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回到15年以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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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15年以前
又来了。
阴暗角落中黑灰交错的影子，扭曲成一团。长角的小鬼，只有大头的娃娃，拥有人类眼睛的蟾蜍，麻花状纠缠的双头大蛇。
夜晚的时候，各种东西都从那里面窜了出来。
一辆牛车，从天而降，自云端落入地面。
樱打算绕过它们走弯路。
有人在身后呼唤他。
“唉，那位，那位，歇歇脚哎！”奇怪的腔调，是被活埋之后的人才会发出的声音。
樱假装没有听见，继续埋头行走。
一只黑色的、长满了毛发的巨大利爪，突然搭上了樱的左肩。
樱瞪大了眼，惊恐地、颤抖地、徐徐地向后看过去——
“哎呀，樱君，樱，醒醒哎！”有人在呼唤着他。
——于是他最终什么也没有看到。
自梦魇中醒过来，樱满头大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如同濒死的鱼类。
“是原子小姐啊！”樱终于缓了一口气，这才看清了刚才叫醒他的人。原子小姐披着白色的和服，逆着光，正对着樱温柔地笑着。
“看来樱又做了非常不好的梦了！”原子赤足坐上檐廊的栏杆上。
这里是北海道一家声誉不错的疗养院，在这里待了将近三个礼拜的樱，几乎每日午后都会靠着屋下的檐廊小憩一会儿。作为这里长期居民的原子小姐，则成为了樱惟一的朋友。
樱回想起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所有的人那恶鬼一般的充血的眼神，尽管那在不久之后便被证明是他的错觉。最开始的一个礼拜，歇斯底里的樱几乎每天都会被人用工具束缚起来，或者被打上一针镇定剂。
若是那时原子小姐没有出现在他眼前，樱想，他可能还要熬过很长很长的时间……
“原子小姐为什么会进疗养院呢？”樱有些漫不经心地问着。
“看来樱终于要关心我了吗？”
樱一脸窘相地转过脸去。
“呵呵，真是开不得玩笑的孩子！”原子折下一朵白梅别在自己的发髻间，“其实也没什么，如果我的孩子还在的话，大概就跟樱一般大了吧！”
随着原子小姐接下来的叙述，滔滔不绝的记忆亦同步向樱袭来，樱刹那间仿佛置身于万顷波涛之中，感同身受着浩瀚的却早已逝去的悲伤与无奈。
那个最初如白色樱花般高贵的少女原子小姐，为了爱情而勇敢向家族断绝关系的她，生下漂亮公主的幸福的她，被利欲熏心的丈夫无情地摒弃了的她。
最后，月色无垠，在漫天红樱纷飞的古树下，长发曳地，鲜血淋漓的她。
黑暗中满身红的原子小姐突然抬起头来，漆黑的空洞的眼眶中也渗着鲜红的血。
她静静地凝视着虚空中其实并不存在的樱。
突然，她开口说话：我的孩子不见了，你能告诉我她去了哪里吗？
还有，好多好多人都不见了，你能告诉我他们去了哪里吗？
当樱再次好不容易将自己从魇中拉回来时，发现原子小姐竟然倚着他的肩膀睡熟了。她的嘴角微微上翘，还有一对可爱的酒窝若隐若现。
女性独有的馨香飘入樱的鼻中，樱有着片刻的失神，刚举起的想要触摸那头乌发的手又缩了回去。
只是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遗憾：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入夜时分，筱原家的律师送来了一包没有署名的快递。
樱拆开了它，发现是一支异常古朴精美的尺八，尺八隐约间还有一种魔性的魅力，让人无法调开视线。
“这是谁送来的？”樱问道。
律师很惊讶地抬头：“我以为樱少爷您知道的！”
“算了，反正最近莫名其妙的事情够多了！”樱转过话题说，“我爷爷的事情怎么样了？”
律师稍稍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关于筱原先生的葬礼，一切都很顺利。不过在之前，法医已经例行公事宣布了结果，确定筱原先生系切腹自杀。至于筱原先生身体缺少的那部分，说起来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法医们都无法解释这种现象，所以他们也顺便委托我来请求少爷原谅他们的能力有限。”
律师走了以后，樱就独自一个人面对着全白的墙壁。可是在樱看来，那个墙壁其实爬满了各式各样的怪东西，连带着墙壁的空间都是扭曲的。
实在无聊的樱于是拿起了那支漂亮的尺八。
“真是高雅到奢侈的乐器！”樱轻轻抚摸尺八精致的纹理，“到底是谁送来的？不过感觉很眼熟、很亲切。那么，明天就送给原子小姐好了，听说年轻时候的原子小姐是尺八的大师呢！”
说完，樱又神经质地不断敲打自己的脑壳：“我说怎么回事，为什么最近老是记不起东西来！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啊！”
最后，不知过了多久，由于过度思考而导致殚精竭虑的樱，不得不将自己狠狠地摔在床上，进入了深深的睡眠之中。
这一次，终于没有梦魇来困住樱了。
只是他的全身上下突然被黑暗包裹，一阵黑色的火焰自樱的体内衍生，如同萌芽的种子一般小心探出枝芽，然后开始寂静燃烧，却又让人触目惊心。
渐渐地，黑色的火焰如同流水一般从樱的身体倾泻而下，又从门缝里溜了出去。
——因为“它”发现了更好的寄宿体。
此时，原子小姐正要入睡，却突然看见窗外的樱花已然谢去。粉色花瓣纷纷洒下来，如雾如雨。
无形中有一种动力驱使着她走了出去。
那棵树下，黑影斑驳，随风摇曳，正有人等待着她？
然，人邪？非人邪？
也许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原子小姐究竟在那里看见了什么。只见她的优雅的脸庞上挂着恍惚而唯美的笑，像是怀着迫切的心情一样向前飞奔而去，风鼓起她宽大的衣袍，她就犹如一只翩跹蝴蝶，义无反顾飞向死亡。
樱再次醒来已是三天过后。
“你终于醒了！”他的主治医师守山吾一脸倦容地站在他床前，他的旁边还有其它几个忙碌的医护人员。
樱却是镇定自若：“我又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你突然陷入重度昏迷状态而已。而在这期间，你的律师再次起诉了我而已。”有些埋怨地说完后，守山吾再次查看了樱身体的各处状况，“嗯，各处皆正常，那么，到了明天就有人过来接你出去了！”
“比预料中的还早了好几天啊！”樱颔首说着，“不过在走之前，我想再见原子小姐一面。”
这时，平时异常好说话的守山吾却面露难色。一瞬间，樱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守山吾开口：“这个心愿樱君可能无法达成了。在你昏迷以后，原子小姐就犯病了，所以现在正在严加看护中！”
樱没来由地生出了一种无力的愤怒感，但是他依然很正常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而守山吾，突然就有了一种被人轻视的感觉。眼前这个不足十五的美丽少年，实在让人心生诡异。哪怕作为他三个礼拜的主治医师，而樱也从来都很配合治疗，但是他依然一点也摸不清这个少年的心思。
在守山吾离开了以后，樱便开始思考如何偷跑去见原子小姐。因为他早就打定主意，如果他要走了，那么无论如何，他都要亲口跟原子小姐道别。
可是还没有等他开始行动，门外就传来一阵骚乱。
玻璃被打破的声音，嘈杂尖锐的呼喊，乱糟糟的脚步，好像有无数的人同时拥向了同一个地方。
最后，实在不堪忍受的樱走下床。
“烦死人了！”他大声吼，可惜在这个时候没有人会理会他。他打算推开门出去，却发现呆板又无聊的守山吾竟然把他的门给反锁了。
外面一波又一波的人从他的门前经过。终于，一个不小心被挤成壁虎的倒霉蛋巧合地碰开了他的锁。樱趁机将莫名其妙的倒霉蛋拉了进来，自己跑了出去，再从外面死死地重新锁了门。
“天啊！”在转身愣了片刻后，樱开始幸灾乐祸，“是哪尊大神同时把这么多神经病给放了出来啊？”
很快，他也融入了这一大片神经病家族中，跟着他们一起向前跑去。
这时的樱丝毫也没有自觉，命运即将带领他走向一片神秘的荒芜。
很快，随大流的樱来到了原子小姐的住所，而剩下的疯子们则飞奔而向四面八方。尾随于后的工作人员终于在事态无可挽回之时，按响了紧急呼救讯号。而尖利的鸣笛声让场面更加地混乱。
“樱，快回来！”眼尖的守山吾看见樱拉开了那一扇紧闭的门，急得满头大汗。可是马上，他再次被淹没在人群之中。
房间很暗，刚进来的樱等了好久，视线才开始清晰。
一张藤椅，一张木床，一本日记，一枝白梅。
原子小姐正背对着他，站在那里，仰望虚空。
樱看见了床上被挣断的束缚带，隐约间还有斑斑血迹。之前还有很多话想要对原子小姐说的樱，却突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这里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到诡异的状态。樱平时在黑暗中看到的影子，在这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
樱有了恐惧。他想起了梦魇中，那只朝他伸过来的，长满了毛发的巨大的利爪。
“人都不见了！”樱突然听见她开口，声音并却不似昔一样温润，而是泛着如同摩擦的金属般的冰冷。
她转过头来。
门外面，守山吾他们终于盼来了警员，然后解释着事情的离奇之处，并承诺若是他们能查出实情，便会给予他们优厚的报酬。
“是这样的，本来所有的门都好好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门锁竟然同时都打开了！不！是坏了！”
“更加奇怪的是，里面的人竟然全部同时往外跑，而且谁也不知道他们要跑到哪儿去！”
在听了一大堆云里雾里的废话之后，再加上拥挤到变态的现场，警员们终于耗尽了耐心。其中一人突然拔出手枪，朝天花板连开了三枪。
所有的人同时安静下来，怪物一样看着开枪的人。
樱僵硬地站在那里，无法动弹。他听见原子小姐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的脚步声，还有粘稠的液体滴答的声音。
有漫天的红樱向他袭来，同时到来的还有无际的血色。
回过神时，原子小姐将他放倒在了床上，并压上了他的身体。这时的樱才看清楚原子小姐的状态。
“你……是什么？”樱干涩开口，突如其来的恐惧让他颤抖，“如果可、可以的话，打、打个商量，你出来，上、上我的身……”
只剩下眼白的原子小姐诡异地扯动了下唇角，露出了尖利的牙齿，向他咬去。
混乱的走廊上。那些本来癫狂的人，竟像是患了急性传染病一样，突然安静下来，接着一个一个倒地，抽搐、翻白眼，痛苦地扭曲着身体。而在最靠边的那几个，却是不小心被撞入了樱进入的那扇门。
门开了，人进去了，门再次闭合。
守山吾连忙赶上去，却已经晚了。他开始拼命撞门，却无济于事，门纹丝不动。
守山吾奇异般地联想到前几天原子小姐那不正常到极点的病态：抽搐、疯狂，瞳孔消失，且极具攻击性。
他有一种预感，这扇门，将会吃掉所有闯进去的人。它是罪魁祸首。
“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过来开门！”守山吾顾不得维持良好的教养，开始破口大骂，“开不了门，你们就全都是这个疗养院下一批的房客！”
突然闯进房的人让原子小姐撕咬的动作停顿了下来。这时，樱怀中的那只尺八滚落在地面。
原子小姐拾起了它。她失去瞳孔的双眼突然滚下泪水，然后再度回复清明
“那么，就请让我为樱最后吹一首曲子吧！”原子小姐轻轻地说，“让我在最后清醒的时候。”
在外面的人同时听见了这首诡异的尺八音乐。这贯穿人心贯穿灵魂的魔音。
“这是什么？”有人问。
终于确定钥匙无法开门的守山吾这时平静了下来：“是虚铃，足以穿越时间与生死的虚空之音。”
“那么，撞门吧。”他又补充了一句。他同时预感，樱的律师在不远的将来，一定会起诉他无数次……
“樱君，请要永远记住我！”原子小姐在说完这句以后，瞳孔再次迅速消失，指甲暴长。她艰难地作着自我斗争，看着那名虽恐惧却又死咬住嘴唇，不肯吭出一声的少年，流泪的少年。
最后，她将那杆尺八深深地插入了少年的胸膛。
“为了死亡，将遣返你，回去那遥不可及的童年时代。”这是樱听到的最后的话语。
原子已再不是原子，她茫然地起身，以一种极恐怖的姿态走向房间里的其它哭泣并同时尖叫的人。
门外，那扇门在大家的齐心协力下，终于被破开。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在场的大部分人当场吐了出来，甚至晕倒。
“这……是什么啊……”守山吾抱住了头，痛苦地蹲了下去，“筱原樱啊，我怎么对得你死去的父母亲！还有筱原次冢，你这个混蛋，你死得其所，为什么烂摊子总是我在后面收拾啊！”
连续不断的枪声同时响起，在这间血涂满壁的房间里，那依旧贪婪咀嚼着的怪物，终于倒了下去。
而那被尺八贯穿胸口的少年，寂寞地躺在那里，血流遍地。
世界一片寂静。
终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回到15年以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