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不过千年景》段一蘅

3、临别时刻

　　瑾瑜上仙在知语山停了两日，便匆匆忙忙赶回仙界。他临走时，小团子很乖巧地伏在他怀里撒了一会儿娇，安静地听他嘱托，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他，仿佛是要将他的模样刻在自己眼中。我未曾和阿爹阿娘分开过，也不晓得离愁别绪究竟是怎样一种情感，可看着那小小的孩子瞪着眼睛都舍不得眨的模样，心里依然酸楚得很。
　　还是在知语山的进山处，我想着前两日也是在这里，他拉着小团子的手，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我的视野中，带着浅浅的笑，恍如将这漫山遍野的绿色都染上了绚烂的色彩。自出生以来，我从未离开过知语山。也曾自己天马行空地想象，那九霄云外是一个怎样美轮美奂的世界，那里的仙人们是否真像凡间话本里描摹的一样，会俯瞰下面的芸芸众生，过着悠然自在的生活。其实从未对所谓的神仙有什么概念，阿爹阿娘在我眼里和凡间的父母一样，为我和哥哥的事琐碎地操着心。哥哥本领再强，在我面前也从未表现得多么不同凡响。知语山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他们都明白山外面，有多少美好和纷扰。而唯有我一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关注着知语山的一花一草，一虫一木。因为对我来说，整个世界也不过是阿爹阿娘和哥哥，以及这山上有些八卦却依旧善良可爱的花花草草。
　　小团子看着他爹爹的身影渐行渐远，小小的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角。直到他爹爹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才扁着小嘴哭了起来，大大的眼睛瞬间盈满了泪水，嘴里嘟嘟囔囔，“阿白，爹爹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所以我没有让他看到我哭。你也假装没有看到好不好……”
　　我帮他擦了擦眼泪，用小指勾住他的小指，一本正经道：“嗯，我们旻儿是个大大的男子汉。”
　　回去的路上，小团子还是没精神，我弯腰将他背在背上。他小小的身子紧紧贴着我，时不时说着话，依旧带着重重的鼻音。
　　“阿白，爹爹说他会来看我的，你不会忘记吧？”
　　“不会，你爹爹那么疼你，肯定经常来看你的，还会给你带礼物。”
　　“爹爹知道哪里卖糖葫芦吗？你给我的糖葫芦我很喜欢呢……”
　　“以后想吃糖葫芦和我说，我让哥哥去给你买。”
　　“阿白，为什么爹爹刚走，我就开始想他了呢……其实我很听话的，他为什么要把我留在这里呢？我想回家……”
　　我突然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知道怎么安慰背上这个小小的孩子。他的难过那么明显，虽然懂事，但仍旧觉得自己被爹爹丢在了一个根本就很是陌生的地方，其实他是很害怕的吧……
　　“旻儿乖，我会陪着你的。有好吃的都给你，陪你玩，陪你修行。你看我本事这么差，和你一起修行好不好，学不好的地方你还可以教我呢。旻儿这么聪明，将来也像你爹爹一样厉害。”
　　感觉小人儿热乎乎的小脸在我背上蹭了蹭，过了一会儿听见他说：“阿白，我会好好修行，将来保护你。你学不好也不要难过，有我保护你就好了。”
　　我重重“嗯”了一声，小团子也没在说话，小脑袋很乖巧地伏在我肩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到清心小筑，小团子已经睡着了，我将他轻轻放在床上，替他盖上了被子。只见他脸上还带着浅浅的泪痕，小扇子般的睫毛微微颤动，小小的眉头还有些皱。我已经记不太清楚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估计还是头傻乎乎的小鹿吧。记得哥哥和我讲过，我还是鹿形的时候，看见已成人形的哥哥用手抓着果子啃，看了看自己瘦弱的蹄子，也想试着抓个果子。当然结果可想而知，哥哥看着我那傻样哈哈大笑，我觉得丢了脸，然后嗷嗷哭。哭声引来了阿爹阿娘，看着我俩一哭一笑，阿娘扭着哥哥的耳朵就把他拎出去了，边走还边说着：“比妹妹长了快两千岁了也不懂得让一让，怎么当哥哥的？！”
　　哥哥总说，他跟着我的事，没少让阿娘胖揍。我对着他眨巴眼睛，然后靠着他的胳膊撒娇耍赖。他总是无奈地笑，点着我的鼻子撇着嘴说：“你这个笨丫头，看谁以后娶你。”嘴里说着不着调的话，眼里却是满满的宠溺。最近这些年，哥哥在外面的时间越来越多，但无论他在多远的地方，都会隔三差五回来看我。虽然他从未说过想念我的话，但我晓得，他对我的宠溺不必阿爹阿娘少一分。阿娘总是悄悄和我说，等将来哥哥娶了嫂子，嫂子一定会嫉妒哥哥对我这般好，我乐得眼睛都笑没了。我怎么会不知道，我的阿爹阿娘和哥哥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
　　又看了眼窝在被子里的小团子，禁不住有些感慨，最近这情感波动着实有些大，真是不怎么符合我一直塑造的淡定形象。轻轻点了点小团子的鼻尖，喃喃道：“你这个小团子，可得把你看好点儿，要不然你爹爹来了，我怎么交差。”说完又忍不住自己笑了，真是自作多情的厉害，想那瑾瑜上仙和阿爹阿娘肯定是再熟不过了，不然也不会将这小娃儿托付给他们。只是也不清楚，为何他不将小团子留在自己身边。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觉得自己最近脑袋转得实在太勤了些。用脑过度，好像都有些头晕眼花了，禁不住哀叹两声，我家哥哥说得对，我这养老的日子确实过得太久了，再这么下去可如何是好哪。
　　可我终究已经不是往昔那只上进的小鹿了，于是也只在哀叹两声之后，就很自觉地掀开被子搂着小团子睡觉了。软软的小身子暖呼呼的，许是觉察出有人在身后，竟朝着我的方向靠了靠，真是可爱得紧。不知不觉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竟看见小团子他爹站在我面前。我正纳闷自己该是做梦了吧，可是梦见团子他爹这情况着实挺难理解的。
　　更神奇的是，小团子他爹说话了，我直接由纳闷转为惊悚了。
　　“实在很冒昧，我是有些话想单独与你说，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便只好入你梦里了，你别害怕。”我禁不住满头冷汗，敢情做梦也是件危险的事，而且，这位上仙想的法子，也着实是很有创意。
　　小团子他爹微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我禁不住浮想联翩，不知小团子长大后，是不是也是像他爹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
　　“你定是很奇怪我为什么有话和你说…...我是想和你说些旻儿的事。我看得出，这孩子喜欢你。我也不明白，他其实是个性子淡漠的孩子，一直以来和别人都不亲近。可是来了知语山，见了你，竟有了些孩子的模样。”也许是想起小团子的什么事，他的眼角又带上了笑意。也许所有的爹娘，在想起自己的孩子时，都是这般样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