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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虚无的客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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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无的客人
北国的雪,真是壮观啊!
虚无僧法常穿着木屐,倚靠在木头柱子上,欣赏漫天飞羽般的雪。
一个少年,不知何时,突然闯入了白色的庭院中。
他的眉目有如盛唐诗中所描摹的春天的画面,清洌的气质如同空中飘忽的云彩,皮肤白晰,嘴唇嫣红。
有种妖异的美感。
僧人便联想到三四月间,将要逝去的樱花,鼎盛的绚烂繁华。
“来者皆客,小施主千万不要拘谨,请您先进屋避避风雪吧!”法常正襟,如是说。
少年弯下腰,施完礼后,说道:“实在是太麻烦大师您了!但是我定会报答您的恩德!”
少年拾级而上,身上的雪被他毫不留情地抖入凡尘,一落入地板,便迅速溶去。
法常怜惜无比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雪的积水。
屋内炉火烧得正旺,少年开始向虚无僧描述他的经历。
“给大师您添麻烦了!首先向您自我介绍一下吧,我的名字叫做筱原樱。”樱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边说道,“在一个月以前,我还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国中生而已……”
起因是一封凭空出现的带有樱花标志的信。
那天下午,筱原次冢将那封信搁在了案前。对着他唯一的长孙吩咐道。
“樱,记得备好茶叶。今夜将有贵客来访!”
诧异的樱虽满腹疑虑,但还是按照爷爷的吩咐准备好了待客的一切。这是十五年以来,爷爷唯一一次招待客人。平时即使是重大节日,也不见有人拜访,或是拜访他人。
“我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爷爷当时的表情,好像终于放下了什么重负,无比解脱的样子!”
“那么,请恕我冒昧了,那天的确发生了什么事吗?”
“事实上,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比今天的雪更大更可怕的暴风雪,直到子夜才停歇!我以为客人不得不失约了,便劝爷爷早点回去歇息。”
“客人最终到了吗?”
“在那种情况下,任何客人都是无法如约而至的,但我的爷爷坚持他已经到了,并打发我去添置茶水。事实上客人也许真的到了!”
夜里倒完茶水以后,樱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樱发现自己睡在了自己的寝卧里。
“我在上学前去打扫了房间,发现两杯茶水都有喝过的痕迹。在桌子另一边,还留有一把染了血的樱花的折扇,显然是那位客人遗留下来的。”
樱说着,将那柄收在怀中的折扇递给了虚无僧。
虚无僧打开折扇。这是柄多么历史悠久的折扇啊!从上面的墨迹看来,它至少是经过了百年的宝扇。穿越过历史沧桑,墨色的樱花却离奇地让人看见漫无边际的红樱,洋洋洒洒地飞舞在虚空之中。
“于是,我的噩梦开始了……”
当天,筱原樱一放学便回了家,发现有一群人守候在他家的庭院中央。
“樱,你一定要节哀啊!”爷爷多年前的一位旧友,田中先生对他说。那时的樱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等他意识到以后,他当场晕了过去。
筱原次冢死在了主屋后的茶室里。面对着敞开的大门,他的身后尚挂着一幅很醒目的“禅”字卷轴,不过已被鲜血玷污。
是剖腹自杀。
沁血的刀扔在一边,筱原次冢保持着半跪的姿势。他的胸腹却被掏空,内脏不翼而飞,血流满室。
樱清醒以后,田中先生在他的身边。
“孩子,请你务必节哀!关于筱原先生的事,我感到万分抱歉!”田中先生不无哀伤地说,“倘若我能早点过来的话,兴许就不会发生这么悲惨的事情了吧?”
“我在今日清晨刚收到两封信,一封是筱原先生写给我的,另一封则是给你的!”
樱接过了那封信。
“信上说了什么?”虚无僧问。
“没有!”
“没有?”
“是的,什么也没有!那只是一张全白的信笺!”
樱同时也看过了爷爷筱原次冢给田中先生的那封信。信是距离当天的一个礼拜前写下的,内容如下。
田中先生:
一直以来都为您添麻烦了,非常之抱歉!
但是我还是有一个不情之请。我寄给您的这两封信,一封是给您的,另一封则必须留给我惟一的长孙。
出于您和樱的安全考虑,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就请您务必在我死之当天,将那封信亲手转交给樱吧!
筱原次冢
平成12年12月11日
而樱的那封信,却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白纸。
樱分别将田中先生的信、自己那张空白的信摆在桌前,同时还有爷爷那位客人的信。
筱原先生:
一直以来都给您添麻烦了!
最近还好吧?我们分开有一段时间了,我一直都很思念阁下。
风雪会很大。
我会在大雪的夜晚拜访,跟先生您秉烛夜话,顺便取回一直存放在先生那里的贵物!
客拜上
平成12年12月18日
筱原次冢于当日收到这封信,没有署名亦没有地址,便在隔日凌晨接待了那位神秘的客人。并于当日自残于主屋的茶室中。
“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在恐惧中度日。”樱在说这话时,表情些微扭曲,身体微微颤抖,像是恐惧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大师,您知道吗?从那以后,我就开始看见各种奇怪、丑陋的东西。最初是在夜晚,后来不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都能看见它们!第一次是见着它们是在为爷爷守灵的时候,我以为我只是太过思念爷爷才导致我看见了那些异域的生灵,只是没有想到从此以后它们就跟我如影随形……”
那段时间,樱太过敏感和神经兮兮,甚至被老师同学怀疑他由于伤心无度,而导致了某方面的精神错乱。校长亲自出面让他休学,并让心理医生为他治疗。
“真是可怜啊!”
“可怜啊!”
“真是悲惨啊!”
这是那个时候樱听见的最多的话,人们麻木地说着的幸灾乐祸的话。除了那位田中先生,没有任何人帮助过他。
“我在家中艰难渡过了几日,突然想起了那幅沾满爷爷血的卷轴,那是大师您的作品吧?我整理了爷爷的遗物,在那张卷轴左下角看见了大师您的手迹。”
明暗双打,虚无吹箫。
坐断明暗两头,通彻明暗不到之处,然后以一枝竹箫,得转大□□。
虚无法常
那时,樱就像绝处逢生之人,终于抓住了异常渺茫的希望。在几经周折之后,才得以打听到虚无僧法常的暂居寺庙。
于是才有了以上所有的对话。
“我想,爷爷选择在那里结束生命,肯定也是想要告诉我某些东西吧!大师,我爷爷的死很奇怪,这是我一直以来都想要知道的事实,还有爷爷对于我的那些隐晦的告诫。我深刻地体会到,我的前途一片黯淡……”
“所以,在万不得以的情况下,我才来投靠大师您!那么,大师,拜托您了!”
樱匍匐于地面,以额扣手,对法常行了一个大礼。
法常稍稍回礼,认真辨别摆在桌前的三封信,还有那支折扇。
“这上面的血渍看起来很新鲜!”虚无僧轻轻抚摸着折扇素白的扇底,“也许,我们可以来做一个假设!”
“樱有没有注意过这扇上的血迹?”虚无僧问道,“这血迹的颜色实在是鲜艳得让人诧异啊,简直就如同昨日才泼上去的一样!”
“这应该是那位客人的血迹!”樱说,“事后我曾为爷爷仔细擦洗过身体,爷爷身体上并没有其它多余的伤痕!”
“客人的血?倘若这并非是那位客人的血呢?”虚无僧说,“看看这血迹吧,如此鲜艳的色彩,这是不屈的意志,是意念的凝聚!这是一个顽强执着到可怕的灵魂啊!难道樱就从未曾感到奇怪过吗?”
“大师可是想到了什么吗?”樱问,“那么请大师继续说下去吧!”
“我的意思是筱原先生的那位客人可能并非一介凡人啊!”虚无僧叹了一口气,“以樱的聪慧,应该也会隐约想到了吧?”
樱沉默,然后道:“大师,那位客人一直是我心里的一根刺!那晚雪停以后,庭院的雪地是光洁的,直到第二日清晨,雪地也依然光洁。按理说,客人来到,雪地至少会有踏痕,可是在那积雪已深的院中,除了平整的白雪,什么也没有!”
“呵呵,想必樱当时是很困扰的吧?”虚无僧说,“但是我能为樱提供的帮助也非常有限,真正的事情看来还是得靠樱自己去领悟了!”
“我曾说过我能看见异域世界的生灵,在爷爷去世后。但是这些也不能为我带来任何帮助!”
“这样吧,如果樱就是那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吧。”半晌过后,虚无僧突然转过来话题,“那么樱会怀着怎样的动机前来赴约呢?”
“……取物,或是履行约定。这就是我的猜测。”
“既如此,这柄扇又代表了什么?信物,或是其它?”
“信物的可能性最大,折扇不可能在此时单纯携带在身上。”
“那这鲜艳的血又该作何解释?”
“中国有俗语说‘歃血为盟’,若作信物说,便是盟约之血吧。”
“那么姑且就这么说吧:神秘的客人,携带着以鲜血立下盟约的信物,远道而来,要同筱原先生履行当年的誓约。”
“……无论这誓约的内容是什么,我的爷爷都不该以如此诡异的方式死去。他应该卧在榻上,由我握着他的手,然后含笑而逝。而不是那样残忍地、五脏不全地倒在血泊里!”
“还有一点。”虚无僧指着田中先生的那封信说道,“信中提到过你的安全问题。那么,这誓约也许就和樱有关系重大了吧!”
自小与爷爷筱原次冢相依为命,使樱饱尝了人情冷暖。作为一个未满十五岁的国中生,樱的心智有着不同于同龄人的成熟与世故。目前的樱就某方面来说,还是稚嫩与脆弱的,但同时他又是坚不可摧的。
“我的爷爷,是个严肃而冷漠的人,他的生活单调乏味,他也鲜少跟我提起我的生父生母。”樱说道,“我们鲜少对话,但是我知道,他为了把我教养长大,耗费了常人难以理解的心力。无论如何,即使粉身碎骨,我也会为爷爷偿还我的责任!。”
“樱专程过来拜访贫僧,无法为樱提供更多的帮助,贫僧实在羞愧呢!”
“大师你太谦虚了,大师您已经帮助我许多了!”樱说,“若是别人的话,恐怕早已将我撵出庭院了吧!”
“说起来,我其实和年轻时的筱原先生有过一面之缘啊!”虚无僧说,“那时候的筱原先生,实在是意气风发得让人嫉妒呢,真是高傲的一个人!樱和那时的筱原先生很像啊!”
“那时我还没有出生吧?”
“是啊!那时我承了筱原先生莫大的人情。”虚无僧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看来我的报应也要来了!”
樱不理解虚无僧的这些话,只见他从袖中抽出了一只竹管尺八出来。那即是作为一名虚无僧所必备的禅器。所谓尺八,即当年由唐国传至日本的一种类箫的乐器。因全长一尺八寸而得其名。到了宋代以后,日本和尚觉心在中国学习尺八曲目《虚铃》,学成后归国,从此尺八就在日本流传至今。
“现在,就先由做为虚无僧的我,为樱君吹奏一曲吧!”
虚无僧说完,便已含着乐器。而吹得曲子正是那首《虚铃》。
这不是一支想像中宁静的曲子,在最初时它的音调就是高昂与激烈的,甚至带着莫测的回旋与诡谲,有让人说不出的恐惧感。
樱不懂为何虚无僧吹起了曲子,他从未曾听到过,更谈不上理解这曲中的深意了。
吹罢此曲,虚无僧正好看见樱略为迷茫与不以为然的脸庞。
这个少年,肯定会成为一个犹如浮云般的男子吧?虚无僧心中想,不知该是可惜还是怜惜了……
“不必担心,也许很快,樱就可以知道樱想要知道的事实了!”虚无僧说,“我欠下筱原先生一个人情,现在我就要将手中的尺八赠予你!”虚无僧将手中的尺八放在了折扇一边,“这可是承载了我生命的法器啊,樱君一定要好好使用它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