，她不禁放松身子，嘴角泛起一个出神的笑意，呆呆地点点头道：「也许吧……我也不知道。」
　　她突然转头向聂大夫道：「大夫，我想问惜攸在哪儿？」
　　「她正在回春堂里……」看见延陵蔽月又准备下床找宫惜攸，聂大夫连忙挡着她道：「妳已经饿晕了，还是先吃东西再找她吧。」
　　「那我可以找她一起吃晚饭吗？」延陵蔽月突然灿烂一笑道。
　　聂氏夫妇相视一眼，都是交换了一个无奈的苦笑，这延陵蔽月还真是少不得宫惜攸，什麽时候都惦记着她。

　　夜色凉如水，夏风吹走了一片片的灰云，整片夜空呈深深的暗蓝色，就像一片上等的染色丝绸。
　　宫惜攸坐在木阶上，身子半靠在木柱旁边，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无意识地摇着绢扇，静静地凝视着夜空。
　　如斯夏夜，还是在後院乘凉好，留在房内就像在火炉里般令人难以忍受，反而是外面这般凉快自在。
　　「惜攸！」一把娇滴滴的声音从身後不远处响起来，宫惜攸连头也没有回，因为她知道那个人是谁，也知道那个人的下一个动作定是一屁股坐在她旁边。
　　果然，那个声音娇柔，样子也长得极为可爱的少女一边抹着湿漉漉的长发，一边毫不客气地占领了宫惜攸旁边的位置。
　　「惜攸在看什麽？」延陵蔽月乘机靠近宫惜攸，头几乎直接就靠在她的肩上道。
　　宫惜攸转头望着延陵蔽月，只见延陵蔽月正靠在她的肩上，仰着俏脸看着宫惜攸，迎上她的眸光，朝宫惜攸绽放出一个最闪耀动人的笑容，那双眼眸活泼灵动，就像她本人一样天真可爱。
　　「现在还饿吗？」宫惜攸不知道是在调侃还是在关心，唇角那笑意总有些特殊的意味。
　　「不饿了。」一如既往地，延陵蔽月从来听不懂宫惜攸的语带双关，只是诚实地点点头，刚才吃了很多，现在还觉得很撑呢。
　　宫惜攸秀发上的清香阵阵钻进鼻中，为这平凡的夏夜添上几分明媚之色。
　　把本来还摇着的绢扇垂下来，宫惜攸准备站起来回到房间，延陵蔽月却突地一手按在她的手上，宫惜攸秀眉一颦，低头看着自己被按着的手。
　　延陵蔽月却没有注意到宫惜攸的目光，只是把她的绢扇拿到自己手上，依延陵蔽月这般用心看着绢扇的模样，看来她刚才突然抓着自己也是为了把绢扇拿下来。
　　「惜攸，绢扇是妳的吗？怎麽我没有见过？」延陵蔽月的目光放在绢扇上画着的仕女图，语气自然得就像她跟宫惜攸有什麽亲密关系，连宫惜攸平日用什麽她也知道一样。
　　语气中的淡淡暧味使宫惜攸有点不自在，她垂下眼帘道：「绢扇是聂夫人的。」
　　延陵蔽月没有注意到宫惜攸语气的改变，只是把玩着手中的绢扇，似乎若有所思，连宫惜攸转身离开也没有留意。
　　宫惜攸快步回到房间，夜已深，明天也要早起，她还是快点回去睡觉较好。
　　延陵蔽月望着绢扇，上绘一幅恬静的夏日独酌图，无比赏心悦目，她又望了望自己的手，竟然有点手痒想作画了。
　　但明天可是要早起呢……
　　最後当然是冲动战胜了理智，延陵蔽月随手把湿发拢到肩後，拿着绢扇走回房间，却见宫惜攸已准备吹灭烛台就寝，她平日使用的书桌也空下来。
　　「惜攸，借书桌用一下，我保证不会弄脏的。」延陵蔽月口中在向向锺离泠歌说话，脚步却已经越过竹帘往书桌的方向走去。
　　宫惜攸坐在床上，看着延陵蔽月一脸兴致勃勃的模样，她素知延陵蔽月平日对不正经的事最感兴趣，怎麽今夜却对一把绢扇爱不释手呢？
　　别管她了，先睡吧。
　　正在此时，延陵蔽月已经把本来开到两边竹帘拉到一起，让竹帘能隔着书桌那一边的灯光，免得阻碍宫惜攸睡觉。
　　只是，零零碎碎的灯光依然从竹帘的缝隙之间洒出来，加上延陵蔽月在另一边挥动毛笔的声音，还有这闷热夏夜令人浑身上下都是黏糊糊的汗，这一切都使宫惜攸难以入睡。
　　不过是隔着一道竹帘，可是两边的情形却大不相同。
　　一边是闷热中的黑暗，一边却是散发着对理想的热情。
　　延陵蔽月近乎忘我地在宣纸上绘画，她以前不会绘画的，但宫惜攸来到雾常山後常常闲着无聊，所以偶尔会教延陵蔽月琴棋书画，延陵蔽月因而学会了不少大家闰秀的技艺，芸芸众艺当中她最是喜欢绘画，她以前常会偷偷去执笔绘下宫惜攸的一颦一笑，不过离开雾常山後生活颠簸，倒是没时间心思再作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
　　今夜看见绢扇上的美人，竟令延陵蔽月再次产生作画的冲动，昨夜山洞前的惊艳在心中依然盘旋不去，大雨纷飞中的白衣丽人静立於天地之中的美景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里，难以忘怀。
　　烛光跳动，延陵蔽月早已经满头大汗，但她画得极为投入，所以根本就把这些外在环境都忘掉了，只知道不断拈墨作画，灵思如同泉涌般自然迅速，她完全没有犹豫就动手去画自己心中最想画的东西。
　　延陵蔽月下笔如风，脸上神色罕见地这般严肃认真，一双秀眉紧紧地颦着，唇角紧抿，香汗滑下脸颊也没有用衣袖去擦，她难得这般用心对待一件事，这大约是因为她笔下所画的正是最值得她用心的东西。
　　这也是宫惜攸进来时看见的情景，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延陵蔽月，这般认真作画，这般一丝不苛，这般仔细笔触，一点也不像平日总是粗心大意，喜欢黏在自己身边的女孩。
　　其实宫惜攸早该发现延陵蔽月很喜欢绘画，平日教她诗词的时候，这丫头总会打瞌睡，只有在绘画时才会特别专注用心。
　　只是宫惜攸却从未想过，延陵蔽月喜欢绘画和常常绘画的背後原因，全都是因为自己。
　　专注的样子使延陵蔽月看起来更成熟，她本来就已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平常人在她这个年纪早就嫁人生子，只有她因为长居在雾常山中不谙世事，所以一直尚未许人，也许是因为这层缘故，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如溪水般清澈见底，单纯天真，只有在作画的时候方才会多了几分少女应有的风韵。
　　甚至连宫惜攸的来临也没有完全察觉，依然停留在忘我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