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羽化偏远萧瑟处（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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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气腾腾的水用青瓷杯盛了上来，水里还掺了些野蜂蜜，香甜可口却又不腻人。他慢慢喝了一口，手却顿住了。
想不明白兄长的用意——他也不是不知道皇帝看他百般不顺，为何要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紫辰这个地方和江南不一样，虽然对他来说雁归城更是陌生，但至少，那里没有人认得他，更不会有人了解他；可是在紫辰，凤华帝、父亲、兄长……这些人知晓他伤痕累累的过去，让他不想见，也不敢见啊！
心里想着逃避，却仍听从兄长的吩咐留下。终究他骄傲，不愿被看破心里的弱点；也因为他乖顺，不会拂了兄长的意愿。
只有半个月。他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忍一忍就过去了。
“小公子不用了？那老奴撤走。”大内总管海公公走进屋，顺手将热水递给一旁的小太监，吩咐道，“替公子备上些可口的点心，公子大概饿了。”
小太监得令退下。海公公接着问：“可否告知老奴公子名讳？”
他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态度又亲切毫不作伪，令人顿生好感。天涯心情虽不佳，却也淡淡笑了，礼数适宜：“鄙姓江，唤名秋祁，公公称在下阿祁便是。”
他眸中闪过一抹痛色：这句话早已没有初时的生硬，倒是越发顺口了。
“原来是祁公子。”老人没有察觉他的痛苦，仍旧亲切的同他话家常，“公子贵庚？可是江南人氏？雁归城——老奴二十年前曾陪先皇去过，那可真是个好地方……”
渐渐地，天涯也放松下来，听着老人的絮絮叨叨，偶尔也回应几句，话却仍是不多。
忽然，客房的门被推开了，流泻了一缕光。小女孩探头进来，目光转过四处，一双大眼睛显得灵动而有神。
“啊，海爷爷！”小姑娘神色雀跃，连蹦带跳的进了屋。
“小公主！”老人习惯性的张开双臂，小姑娘顺势蜷进他的怀里。
“公主？”天涯目光一惊。
海公公犹自抚摸着怀里小猫儿似的女孩，语气满是爱怜：“这位是陛下的长女，受封颐阳公主，是陛下的掌上明珠呢。”
少年默了一瞬，觉得对方既然是公主，以他现在的身份还是应该行个礼以示尊重。“草民江秋祁拜见公主。”他作势要跪，却被女孩不耐烦的打断，“又来了又来了，少在我面前行礼，看着烦！”
这姑娘虽小，一举一动却极有皇家风范，只是她的话让人哭笑不得。天涯身子微僵，到让逮着时机的女孩将他来回打量个遍：“你是谁？你长得好漂亮，比父皇画的母后的画像还漂亮！”
生性腼腆的少年更不知如何作答，正此时，门外传来的声音解救了他：“鸾珂。”
“父皇！”小公主目光流露出喜色，更是高声回应。
她从海公公怀里钻出，灵活得像一只小兽，一溜烟儿跑到推门进来的李殷身边，还未说话，便先奉上笑脸。
“你又逃了功课。”一向严厉的皇帝说这话时竟不气不恼，单是轻笑。
“功课好无聊，那些我都会了。”鸾珂一扬小脸，满面得色。
李殷挑挑眉：“哦？今日学了什么，快给父皇瞧瞧。”
“乐舞。”小公主站定，扬袖随意打了个旋儿，舞姿轻灵。她罢手，美目凝笑，盈盈而立。
“两年不见，珂珂越发漂亮了。”随后进来的江秋水看见她，也是满满的笑意，“当年还是个丁儿点大的小姑娘。”他伸手比划一下，只有婴儿大小。
鸾珂见了他，更是兴奋，口里直嚷着“江叔叔”，立刻丢下她可怜的父皇径直跑去了江叔叔身边，看得李殷叹息连连。
“江叔叔有没有给珂珂带礼物？”这是十几年的惯例了，只要他一出现，她的手边必定会出现一些新的、珍奇的小玩意儿。
江秋水一把抱起小公主，让她的手臂搭在自己的颈边：“叔叔前次去了述图尔，也搜罗了些小东西，不过来得匆忙，未曾带在身边……下次可好？”目光一斜见小姑娘撇了撇嘴，他又接到，“不过今日叔叔给珂珂领了位玩伴。”
鱼儿立马上了钩：“在哪儿？莫非是阿雪？”
他笑着摇摇头，一手拉过弟弟：“这是我家二弟阿祁，只虚长你几岁，同你作伴可好？”鸾珂尚未回答，便有仆从捧上瓜果点心进了屋。李殷见了，看了看海公公又看了看天涯，道，“今日天色这般好，也别呆在屋里了——同去翠微亭坐坐，赏赏风景如何？海叔也一道去吧。”
江秋水没有反对，也就没有人会反对。一群仆从又鱼贯而出。
翠微亭筑在假山之上，不远便是莹湖。莹湖是个不大的人工湖，湖边种满各色花草，四季景色宜人，是皇家专享的闲暇之地。
四人围坐在石桌旁，桌上摆满各式各样的点心、茶水。海公公虽也来了，却自觉主仆有别，领着一帮侍从坐到另一边。皇帝也不勉强。
鸾珂享用着红豆雪酪，混合着冰渣与糖丝红豆的风味小吃是夏季最受贵族欢迎的食品。天涯坐她身边，正品尝一块梅花酥，动作依旧秀气斯文——从前养成的风仪，已经深深镌刻在他的灵魂里，至死也不曾忘却。江秋水和李殷到不喜甜食，多半是留给两个孩子吃了，两人边喝着茶，不疾不徐的谈天。
下午过的极快，夕阳西下，桌上的吃食已经三三两两的打扫干净。李殷起身，抱起心爱的女儿：“天色不早了，我带鸾珂回宫。师兄忙完后，让海叔带你们去客房休息吧。”
天涯跟着兄长站起，微一低头算是行过了礼，目送皇帝离开。
“韵遥也是面上冷，性子却是极好的。”江秋水没看他，天涯却知道他在和自己说话，“托他照着你，我也算是放心。”
“陛下并不喜欢我。”他的话也不带什么感情，只是在陈述事实。
“你害怕？”
天涯目光一转，飞快的想要逃开——却被止住。和江秋水对视良久，终于，他败下阵来，极轻的点头。
“很少见你怕过什么，”江秋水笑笑，却是话锋一转，“挺好。人嘛——总是得有害怕的东西。不过你放心，韵遥既然答应照看你，便不会食言。时辰不早，我们也得去见那些请来的术士了。”
他转身要走，衣袖一扬。白衣少年孩子似的捉住他的衣角，依旧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兄长，你——也有害怕的东西么？”
“有啊，很多。”
清风拂来，就这么落进他的眼帘，在笑意中荡开。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羽化偏远萧瑟处（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