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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王宫·玉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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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必送了。”月挂中天,宫中池水波光粼粼,风影轻动。他仍旧在我身后两米远的地方,亦步亦趋,不发一言。
“怎么,怕我再回去刺杀你的王上?”
他仍旧不做声。
那之后,倒是天天能见到他。宫墙外,柳荫下,屋角飞檐。
“明祯,听说昨晚王殿出现骚动,你这儿没出什么事吧?”秋暝小心地把带来的茶叶倒进杯子里,倒上新开的水。
“告诉你件事呀,我昨晚就在王殿哟。”我逗着他。
他果然神情紧张起来。“没事儿吧?”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那么紧张干吗,现在不是好好的?”
秋暝仍旧不依不饶:“真的没事儿?”
“真的。不过是把我当刺客,王上也没说什么。”
“刺客?”
“嗯。说是剑舞师的剑没有剑锋,我又靠的近了些,就把我当作刺客了。你看,那一个到现在还阴魂不散,好像我随时都会做出什么刺杀的举动是似的。”我微笑着拈起一块甜糕,递进嘴里,眼睛向着门外一瞟。
紫色的衣衫,在已经凋零了花瓣、连叶子也有些枯瑟的背景下,如魅般飘展,像最高贵而冷寂的花,傲然开放。
秋暝眼中似有冷光闪过,全然不同于戏弄宁少那晚。他沉吟许久,说:“你一定要小心一点,知道吗?要不然,我教你一些防身之术吧。”
“别担心,没事的,要不然他早就把我交给王上处置了。再说,我要真的学了什么,那位大人还不得天天粘在我这锦屏宫啊。”我将一块甜糕塞进他的嘴里,“你的甜糕真的很好吃。”
秋暝的笑容像阳光下摇摆的雏菊,小小的、灿烂的一缕,很明亮。
之后的许多天,我每晚都去为王献舞,千吟佩着剑守在王的身边。
王给了许多赏赐。锦衣华服,珍宝玉器,珍馐百味。越来越多。
“秋暝,你看,现在我也可以请你了。”
“嗯,为了‘报答’你,我也该回赠点儿什么。”秋暝笑嘻嘻地从身后拿出一支银簪,錾着湛蓝的琉璃。
“喜欢吗?”
我害羞地笑着点头。
“来,我替你戴上。”
脸颊绯红。
秋暝也不能整天地陪我,毕竟,他也有自己的公务。
在屋里坐了一会儿觉得很闷,步入庭院却又听到了那些纷乱的闲言碎语。
“王上送来的东西越来越多了,和过去一样。”
“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秦舞师那时也被赏了很多东西吧。”
“是啊是啊,一仓库呢。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秦舞师都锁起来了,从来没动过。”
“那你们说这新来的姑娘是不是也会被封为王妃啊?”
“这倒是很有可能。历来都是这样的吧。先封赏,接着就接进深宫。”
“不过……”
“有什么不过的。”
“你们说,那凌家三少爷天天地往这儿跑,他们俩是不是,有点儿什么呀。”
“难道说,那紫暮大人就是来监视这件事的?”
“要真是这样可就糟了,私会内宫妃子可是要犯欺君罔上之罪,要……”她用手在脖颈上比划了一下。
“她不是还不算王妃嘛!”
“那可不好说,都被王上看中了,赏物都赐下来了。”
“唉,这俩人儿细看起来还挺般配的,真是可怜哪。”
“说的是呢,可惜了了。”
她们走远了,还在同情心泛滥。我顺着廊柱滑座在地,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怎么,能这样。
一夜剑舞,有气无力。
“王上,可否准我早些回去,我,呃,有点不舒服。”
“好,”细狭的眉眼,分不清是欣赏还是怜爱,“那就先回去吧,我再派个医官过去。”
“不用了,多谢王上。”
走到宫苑门口,我才突然发现秋暝送的银簪不见了,来时分明仔细地戴上了。夜深灯暗,我半伏在草丛里一点点摸索着寻找。
一排半人高的灌木丛中,绮丽的蓝光在枝杈上闪动。我兴奋地去摘,一边想着一定是舞剑时掉落的,一边,又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千吟,你说我纳这明祯姑娘为妃怎么样?”
王与千吟仍未离开。
“臣本不该说,只是,王上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
“宫里空了这么多年,你不想我找个人陪我吗?”
“臣不敢。只是,这剑舞师在外生活多年,若是已有了婚典之约,到时……”
我知道他是在指秋暝。那样欢快的日子,他不可能没看到。
“世上竟也会有人与我抢亲吗?下场是什么样,他们自己也该知道吧。”
“是。臣明日安排剑舞师移宫。”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回来的,脑袋里反反复复尽是王得声音和那老婆婆抹脖子的景象,到最后,都变成了秋暝温柔的眉眼,渐渐阖上。秋天的夜晚,寒透心神。
院角一个偏僻的小屋里,那些婆婆们都早已睡了,像年轻时一样挤在一起,做着不曾变更的年少的梦。
翻来覆去地,空空荡荡的宫室里,辗转不成眠,一遍又一遍地摸着那根银簪。
不,决不能牵累秋暝。有很多人爱他、关心他,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他是那么的温柔而善良。我不过是个孤儿,十六年里仅有的几天快乐都是他给予我的。尽管,我无法放下那曾对我淡淡微笑着的眉眼,轻轻覆上我的手的温暖,我也决不能置秋暝于不顾,看他,看他……已经,不敢再想了。
叶子落得差不多了。
“走水啦!走水啦!”
听见慌慌张张的叫声,杂乱的脚步声,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至于水声,已经淹没在了刮杂的火与风声里。
真安静啊,深深的宫阙。我仍旧穿着我的白衫,锦绣衣裳、华丽锦幛,在我的身边燃烧,熊熊的火光里,灼热腾上我的躯体。柔顺的长发上,只插了一支银簪,蓝色的琉璃在火光中闪着妖冶的光。胸口的白玉,意外地清凉。
秋天,真是防火的好季节。不过是几束柴草、几碗陈酒,竟可以燃出这般的轰轰烈烈。最后不肯凋落的枯叶也蜷缩了,化为灰烬。此刻,我只看着黑漆漆的屋顶,安然地躺着,等待火舌舔上来,如同它对待秋草一般,将我吞噬,一干二净。
屋梁开始摇晃,灰尘四溢,然后掉下来,发出最后的声响。
火,已然蔓上来了。我微笑着闭了眼。手中,是剑。如果,最后也无法逃脱这纠缠的命运,那么,就带着我仅剩的剑舞,离开吧。
不知何时,火中出现杂音。很轻,很细,很坚定。我恍惚地睁开眼,以为出现了幻觉。
深沉而高贵的紫,溢满我的眼。火光将我的影响映在他的眼眸里,只有,我的影子。他那被火熏染得温热的发丝,一缕又一缕地,滑落在我的脸上。
“千吟。”我轻声地呼唤,在他耳边。
是错觉,还是什么,有一丝亮光、一丝颤动,在他眼中浮现。我双臂环住他的颈,将脸埋在他的胸前。霍地扬起一阵浓烟,又一根梁柱掉下,迷了我的眼,呛入我的咽,就此晕眩。
“明祯姑娘可好些了?”
醒来时,是王倚坐在榻前。同样的富丽堂皇,只是更新崭,更华艳。
我想说没有大碍,却只是嘶哑了一声,无奈地垂下眼。
“明祯姑娘以后就住在这玉珏宫吧,锦屏宫大火一事,我派人去调查了,你别怕,有我在。”
我看不懂王,他那妖冶的背后究竟藏着些什么,他的话分明那样温柔,何以生灵涂炭。
“墨麒。”
“在!”
“从今天开始,你就在这玉珏宫负责明祯姑娘的安全。”
“遵王命。”
那墨色的身影,比起那日在破庙里拘谨了许多。
“明祯!明祯!”王一走,便有个一个少年闯进来。
“凌三少爷,这里是玉珏宫,请您自重。”墨麒冷着面立在门边,一丝不苟,全然没有那日闲散外带有些娇气的样子。宫门内外,真的会使一个人变这么多吗?
秋暝白了他一眼:“我愿意来就来,明祯姑娘是我的朋友,到朋友这儿探病,有什么不妥?就算是玉珏宫,又能怎样?”
后来,我才知晓,为什么人人都对“玉珏宫”这样强调,这样敏感。
王殿之后,玉珏宫,是妃之居地。
“放肆!”略带苍老的声音。
“见过相国。”墨麒略施一礼。
“父亲!”秋暝一脸的不服气与愤慨。
“这里岂容你胡闹,给我回去闭门思过,三日不得出府!”
“父亲!”
“你没听见我说话吗?”
“……是。”很喑哑,很不情愿。
我将银簪展露给他看,他似乎宽慰了些,勉强扯出一抹笑。临出门,狠狠撞在墨麒肩上,然后消失在我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