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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恨时亦逢相知人(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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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青衣门的大门前,天涯当真觉得自己这几天过得就像梦一样。
原本他们打算连夜赶回中原,但那一天,江秋水仔细察看了他的伤势,发现情况比他想象的严重得多:若是刀剑造成的伤口还好,可这种伤口周围皮肤微微发黑发卷的情况,很明显来自于一种炎刃。
“你真不打算告诉我这伤口从何而来?”他想,他可以感觉到那种怒意,却依旧摇头。
江秋水自知倔不过他,又碍着他的伤势,不能把他怎么样,只好认命的中途改变了行程,带他来到青衣门。
青衣门位于述图尔与中原交界之处,门派虽小却早在百年以前就以收藏的各种珍宝闻名两地。期间,无数人曾觊觎青衣门珍宝,都被历代门主精心布下的迷阵挡住了去路,有不少人还在其中丢了性命。渐渐地,也就没有人敢打青衣门的主意了。
作为一个门派,青衣门却隐隐有出世之意:从不参与江湖纷争,从不在人群中抛头露面。就在所有人都要忘却它时,江秋水和他的落花阁横空出世,将青衣门重新带回众人眼中。
江秋水师从青衣门。
于是所有人都惊诧,看见他显露出来的武功高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才知青衣门的实力是如此的强横。
江秋水是上代门主的大弟子,也是如今门主的师兄。得知他要来,青衣门上上下下久感清寂,一下也热闹开了。
门主是第一个身体力行的人。明明每日习惯睡到午后,却一大早就起来等在了门外。
“尘非,”江秋水勒住飞奔的骏马,翻身习惯性的给了他一个拥抱,“好兄弟!”
“师兄。”晏尘非也回抱了他。他的声音稍嫌清冷,就像溪中潺潺流水,只有熟知他的人才能知道他此刻有多么开心:“今天是什么风把师兄吹回来了?”
“我弟弟受了重伤。我估摸着寻常大夫也解决不了,也只好上你这儿来求医了。”
“弟弟?”晏尘非一怔,视线落向了马背上的天涯。这才看清了他的容貌,是一个秀气斯文的男子,眉间永远带着几分疏离的傲气,就像遗世独立的仙人,看透了世间种种,只愿在自己的院落间扫扫雪,看一次花开。
被他的眼睛扫过,恍惚中天涯在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看到了所有:他的信仰,他的从前,他的宿命。鬼使神差的,他向晏尘非行了礼:右手轻握拳,在额上轻轻触了一下,而后下滑与左手一起交叠于胸前,微微弯下腰肢。
“冥神教徒?”晏尘非眯起眼睛,更仔细地打量着他,“师兄,你什么时候有了一个信奉冥神教的弟弟?”
天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难得露出慌乱的神色,只好向江秋水投去求助的目光。
“这孩子自小流落曲阳,我最近才将他找回来。”江阁主一面解释,一面将天涯抱下马背,“阿祁,你和尘非尚不熟识,抵御不了他的‘迷境天踪’,暂时别看他的眼睛。等你们熟了,幻术的效果自然会消退。”
“幻术?”他轻轻嘀咕一声,恰巧被一旁的晏尘非听见。“其实也不是什么幻术,”贵公子轻笑一声,褪去了傲气,更显温文:“我修炼的内功特殊,故而会有此奇效。”
“内力本应为武功作基础,内力为里,招式为外。但迷境天踪不同,作为一种心法,仅凭它自内而外产生的气便可惑人,自是奇特。”江秋水也接口道。
与其说是内功心法,不如说是一种法术。天涯点点头,不再做深究。
三人进了青衣门,门内是别有洞天。
从外看来,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院子,真正进了大门,才知道这里面大得出奇,目及所处,全是层层叠叠的屋宇。园内有数座小山,还有环绕流淌整个园子的河流,水声潺潺,鸟语花香。虽然外面是寒冬,这园内却是暖春,美得恍若一场幻梦。
刚进门,晏尘非就解下了自己身上的狐裘大衣,递给守候在一旁的侍女。“你们要热的话,也把外衣脱了吧。”一袭暗纹紫云锦袍,衬得他更加俊朗,“好了,你现在可以说说他究竟受了什么伤,师兄。”
虽然是向江秋水说话,他的眼神却一直落在天涯身上。“依小弟看来,除了气色不好,也没有什么别的病症。”他补充道。
“那是他用凝冰诀封着伤口——他怕疼。”
“凝冰诀?”紫衣贵公子若有所思,点点头,“总之先进来。”
走了一段,三人走到一座名叫“秋笳”的小楼前。楼前守候着一个玄衣束发的女子,虽是女子,却是风姿飒爽,腰佩一把燕纹宝剑,很是凌厉。
“门主,江公子。”看见他们,女子也上前几步,垂头行礼。
“悬剪,不必那么生分。”江秋水却是笑着开口,显然与她早就熟识。名为悬剪的女子勾唇一笑,也是柔声回应:“江公子,很久不见了。”
江阁主仍是微笑,仿佛回忆起了当年在青衣门里快乐的日子。那个时候,他和晏尘非、李殷、枫雅还有八剑都只是十几岁的少年人,怀抱着各自的理由拜入青衣门,彼此都把这群同龄的孩子当做是最亲近的人。却如今,离开的,已经各奔东西;留下的,也不复当年。
月岂昔时月,春非昔日春。徒然就生了几分感慨。
一行人进了秋笳楼。秋笳楼是晏尘非的住处,楼阁的布置也和他人一样,高贵雅致。掀开白玉穿成的珠帘,他示意天涯躺到他精致的床榻上。
“解了凝冰诀吧,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孩子看着他,有几分犹豫,直到江秋水点了点头,他才咬着牙解开了凝冰诀。水系法术“凝冰”的绝对静止之力,可以完全停止身体的部分机能。对于术士来说,凝冰诀可以让他们的伤势不再恶化,但对于天涯,它其实有更明显的镇痛作用。
他身上的伤口是太阳炎咒造成的,这种咒术伤人之后,不禁极疼,甚至会引发“灼炎”——由伤口开始,炎咒的火种逐渐遍布全身,从而使血液沸腾燃烧。
但对于已经同时修炼到“冥川”和“三生荼蘼”之境的天涯来说,火种已经无法对他构成任何威胁了;火种存留在身体中时那种撕裂般的疼痛,才是他真正踌躇的。
果然,凝冰诀才刚一失去效力,天涯的额头上冒出冷汗,脸色灰败。腹部的伤口重新迸裂,鲜红的血珠滚落下来,就像落入玉盘的珍珠。
晏尘非当即运指如风,点了伤口附近几处大穴,制住了血流。
“怎么样,尘非?”江秋水的声音竟罕见的带了紧张。
“有点麻烦。原本受了这么重的伤应该静养,他大概动了灵力,导致伤口一直无法愈合。”
动了灵力?江秋水一怔,念及摩诃,随即了然——他当然知道他是怎么动的。
这个傻孩子!他眼中闪过一丝温怒。
这边晏尘非却向悬剪吩咐开了:“生肌膏,月灵绡纱,寒石,血樱芽,速去取来。”悬剪应了一声,得令退下。
没过一会儿她回了屋,右手提了一个包裹。她将包裹递给晏尘非,后者接过,点点头,示意她退下。
“能行吧,尘非?”江秋水颇为担心,忍不住问了一句。
贵公子展开包裹,迅速拈了几枚红色的幼芽,闻言轻笑一声,竟露出几分不满的神情:“既不信我,师兄大可不必找我。”
“我说过不信你?”江阁主勾起唇角,举手投降,无奈道,“请吧,晏大大夫。”
紫衣公子一展衣袖,眼神就像是一个得胜的孩子。他指尖一碾,幼芽化为粉色的齑粉,尽数洒在天涯伤口之上。血樱芽具有麻痹伤口的功效,还没过一会儿就渐渐起了效力。晏尘非片刻不停,看也不看便从包裹又拿出一物,仔细看来才知是一块黑色的石头,冒着森森寒气。他从袖口翻出一枚半月形的薄片,水晶般剔透,却就用这饰品一样的东西,他竟然轻巧的磨起那块石头,姿态优美得仿佛仙人作画。随着他的动作,寒石的粉末灵巧的洒落在伤口的附近,被种下火种的地方。
“寒石质过寒,不能多用,否则会留下隐疾。”他一面解释,一面又拿起包裹中唯一的瓶子,“不仅如此,今日所用药物具为性寒,你若是为他好,记得回江南后也要让他常喝出芽、濯绿之类的暖茶。”
“好。”伴着江秋水的应声,白玉的瓶子被拧开。有乳白色的药膏被均匀地涂在伤口上,氤氲着一层檀木般的馨香。他的动作很快,本来准备好感受疼痛的天涯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已如蜻蜓点水而过。
最后用月灵绡纱擦去血痕,包扎好伤口。这种绡纱据传产自居住在九曲天穹的天女所织,在每一个夜里取下第一缕月光,没有月的夜里取下第一缕星光,历时多日织成。传说真假尚不可知,但月灵绡纱本身蕴有极大量灵力是事实,是公认的疗伤圣物。
“歇几天,再看看情况。”晏尘非轻声道。
江秋水点点头,关切的扶起床上的孩子:“阿祁,感觉如何?”
天涯垂着目,小心翼翼的挪动一下身体,没有料想中的剧痛:“好多了,多谢……晏门主。”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晏尘非,遂以门主代称。
“晏门主之称也太过生疏了。”他笑着摇摇头。江秋水接口:“你既然认了我这个兄长,也应把尘非当成自家兄长。”偏过头,他对师弟说,“他叫钟离长祁,尘非,你叫他阿祁就成。”
“这……”天涯显然还没有适应自己的新身份,仍不习惯同人亲近,不由得有点犯难。到是晏尘非没什么犹豫,平静的唤了一声“阿祁”。
他都叫了,天涯也只好支吾地唤一声“兄长”回礼。纤细的声音有些生硬,好在没有人在意这个问题。紫衣公子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淡淡道:“你也别动了,就在这儿歇着吧。悬剪,让断水叫几个人把师兄的宛丘楼收拾出来。收好了,服侍阿祁过去。”
“是,门主。”
目送悬剪离开,晏尘非微一侧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师兄,咱们兄弟俩多久没见过面了?是去对弈一局,还是比划两招?”
“比划比划吧,让我看看你的功夫落下没。”
“那要请师兄,千万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