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勾魂（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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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娘谢过把水给自个儿的妇人，往后踉跄几步，越发不清醒。妇人的身形也模糊开来。
等到胭脂娘睁了眼，眼前黑乎乎一片。眨了几下眼皮子，仍旧是黑的。胭脂娘动了动手指头。手一把被逮住:“眼瞧不见了罢。”
胭脂娘点点头:“是。”
喜颜竟两眼垂泪，握了胭脂娘的手同胭脂娘一般冰凉。
胭脂娘动了动，想把手挣开来。喜颜抓的紧，一下没一下地抚着胭脂娘小指头系着的磨得厉害的红线。胭脂娘躺着，身子就像坠了石头块子一般。
喜颜站起身，笑。推了窗子,“那会子我望到你，也下雨。”
那会子胭脂娘逮住喜颜，雨愈发得大起来，水儿顺着树叶儿直直淌下。
喜颜望着扼住自个儿的胭脂娘，没得法子再想旁的。那张极艳的面皮让喜颜觉着就在这当口死掉也不碍事。
胭脂娘望着喜颜，松了手:“这块子有村子罢？把我带到这边的村子里头。”胭脂娘只想着有喜颜的地儿也就该有人。
喜颜捂着颈子，平淡的面皮着了红:“有哩。我领你到村子那块去。”胭脂娘让喜颜在前头带路。
喜颜有心绕上几绕，好叫自个儿能同胭脂娘多处一会子儿。
胭脂娘这厢见走了这么些路，很是不情愿起来:“别个给我耍奸！”
喜颜转了首，陪着小心，神色又着些欢喜:“不敢。只怪这路着实难行。”
胭脂娘不在行寻路一类，见喜颜这般说法不疑有他，闷声只管跟上。
喜颜绕了几圈，回身瞧胭脂娘身子湿了大半，忙从路边上揪了个大叶子往胭脂娘手里头送去，让她拿那个遮脑袋。
胭脂娘接了来，举了脑袋上:“像是也没得甚么用。”
喜颜有些讷讷:“总是要比没得要好。走罢……走罢……”
胭脂娘点头觉得在理:“是哩。是哩。是这个话。”
天要擦黑那关头才到了一村口。雨也稍停了。
胭脂娘把叶子随手弃到地上，拧了几下衣裳和成缕的头发，回头望了一眼喜颜:“你常往这村来？”
喜颜瞧了胭脂娘的面皮，半晌:“来这块儿几回。”想罢，又忙添上这么一句:“……不曾害人！”
胭脂娘细瞧他，周身并无戾气，又见他面目惨白，只当他怕自个儿:“只管离去。”不欲与喜颜再多纠缠，胭脂娘往村里头走去。
喜颜通身湿漉漉，衣裳尽数贴于身上，颇为落拓。许久，捡了地上的大叶塞了怀里头。
胭脂娘巴巴在村里头走着，心里寻思到户人家歇脚换身衣裳，如今自个儿不比当年，这凡体自是不能怠慢的，怠慢还得自个儿不爽利，可有苦头吃哩。
这厢大雨初停，村里头的人大都敞了门，拿了小凳坐门槛那块儿望望外头，难得享个清闲。嘴闲不住的妇人，不免要抓把瓜子儿嗑着，张家长李家短的扯。村子里就那几块地几户人家，磨嘴皮磨来磨去也磨不出朵花来，可就这样还欢喜讲，来来去去地，只把人耳朵给磨了丈把老茧来。
坐边上的男人直把眉皱了好一阵，才一拍腿:“哎呀！这么几个事儿，你能直从年头叨叨到年尾！”
妇人很是用力地瞪了男人一眼，把瓜子壳儿撒到鸡舍外头:“去李大婶家，不在这块讨你嫌！”
男人忙拉了妇人:“你就坐下歇歇罢，李大婶前天个就上邻村大姑娘家里头了。”
妇人落了坐，又叹，又要讲:“你说这李大婶的二姑娘怎么就成那样了哩，多好的身条，又水灵灵的……”
男人抓了把瓜子儿塞了妇人手里:“这么一把瓜子儿怎地就堵不上你那张碎嘴！”
胭脂娘听得那两人不再讲甚么，才从屋后头走到屋前去，好叫屋主人瞧见自个儿，讨个方便地儿吃口热茶。
“哎呀！”妇人见了胭脂娘屁股火燎了似的离了小凳。男人这下也起了身。
妇人欢喜，这村多久不见外地人了，这下子可算是被自个儿瞧着了:“哎呀！姑娘外地人罢？”
胭脂娘颔首，从小竹箱里摸了盒水粉，颇端正地送到妇人跟前:“讨口热茶吃。”
妇人盯着水粉瞧了又瞧，一手接了笑道:“这可是个稀罕玩应儿，我做姑娘那会子见过。”讲完就把胭脂娘往屋里引，招呼胭脂娘吃茶。趁胭脂娘吃茶的功夫又拿了汗巾子把她。胭脂娘拿汗巾子把头发拧干，又跟妇人讲，到里屋把一身湿衣裳给换了去。
忙停当了，胭脂娘又作揖谢过妇人，末了，又给男人作揖。
妇人抓了胭脂娘手肘:“哎呀！哎呀！把个茶吃，受不得这么大的礼。”心里头叹了几叹，下头的土水可绝计养不出这般标致妥贴的人，莫不是落难同家眷失散的小闺秀？这可真是……
靠门杵着的男人这下才想起自个儿一家之主的名头:“哎！吃个茶哪够！翠娥！把吃食摆上来，给招呼招呼！”
胭脂娘把小竹箱拿起，挑了担肩上:“不必，我得离了，去旁的地儿瞧瞧。”讲完又谢了几谢，拜别离去。
出了小院门，胭脂娘沿小路直直朝前头走，路烂得很，脚跟子，鞋面甩得尽是泥点子。胭脂娘停了步子，眼胶在鞋子上头，皱了几下眉，又往四下里望了望，也没个干净地儿可走。
“罢了。”胭脂娘索性由着它去，只管往前。
走了一会子，胭脂娘蓦地望了身后头一眼，见没的甚么异事，才又回了头来。
走了几步，再抬头。胭脂娘就瞧见了一处茅草屋。
这茅屋敞着门，没得人在外头，从外头往里瞧也不见人。这家人心可宽，竟是不防着有贼人。
胭脂娘凑近了，想把屋里头瞧个真亮。
“逮到你了！”突得一下，胭脂娘被人从后头勒住腰肢，生疼，一时竟不得挣脱开来。
“哪个！”胭脂娘此刻不免有些气短。
后头的人像是被吓得狠了，倏得松了。
胭脂娘回身，直直望向眼前的女子:“哪个？”
女子面目苍然:“……秀珠。”
胭脂娘点头，言语间将秀珠瞧了个遍。此女小有殊色。
胭脂娘眼珠子转了几转:“可是李大婶的次女？”
秀珠面露茫然:“次女！？”复又面色悲戚:“哎，次女！”
此女痴矣。
胭脂娘将粉捏于指间，抹到秀珠人中:“可是李大婶的次女？”
“是，是哩！是二姑娘。”秀珠展颜一笑，实在是好看的紧。
胭脂娘见秀珠神色不似方才那般混沌，才开口:“你方才逮我做甚么？”
“方才？”秀珠颦眉，展眉。又是一笑，面皮莹莹有红光，“我，我一时识人不清，把你错认了。我……你并没束女子鬟髻……哎，是我识人不清，阿妹可别见怪。我先赔个不是，阿妹同我进去歇歇罢。”
秀珠自先在前头把胭脂娘引到茅屋里头，进了里头备了茶水又抓了几把瓜子儿往胭脂娘那边推:“实在是没得甚么像样的，阿妹可别嫌弃。”
胭脂娘也是馋了，拿了瓜子儿嗑。只一口下去，胭脂娘忙奔出给吐了出去。
秀珠追出去:“这……是怎地？”
胭脂娘抬眼盯了秀珠望了许久:“瓜子儿一股子坏味儿，还发了软，估摸被丢在一处久了，发了潮。”
秀珠摇头:“我同昨个儿才到娘那块拿的，怎地就发了潮？”
胭脂娘抿嘴，直了身:“……多半是你放瓜子儿的地儿太潮，给弄坏的。”
秀珠哎哎叹了几声:“瞧我这事儿做的，快快进到屋里头，我同你做几个热乎菜吃吃。”
胭脂娘待了原处，寻思几回，还是跟了进去。
茶水胭脂娘也是不情愿再吃了。秀珠让吃，胭脂娘只得拿手指探了探碗沿:“凉的，吃了肚痛。”
秀珠走来一探，果真如此，忙给倒外头地上，装了新水放锅里头烧:“阿妹可要担待些个，可不是存坏心不让你吃。哎，阿妹叫甚么名儿？”
胭脂娘瞧着秀珠忙得轱辘似的，半晌才慢生生地冒一句:“没得名儿，卖胭脂的，喊我胭脂娘就成。”
秀珠回身望了胭脂娘几眼。可怜见的，细嫩细嫩的，竟是个走南闯北的贩儿。连个姓名也不知，可怜见的。秀珠利索得盛了菜，擦把手就往外头跑。
胭脂娘一惊，站起身:“作甚么？”
秀珠回头:“你待着，坐那儿。我去娘家里头鸡舍掏几个蛋把你吃吃。”
胭脂娘缓身坐下，点点头。
待秀珠走远，胭脂娘往外张望了几眼，觉着秀珠暂且是不得速速回来的。这才绕着茅屋转了几转，又在屋里头里里外外瞧了一阵，用粉给布了个囫囵阵，没得甚么利害，只是防些小鬼小妖的。胭脂娘估摸着秀珠是让些不入流的小妖小怪给弄失了神智，时常糊涂又能够清醒回来。胭脂娘只当是个不成气候的小玩应儿。
胭脂娘刚落坐，秀珠就奔进屋里，手里攥着两只鸡蛋，胸口那块起起伏伏，累得直喘。还没喘顺，又急急滋些肥油把蛋打了进去，疾炒出锅。
胭脂娘瞧着一碟碟子菜，又一碗香米饭，抬头瞧了瞧秀珠，又低了头，拿了筷子，吃起了。
秀珠见胭脂娘吃得来劲，欢喜得不得了，又择了菜熬了汤给胭脂娘吃。
胭脂娘吃个撑，秀珠还要把饭给她添上，胭脂娘忙谢过:“再吃不下了。”秀珠这才作罢。
胭脂娘拿了小竹箱捣鼓一阵，把了个香囊给秀珠:“要时常放到身上，可保平安哩。一概魑魅魍魉近不得身。”
秀珠立马给配了腰眼上:“好看？”
胭脂娘颔首:“好看。”
秀珠拿手摸了摸香囊:“哎，真该把狗子哥一个。好让坏东西近不得他的身。哎，近几日也不来望我，也不知在旁的村过得合不合心？”
胭脂娘纳罕:“旁的村的？”
秀珠面皮红了红:“是哩。是邻村的。常往这村跑，他跟爹娘识得……也，也跟我好……”
胭脂娘眼珠子转了转，复又敛起眼皮子，垂了脑袋，又从袖口里拿了一只香囊来:“这块子还多了只，你且拿去把他。”
秀珠连连推辞:“这可使不得，哪能要你两个，你平日里走南闯北了，不免会冲撞了甚么，你得留着防身！”
胭脂娘变戏法儿似的，又提溜一只香囊来:“多得很！并不是稀罕物。”
秀珠谢过接过香囊，双手合十把香囊捂在手心:“哎，这下可好，回头去给狗子哥送去，也好叫我放心。”
胭脂娘把手里头的香囊紧按在手心里，往门口走了几步，又回头给秀珠说了一声:“你……你……洗碗，我有旁的事，顷刻便回。”讲完就大步窜到屋后窗户台，掌心香囊扯开对着墙一撒:“现！”
喜颜衣裳是湿着的，头发也是贴着脑门，脸上还沾了香囊里头的粉，生疼，倒是没得旁的甚么。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勾魂（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