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份的音符》蓮恩

1、樂聲響起

　　從桃園國際機場飛往舊金山的班機候機室裡，擠滿了等待班機的旅客。無論是男女老少，任何人的臉上都帶著平靜的表情。他們不是叉開雙腿，發著呆，就是交叉雙臂大打哈欠。
　　有些老人乾脆脫去鞋子，用旅行包充當枕頭，躺在長椅上；一對一看就是越南人的男女正吃著用塑膠袋裝著的煎餅，一面講話一面吃，大家都毫不在乎地露出了等待飛機的疲憊。
　　C-5登機門在這座大機場的某個角落裡。是這次飛往美國舊金山的Gate。而隔壁的C-4登機門則是飛往落山機的旅客，此刻正大肆播放著準備登機的廣播。令人心浮氣燥的喧嘩聲，夾雜著斷斷續續地播放聲，讓離別的哀傷中更增添了無情與現實的無奈。
　　機場的餐廳裡已是冷冷清清。我選擇了靠窗，可以看見飛機停降的桌位，點了脾酒和拉麵。一手托著下巴，望向漆黑的停機場上，工作人員忙忙錄錄地為機身做進貨工作。
　　我回憶著從台東出發後自己經過了多少次的感傷而哀聲嘆氣。然而，感傷不悅的次數竟是多的都算不清楚了。當車經過太麻里防風林的時候….當車穿越豐源大橋的時候….當飛機起飛離開台東豐田機場的時候….一切都亂成一團，感傷到極限，幾度無法自己。最後與好友在台北松山機場分離時，再次因為不忍離開而讓心臟糾結陷入暈眩。
　　無論哪一次分離，例如這十幾年的來來去去、短暫的臨國旅行，或是長時間的移民國外之旅，兩年回不了故鄉…向來都是堅強的揮揮衣袖，不帶走任何回憶。
　　而海芋卻打破了我多年來的堅強，讓我因為思念而淚灑機場。每次當我問他【喜歡我嗎？說喜歡我嘛！】害羞臉紅地哀求他時，他只是揚起嘴角，似笑非笑地不說話。我從不強人所難，也不追根究底，也因為這樣，反而讓自己的內心顯得無限失落~~~妳不要逼問我嘛！我喜歡的是黑頭髮的女人~~~~他眼中的答案似乎是這個。
　　妳好漂亮！妳怎麼維持身材的呀！一點贅肉都沒有。妳的肚子是平的耶…他最多也只這麼讚美我，完全沒有其它的愛意。而最挑戰我愛情的，就是這樣的男人。
　　得不到的他，令我感到嫉妒。我真切地感受到，他不把我放在眼裡。
　　雨突然地下了起來。遠方跑道的指引燈發出強烈的光茫。遠處渺小的機身彷彿被吸入筆直的燈火中，慢慢接近，變大。
　　一開始，我只是望著遠處的飛機起降。眼前的事物都沒看見。當我聽到其它旅客的英文對話時，才突然發現我即將搭乘的飛機就停在眼前，機身上有著【EVA AIR】的字樣。我拿著啤酒，站起身，更加貼近玻璃窗往外望。下雨淋在載有食物的拖車上，一節一節，扭扭曲曲地朝機腹貼近。
　　雨讓夜景看起來淒涼哀傷，好像離別充塞了每個角落。機身始終閃著小小的光亮。
　　【各位旅客，長榮航空BR 0018號班機飛往舊金山的旅客，現在C-5號門開始登機…】
　　廣播員的喧嘩聲再次響起。聲音裡沒有同情，也沒有令人感到安慰的溫馨口氣，有的只是無情的催促…

　　我打電話給海芋的那一天，公司正好傳來了要我回美國的消息。
　　【怎麼都不打電話給我嘛！我好想你耶！】
　　我對著電話彼端的海芋喊過去。
　　【妳亂講！是妳自己說這幾天會不在家的。】
　　我常常感到挫敗而痴痴地想著，為什麼這個男人對於我這樣的女人激不起熱烈的火花。這對我來說是很大的打擊。
　　【妳現在在哪裡？要不要出來？一起去吃晚餐怎麼樣？】
　　要不要出來？那並不是一句足夠讓我的心整個雀躍起來的問話。這是會令我失望、心寒，讓我覺得有沒有我都無所謂的邀約。彷彿約我出來是一種壓力。我倒在床上，緊緊地握著無聲的話筒。
　　【要出來嗎？】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海芋才向我確認。
　　我打開信封袋，拿出公司寄給我的傳真信條。
　　我知道我一定會去見他；我應該馬上換衣服、拿皮包、衝下樓興奮地杵在大樓前等他才是。
　　然而，我的人卻不由自主地坐到了床上。撫摸著要我立刻返回工作崗位的信件。
　　~~~~『飯碗不保！速回。』~~~~
　　海芋的情已經冷怯了，我卻還想再仔細地將它燃燒一遍，彷彿只要我這麼想，情慾就會再次湧現似得。

　　海芋的黑色福特轎車已停在樓下巷子了。我走下日光燈照射的樓梯，NIKE的邉有舶察o靜地，一步一步踩下樓，沒發出任何聲響。我在心裡默默地安慰自己，此情已將成追憶，我並沒有能力許他承諾；他與我過著不同的生活方式。在去年的這個時候，他與另一位女子共遊中國之前，不是曾經跟我說過：【我們是來自兩個不同世界的人。】這樣的話嗎？
　　到今晚，是我們倆相識的整整一年半，及見面後的第二個星期。兩天前，我們還共同渡過了一個兩天兩夜的旅行。我預先在高市的金典大酒店等他。我帶了米色滾黑邊的蕾絲內衣裙，作為歡樂的開場白。雖然熱情地等待，但他還是猶豫著要不要來。無論我怎麼要求，他都拿不定主意。這一點，讓我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我不斷猜測讓他猶豫的原因。是擔心會花很多錢嗎？是在取捨與其它女人的邀約嗎？是下班之後開漫長的旅途讓他疲憊嗎？
　　我期盼著能夠與他共同渡過一個旅行。那是一年多前對他的承諾。每當我提起旅行這件事時，他便不削地回答我一句：【只要妳能陪我吃一頓飯就滿足了。其它我可不敢幻想。】但我卻為這樣的旅行編織著無限的幻想──潔淨透明的大型落地窗外，閃爍迷人的星空，萬家燈火好似氣泡般地在夜的氣息中搖晃。他在房間的一角架起攝影像機，由我身後拍出倆人緊緊相擁的畫面。裸露煽情的畫面……。
　　【我看還是不要去好了。開車過去都午夜兩點了。】
　　說完，他陷入了沉默。將結果留給我一個人。失望的答案，讓心痛到極限。
　　有著如此漫長等待的相約，他怎麼可以不來呢？
　　午夜一點三十分，他果然風塵僕僕地開了二個半小時的車到高市來與我相會。穿越了夢境，美夢竟也一一實現。
　　而今回想起來，如果他對我的赴約只是為了實踐一年前的承諾，了卻對我的責任的話。那麼我情願他不要來，讓幻想永遠不要完美、成真。
　　熟悉的福特車在路燈的照射下，寬大又冰冷。海芋從容地坐在駕駛坐的位置上。沒有興奮也沒有不高興地坐在那。和我四目相視時，只是輕輕地揚起嘴角，不知道想說什麼，卻又收回了笑容。
　　我試著做了一個伸呼吸挨近海芋的身體，撫摸他的臉。他的表情極為沉靜，讓我情不自禁地多摸了幾下。我無法相信這是我所親吻過的臉，今夜之後就再也吻不到的臉。
　　【要去吃什麼？】
　　海芋轉頭問我。
　　【其實呀！我什麼都想吃耶。好高興喔能再看到你。今晚由你決定，隨便你想吃什麼都可以，我請客。跟你在一起，我就像餓昏了的人一樣狼吞虎嚥。一想到有你在旁邊什麼東西都變的美味可口。好幸福！】
　　【是哦。】
　　【是這樣啊！我心裡本來就想每天跟你在一起…..】
　　【怎麼可能呢？】黃芋撇嘴笑了起來，【還要再出遠門嗎？】
　　【嗯！本來昨天就應該上台北，但是很不湊巧，我身體不舒服。】
　　我說。
　　【不過，明天…明天就要上台北。】
　　我也搞不清楚到底說了些什麼，心中懷著不安，還是滔滔不絕地說著話。車子裡淨是我的回音。
　　他微笑的凝視前方，就像我至今為止愛過的所有男人的凝視神情一樣。然而，我很快便發現這是我的錯覺。他的人已經冰冷的令我心痛，只是我的心中還留著自欺欺人的熱情罷了。
　　【那麼妳要什麼時後回來？】
　　他的問話既沒有悲傷，也沒有訝異，只是輕輕呢喃。
　　【很快啦！不用多久就回來。】
　　我經常使用這種手段，【要等我喔！我馬上就會打電話給你。】儘管煞有其事還山盟海誓約定，但事後往往不能履行約定。而讓對方焦急地等待，然後，失望。最後就被冠上「妳這個變態的大騙子！」這樣的罪名。
　　【到底要多久才回來！】海芋猶豫了一會兒又問著。
　　【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我喃喃自語，海芋並沒有聽到我的回答。我原本想像著自己與他有著更美好的一夜，說著難分難捨的甜言蜜語。結果卻是這種對話，所以心情不禁有些失落。
　　我知道我們並不會在一起，但是我還很喜歡他。他不像我過去所交往的男人一樣能輕易地讓我放掉。這是我最害怕的事，比被他忘了更讓我害怕。無論他再怎麼冷淡都沒關係，只要我的心喜歡他就好。
　　但我又不想讓他感覺不悅，給他壓力。只希望在層層甜言蜜語之後仍有剩餘的渴求。另外，雖然我還欠缺真眨@才是最重要的。海芋曾經告訴我，在我的身上看不到真諆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