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美人》一醉司马

4、思量

　　被赵承启带出去吹了大半夜的冷风，直接导致刚刚好了一点的洛梓言又病倒在了床上，看着那喝了快半月的药汤，洛梓言心里暗暗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林氏在一旁看着女儿满脸的阴霾，端着药不愿意喝，只想她厌烦了喝药，急忙劝说道：“言儿啊，你身子刚好，可大意不得，这华太医说了，要是不好好调养，下辈子都离不开药罐子了。娘这里还有你最喜欢的梅子，你喝了药就都是你的了。”
　　洛梓言听得母亲的劝解，只觉得哭笑不得，还真把自己当三岁小孩子哄了。
　　喝了药，正要被林氏强迫压着躺下，就听得外面的桂月嚷道：“老爷来了。”这一嗓子倒是响亮极了，听得林氏皱了皱眉，虽说这桂月被提成了二等丫鬟，让她进了屋服侍，但终究是烂泥扶不上墙，这样子大呼小叫让别人听到了还道她洛府没人了，这么不知分寸像个市井婆子似的。
　　正想着，就见洛弘业走了进来。他身上还穿着官服，就连官帽都还在安平的手上，可见是下了朝便来了芷兰轩。林氏见此连忙站起身来服侍洛弘业坐下，洛梓言也遂起身行礼，却是被洛弘业按住了，道：“你身子不好，还是躺着的好。”洛梓言本就身体乏力，且洛弘业又是父亲，便没有推拒。
　　洛弘业坐在床边仔细打量着洛梓言，心里是有喜有忧，喜的是当日洛梓言误服下含毒的汤水不仅没让她伤着，反而恢复了神智，而且伶俐还更胜往日。昨夜听林氏说起女儿已经不傻了自己还觉着她又在胡诌，可当他听了林氏转述洛梓言那份分析，他就完全相信了，他的女儿早慧过人，从小就思量得比旁人多三分，四五岁就已经心里揣着好多的小九九，连林氏这个做娘的都比不得她的心思细致，若不是傻了近十年，时至今日估计就连自己都算不过她。这般聪慧的女儿若是放在以前定是他的骄傲，可如今……
　　“你可知道了？”洛弘业这么没头没脑的问了句，林氏和几个丫鬟听着莫名其妙，不知道老爷为何这样问。
　　洛梓言心思明了，表情也变得异常的柔和，道：“我姓洛，我是洛家的嫡女。”
　　洛弘业听得女儿的话语，是再也忍不住，哽咽道：“是爹亏欠了你……”
　　洛梓言却是摇了摇头，道：“爹娘养了我这么多年，还给我许了个贵人，这论到哪家都是女儿的福气。爹娘对我的心意，我都晓得，以前在家里，这体面是爹娘给的，可日后嫁了人，那些体面都应该是我自己去挣，如今爹娘连外面的体面都给了我，以后好与不好都是我的事了，怎么说是爹亏欠了我。”她抬了头，眉眼含笑道，“虽说齐王现在看来不是我的良配，但以后的事谁又料得到呢。”
　　洛弘业看着女儿清亮的眸子，沉默了许久道：“你也莫安慰我了，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我对不住你，但你日后见了他，就告诉他，若他哪日对你不好，我这太师也不是摆着好看的！”见洛梓言还要开口，便制止了，又道：“我虽委屈你嫁了你不想嫁的人，但却不是送你去给那人出气的，你一日在府里安好，我自会护他一日江山无碍。”他说这话时，故意提高了声音，他就是要让那人知道这其中的利害，他已经保不住女儿的幸福了，但若他连女儿日后的生活都不能保证他何苦生下她，这女儿是他心尖上的宝，不是他拿来加官进爵的工具。
　　洛家的兴盛存得太久了，久得渐渐不再是洛家人的骄傲，反而成了令洛家人愈来愈窒息的心结，每代的家主都不愿意洛家在自己的手里衰败，为了这些，洛家人牺牲了太多，他们娶了不喜欢的人，做了不耻的差事，仿佛他们就是为了保全洛家出生的，每个人都可以轻而易举的被舍弃，而却只为了今生里的繁华如梦以及千秋岁月后那一笔浓墨书写的荣誉。
　　洛弘业不想洛家没落，但也不想自己的孩子这么委屈，他在忠孝之间徘徊不定，最终被人占了先机，强迫他做了选择。他的女儿就这样成了第一个牺牲品，她本是相府千金，待他日后为她觅得如意郎君，护她后半生依旧喜乐安康，如今却只能送她入了皇家争斗，从此如履薄冰。

　　霜兰院里的玉兰花开的正盛，欧阳蓉陪着赵承启坐在院子里最大的一棵玉兰树下品茗。欧阳蓉的茶艺很好，赵承启见过很多人泡茶，但都没有欧阳蓉这般赏心悦目，仪态万方，而且不像一般的女子只是为了博得一个好形象，欧阳蓉是真的喜欢，而且对茶艺茶具都很熟悉了解，是以每次宫里来了赏赐，赵承启都会将有关茶艺的东西都私自扣留给她。
　　赵承启觉得有些东西还是留给赏识它的主人比较好。
　　欧阳蓉轻啜着琉璃杯中的龙井，假装欣赏院子里的玉兰花，目光却是不时往赵承启那里飘去。赵承启平日公务繁忙，他不仅是皇家三子，还掌管着皇城三分之一的禁军，极少有这等闲暇时间能坐在院子里喝茶看景，更不用说还叫着自己来独自作陪。他本就生的俊美，自小又由着皇家的规矩培养，虽然在兵营里厮混了几年，不仅没抹去他骨子里的贵气优雅，反而还混进点兵痞的不羁和霸道，这种亦正亦邪的气质却是让欧阳蓉更难移开视线。
　　赵承启靠坐在椅子上，想着昨天在洛府见到的洛梓言，本来只是要获得洛弘业更为牢靠的支持而决定联姻娶他那个傻子女儿，但昨日去了却发现那洛梓言分明清醒的很，而且还聪明的要命，这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没想到从来只有自己骗别人的份，现在却在洛弘业那里栽了个大跟头，不愧当了父皇那么多年的心腹，居然把自己的女儿埋得那样深，连宫里的那两个都看走了眼。
　　宫里的那两个知道这个许给自己的不但不是个蠢货，反而有可能比她们都还要厉害后，脸色一定很难堪，想着这样的情形，赵承启的脸上不禁露出几分笑意来。
　　欧阳蓉见赵承启这么柔和的样子，问道：“王爷今日心情很好呢。”
　　赵承启抬眼看了看她，懒懒地说道：“遇到个有趣的人。”
　　欧阳蓉还想继续问，却见赵承启已合眼小憩，便知他不愿多说了，只得闭了嘴，不发一言。
　　约着壶里的热水也渐渐冷了，欧阳蓉正欲吩咐侍立在一旁的翠玉换上新的，这时赵承启的近侍刘远快步走了进来。那刘远虽为近侍，见了身为侧妃的欧阳蓉却连礼都没行，只在赵承启耳边低语了几句。赵承启听了后，脸上的笑意又现，却比刚才多了几分冷意。他站起身来对欧阳蓉道：“我先回书房了。”之后便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快得欧阳蓉都来不及行礼。
　　看着赵承启消失在视线里，欧阳蓉重重的跌坐在椅子上，心里一阵难受，她虽身为侧妃，但赵承启其实是不喜欢她的。他的书房除了他自己的贴身小婢和近侍不许任何人进，她嫁了他三年也是一次都没准许进过；他虽然经常来她的屋里，却只是睡觉，很少碰自己，就算自己伺候了，第二天等着自己的却是一碗避子汤。之前她以为他喜欢的是沈侧妃，她费尽心思赶走了沈侧妃，何曾想他对自己的态度依然没有改变。就像今日，他拉着自己来院子里作陪，却是一分的心思都不肯和自己透露。
　　翠玉站在一旁，见欧阳蓉红了眼睛，问道：“侧妃？”
　　欧阳蓉不愿翠玉也来同情自己，她轻轻用帕子拭了拭眼睛，站起身来，吩咐道：“把东西都收拾收拾吧，我乏了，扶我回去。”刚才还含着幽怨的女子转瞬就变了神情，欧阳蓉知道她现在是齐王唯一的侧妃，而那即将嫁入王府的洛正妃也不过是个傻子，纵然她有天人之姿，齐王不久也会腻了，自己还是这王府里地位最尊贵的女人，谁都动不了，没有碍眼的横在她眼前，她终有机会得到齐王的眷顾。
　　刚走出霜兰院，欧阳蓉就见着柳纤纤带着两个婢女迎面走了过来。
　　柳纤纤虽只是个教坊里出来的，但却是礼部侍郎袁鸿博献给赵承启的，再加上这柳纤纤容貌艳丽，常年练舞，体态婀娜，就连走起路来都自带着一些曼妙姿态，因此服侍了几次便被赵承启抬了姨娘。
　　欧阳蓉虽是不得宠的庶女，但父亲毕竟是正四品的左佥督御史，自然瞧不起这下九流出身的柳纤纤，每次见了都熟视无睹，很是蔑视她。
　　欧阳蓉虽然每次都当柳纤纤不存在，可柳纤纤倒是每次见了都热情的上来打招呼。见对方和自己走了同一条过道，便行礼道，“纤纤见过蓉妃。”态度恭敬得一份错都挑不出来。
　　见了柳纤纤行礼，欧阳蓉只是稍微放慢了步子，从嘴里哼出一个恩字，就又恢复了速度，整个过程连头都没转一下。
　　柳纤纤习惯了她这样目空一切的态度，倒也没什么表情，反正礼已经行了，自己也不会被挑出什么错来，便扭着腰身向自己的院子走去。身边的婢女小梅见欧阳蓉走不见了，低下声来，忿忿不平道：“这蓉妃架子也太大了吧，夫人现在这么受王爷宠爱，居然完全不把夫人放在眼里，不就是个侧妃嘛，狗眼看人低。”
　　柳纤纤摸了摸手腕上的翡翠玉环，嘴巴里含着五分的讽刺道：“她也就在我们几个夫人面前逞威风而已，这府里谁不知道，她入府三年，却是连一个儿子都生不出来，你们不要看王爷常常在她屋里歇着，可听下面的人说，王爷却是很少碰她。”
　　小梅讶然道：“原来王爷这么不待见她啊。”
　　柳纤纤又道：“她就是占了个出身好才混了个侧妃的位置，若我也有那样的出身，估计儿子都几个了。”她看了看自己身上锦缎衣裳，这衣裳是上个月刚做的，裁的是京城里最流行的款式，配着身上水头不错的玉器两三件和头上几只嵌了拇指般大的宝石的金簪，虽然说这身打扮在这齐王府里比不过蓉妃，但和其他的几位入府多年的夫人比起来却好上许多，自己刚入府便得了这些好处，想必在王爷心里定是不一样的。柳纤纤想到这里，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道：“你们也看了，我刚入府没多久，王爷除了蓉妃就是睡在我这儿了，就连这些赏赐也是比其他夫人要上许多的，王爷现在可是专宠我的，再等我给王爷生个儿子，看那欧阳蓉怎么嚣张。”
　　一直没说话的小荷这时开口道：“可听说王爷最近要娶正妃啊，听说那正妃长得非常漂亮呢，那到时王爷会不会专宠她去了？”
　　柳纤纤不以为意道：“你懂什么，我都听说了，这正妃长得是很美，可惜是个傻子，这再漂亮的人，在床上跟个木头似地，王爷对她新鲜感也持续不了多久，而且这京里都传着呢，王爷只是看中那丫头父亲的权势而已……”
　　小荷和小梅听到这里眼睛都亮了，虽然柳纤纤话只说了一半，但两人都是听明白了，这王爷估计对这正妃也是不待见的，如今府里就只有自家夫人最受宠爱，就算日后这正妃进了门，没了王爷护着，脑子又是不清楚的，柳纤纤只要稍稍哄着点，那将来的富贵定是少不了的。
　　小梅想着自家光溜溜的手腕，再看了看柳纤纤的玉镯，心里暗暗忖度着，柳纤纤获了宠爱，那自然自己也是少不了好处，也许弄不到夫人那样的镯子，但弄些金镯子带带应该也是没问题的。
　　小荷心思单纯点，只想着其他院子里的夫人，她们不受宠，连带着婢子也遭殃，府里的供给都短缺着给，如果自己夫人得了好处，那么自己的日子也会好的多。
　　主仆三人虽然心里想法不太一致，但却都认定一件事，柳纤纤迟早就是这府里的女主人。

　　在齐王府的女人们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的时候，洛梓言却是毫不知晓，她光着脚坐在回廊上，时不时还拿脚拨弄下荷花池里的水，搅得池里的鲤鱼不得安宁。
　　站在旁边的采莲拿着帕子是急得跳脚，“小姐还是上来吧，这春水冷得很，你身子才好，会着凉的。”
　　洛梓言拢了拢身上的嵌金丝莲花刺绣披风，只顾着戏弄池里的红鲤鱼，嘴里噙着笑道：“放心，娘回来之前我就上来，这些天一直在床上都要闷死我了。”然后托着腮帮子，指了指池里那孤零零的几支荷叶道：“哎，采莲，你能摘到那个叶子吗？”
　　采莲顺着洛梓言的手看去，见她指的叶子却是离回廊有些距离，道“这叶子太远了，除非跳到池子里，不然谁都摘不到。”回头看向洛梓言，就见她盯着自己看，“小姐，你该不会要奴婢下去摘吧。”语气里已有几分求饶之意。
　　洛梓言倒是没这意思，她又看向那几片荷叶，笑容里也多了几分愁绪，道：“你说这叶子这么远，何苦要跳下去摘了，把自己弄得一身水不说，拿到手了也不见得是多稀罕的东西，还不如等过些日子，花开了，还能赏玩一阵子，再等到花谢了，就能去水里去挖了它的根，摘了它的果，多好。”
　　采莲点头同意：“是啊，这池子里年年都能结很多的莲蓬呢，而且这花还是皇上赏的呢，开的花可漂亮了。”她话说得又快又急，生怕小主子改了主意要她跳到水里去摘叶子。
　　洛梓言听罢，只是假装长叹，无奈笑道，“真是孺子不可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