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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多情无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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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心小筑三面环水,如今尚是春末,若是待到夏日碧叶盈盈粉荷飘香,可以想象该是如何清凉解暑风景如画。
走过湖面蜿蜒曲折的游廊,入目的便是那假山石上一丛丛如瀑布般的紫藤花。鲜嫩的紫色、莹润的白色,一串连着一串,一朵挨着一朵。宣告着春日的脚步,展现了勃勃的生气。
进入小筑,却是不见人影。房间素净的摆设,更是减了几分人气。只听见不远处不绝的诵经声和着木鱼的敲击声在空气中回响,硬生生隔开了这满园的生机,平添几许悲凉。
推开偏殿房门,只见一名缁衣女子跪于佛前,满头青丝只用一条丝缎系于脑后,浑身上下无半点饰物。手敲木鱼,低声吟诵不绝。
冷修篁坐于一旁,并不相扰。待得那名女子诵念告一段落抬眼看他,这才开口:“顾姑娘,南边已有消息了……最多两月,便可结束。”
那女子听闻身形一震,缓缓转过身来,双手合十行了个佛家礼仪,才道:“决策筹谋并非念清所长,还请公子自行决断。念清于此静候佳音。”
冷修篁听闻不由一窒,压下心底的烦躁,有些不赞同地出声:“顾姑娘,你尚未出家,何必执意使用法号?”
“若非慧真师太说我俗缘未了六根不净,不愿收我入佛门。这世上又怎会还有顾芩筱此人?终会走上那条路,又何必纠结于早晚。”
“既然俗缘难了,那……”
“所以,我现在来了却这段尘缘。”顾芩筱压抑着情绪,声线略带颤抖的诉说:“一个是我爱的,一个是我恨的。我爱的人,已再入轮回;我恨的人,也泯灭成灰。”
陷入往事的女子面容上并未看出有多么悲伤,但那空洞无神的双眸显示着她仍未从哀恸中走出。仿佛一切伤痕都被隐藏于表层之下,完好无损的外壳包裹了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我原想随韩郎而去,却硬生生被人救下;被告知怀有身孕,又因体弱难保全。”
“师太说我俗缘未了。是,我是未了!”
“我恨她!她为什么要害韩郎!那个女人不是口口声声说倾慕吗?为什么不来杀我?我死了,就再也没有人挡在他们中间,她也可与韩郎相守一世。她为什么不来杀我?!”
“我也恨韩郎!为什么他到最后一刻都不愿放弃?他已经尽力了啊,他难道没有想过他死了,我该如何吗?”
“我更恨我自己!那之后无心无情空度几月,竟是连有了身孕都不自知。最后更是连累这可怜的孩儿连出生的权利都不曾有……”
“冷公子,我愿随你来此,不过求一个‘尽心’。”顾芩筱抓紧了手中的木鱼,仿佛想从中得到平定心灵的力量,“是否能赢,我已不在乎。我只是为我的爱、我的恨寻一个解脱。不论结局,唯心而已。至此往后,皈依佛门;青灯古佛,相伴一生。”
“不!”否决的话下意识脱口而出,嘶哑的声线里蕴含着坚定地决心。横隔在两人中间的那层薄纱被淬不及防的捅破,一直努力忽略的真相被全然摊开摆在眼前,再也无法会避。
看着冷修篁紧绷的脸庞,顾芩筱深觉歉意,但却早已心神疲惫再无力应付:“冷公子,你很好。相信你将来一定会遇见一个更美好的女子相伴。我虽心死,不愿与尘世牵扯太多,却也会遥遥祝福于你。”
“芩筱,”放弃压抑本心,冷修篁话语间少了许多顾忌,“你何必如此……不留余地?你还太年轻,经历的太少。待过上几年多看些世事,你就会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或许那时,当你回头看时会发现,如今的一切也不过如此。或会疼彻心扉,但已能坦然面对。我相信你终究会放下。总有那么一天,你心中的冰雪会消融、再次阳光普照、春回大地……而我,会一直等待。
然而等待他的是又一次的长久沉默。午后的斜阳从窗口透入,无数细小的微尘于阳光中旋转飞舞。仿佛是一道透明的藩篱将他们远远隔开,只能遥遥相望却永无法再进一步。
“我一直想问你,”艰涩的话语终于吐出,带着淡淡的苦痛。“我嫁过人,有过孩子——虽然这一切都已经没有了——我现在的情况已绝非大多数人眼中的良配。”
“冷公子,我想知道,你为何还要对我说这一番话——在我永远是韩夫人的情况下。”所谓朋友妻不可欺,江湖儿女讲究义气,更是看重这一点。一般人即便是对他人的妻子有所好感,也会选择埋藏心底永不为人知。而你,为什么要捅破这一层窗户纸,明明白白的把一切都说出来。
“你能否告诉我,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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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绯衣女子语气冷硬,“冷修篁这算什么?”
白衣公子翻开递过来的文牒,反问:“怎么说?”
“自大名府霍家一役,韩步云虽已身死,但血性忠义之名仍通传天下。而作为韩步云夫人的顾岑晓站在他那一边,这足以拉拢一批冲动的热血分子为其所用。况且顾岑晓与听雪楼可谓有不共戴天之仇,也就不必担忧她会临阵倒戈。既如此,又何必再以感情相绊?这实在是太过……”
看着文牒上的记载,萧忆情也不禁暗叹造化弄人。
当年霍青嵋以整个金刀霍家向听雪楼求得三件事:杀了霍步云;将霍步云的尸体与她一起火葬后,把骨灰洒入五湖四海;让顾岑晓活着,至少要再活五十年。
当霍步云死讯传来时,顾岑晓确实曾一度寻死相随,却次次被阻挠拦下。不知是已然想通亦或是发觉有人并不会让她死去,顾岑晓逐渐平静下来。而当半个月后监视的人开始渐渐松懈,她却忽然从众人眼中消失。
等到再寻到她的踪迹时,她已是以槛外人自居。从平日里的只言片语大概可以推测出前因后果。她原先本想避开‘有心人’的耳目再寻求解脱,此次因并无人相救而真的濒临死亡。却不想老天也不愿收她,让路过的冷修篁遇见救回。
待清醒之时顾岑晓才知自己已有身孕,却经此一事无可保全。自觉无颜面对亡夫,也愧对未出世的孩儿,因此愿出家修行以获安宁。峨眉慧真师太却言她俗缘未断,即便出家也六根不净,不愿收她。
冷修篁照顾她多日,不知怎的就对她上了心,也一力相劝。不久之后,武当传来消息:二弟子张佩宁意欲夺权被识破;掌门大师兄麦任侠精神异常不知所踪;因冷修篁不在,四弟子夏绪简匆匆继任掌教之位勉力主持大局。
得知此事,冷修篁愤恨欲狂。待得知事件始末沉默良久,终决定扳倒听雪楼。遂说服了五师弟纪琉晟与六师弟谢宇诺,以武当名门正派加之借顾岑晓的名义打出霍家韩步云的名号,建立了壁云阁收纳大批不服听雪楼的人物,逐渐成势。
“阿靖,那你又为何一口咬定冷修篁只为利用。或许他确有真心也无不可能。”闲谈间萧忆情挥退一旁待命的下属,“感情从不为理智所控,这本就不算什么。况且,能让霍步云那样血性之人心心念念的女子,想来自有其不同之处。”
“只是觉得他的做法不合常理。顾岑晓一定不愿再接触那些前尘往事。既如此,冷修篁即便是顾着些她的想法,也不该如此行事——事实上武当的名义已然足够。”舒靖容的语气里仿佛只是纯粹的疑惑,“若真心喜欢,他又怎会将她作为一枚棋子去狠心谋算?”
“……或许在他看来,”恍然间,萧忆情觉得这个问题好似并非在指他人,而是他和她。“她并非柔弱的菟丝花,也不会愿意被他人保护在身后,而是应该与他并肩承受风霜雪雨。”
舒靖容仿佛也不曾察觉这答案与事实完全不符。“那就不怕有所误会吗?如果什么都不曾解释过的话。他就不怕,她会认为他只是为了利用,才对她如此不同吗?”
“……日久见人心,不是吗?她总会知道的。总该有那么一些默契……是吧。”不对,他们不该谈论这个的。明明早已作出决定了不是吗?怎么还是忍不住说出口!
“但更多的可能,是分歧越来越大,误会越来越多。”不顾对方忽然间惨白的脸色,舒靖容继续说到:“捧出真情的同时,仍然饱含他心。这又怎么能取信他人。即便一开始是有所信任,日久天长,这微薄的信心也会被磨损的所剩无几了吧。”
没错,那些算计是真的,筹谋是真的,利用是真的。然而,那些迷恋、心动、欢喜也同样是真的。多么的可悲,这一切的一切,居然全都是真的!
正因为都是真的,所以、所以……
才尤为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