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倾城为君歌》梵**提

3、伴君如伴虎（三）

　　我顿时觉得一头两个大，扯了半天，终究是扯到我最怕的事上来了，她是自主了些，不介意身份尊卑，可我却……
　　“林哥哥，你其实早知道良妏之意了吧？”凉亭里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近些日子不见你来沐府，如今见你待我这般摸样，我心里就清楚了。我也不想与你捉迷藏，今日便与你说清楚吧……你我相识有七年之久，我对你……有情，却是在两年前。”
　　“那日你为陛下挡箭，身形矫健，临危不乱……是个撑得起天的男子汉，那时我就想……我就要嫁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才配得起……我的美貌。”
　　“林哥哥，你用‘卑职’二字是挡不了我的，我若想要，便没拿不来的道理。如今，我只问你……倘若地位尊卑不是问题，你可……可愿……娶我？”
　　我从来只觉得沐良妏是个灵动可爱的女子，却从没想过她会有一日如此大胆地谈论自己的婚嫁之事。她确实是个极美的女子，这几年来，提亲下聘的人来了不少，几乎踏破沐府的门槛儿，都被沐老将军以尚且年幼为借口挡了回去，我若能娶到这样美貌可爱的女子，实在是艳福不浅，只怕要羡煞旁人。
　　只是，奈何我……
　　“卑职相貌……粗陋，不敢奢望。”
　　凉亭里许久没有声音传出，我想，像她那样聪明的人应该已经明晓我的意思了吧，我若再呆在这里，就叫人难堪了。何况她毕竟是大家闺秀，待我再好，骨子里也是有着些骄傲自负的，我实在不该继续留下叫她误以为我看她笑话。
　　哪知我正准备措词告辞的时候，雁芙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纱绸奔了过来。
　　“喏！纱帐都给拿来了，这下林侍卫可没话推辞了吧？”她瞪我一眼，腾出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掀起竹席进了凉亭，三两下便把纱帐挂好了。
　　“小姐……卑职……”我有些为难。
　　“大热天的，难为雁芙跑了一趟，林哥哥就莫要推辞了，进来坐坐吧。”沐良妏的声音懒懒的，却带着些不容置疑的语气。
　　到底是将门之后，便是女子，气势上也略胜一筹，我只得小心地收了伞，磨蹭着进去。
　　炎炎夏日有寒冰解暑，果然妙极。亭子中间有个大木桶，木桶里全是从冰窖里运出的寒冰，在炙热的空气里冒着寒气，又被特制的竹席圈在凉亭里，使得凉亭里凉若秋风拂面，舒爽至极！
　　我恭谨地朝着纱帐后面的沐良妏施了应尽之礼之后，才在边儿上的木凳上坐下，透过淡青的纱帐，可见她正闲闲倚在栏杆上，手指无聊地拨动着竹席上的纹络。
　　我见她这样，知道她此时有些心不在焉，也不敢多话，只坐得端端正正的，权当乘凉。
　　雁芙也算是个识些情趣的人，知道此时该给她家小姐个独处空间，挂好纱帐之后，又瞪我一眼，就匆匆离去了。
　　此时耳边听得夏蝉嘶鸣，鼻畔闻得夏荷芬芳，竟叫我舒适得有些昏昏欲睡。
　　“林哥哥这样拒绝了我，倒是心安理得，不怕我报复么？”纱帐后的沐良妏看不清容颜，可她的声音里天然带着表情，我此刻仿佛能看到她面上含霜却眼里带笑的如花容颜。
　　“小姐乃九天仙女下凡，是卑职没有福分。”我暗中舒了口气。我其实真没想到，我纠结了那长时间的事，原来解决起来这么容易，看来我以前着实自大了些，自以为能把人迷得七荤八素，其实也就是比别的白菜稍微好了一些而已，实在当不得真的。
　　沐良妏举着右手看了看，轻笑一声道：“你确实是没福分，以后再找不到我这样的女子了！”
　　沐老将军回府的时候，已近黄昏了。我与沐老将军相识已久，一同效力于陛下，因此沐老将军对我倒也算还好，捡着些重要的嘱咐了一些，也让我受益匪浅。到了晚饭时间，沐老将军又要留我用膳，被我推辞了，我实在是不太敢与沐良妏相处了。
　　沐老将军很是热情，我如今只是个小小侍卫，竟得他亲自送我至门口，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林侍卫慢走，”沐府门前的灯笼很亮，晕黄色的灯光下沐老将军神采熠熠，“日后有空，多来老夫府上走走，也好带带老夫那不肖子，免得他整日里闷在府中写那劳什子字！”
　　我即便是心里再不情愿，面上也不敢表露出一分，匆匆点点头就告辞离开了。
　　见到沐老将军的时候，我满脑子是为我的陛下守疆卫国之事，因此到不觉得怎样，如今走在繁华的御街上，我孜然一人时，终于觉得有些惊惧茫然。
　　“林哥哥，你目中有执着，如今不是为我，便是说，其实你心里早有别人了吧？”
　　“什么时候会愿意为一个毫无干系的人去死呢？若是我，就愿为你舍命赴黄泉。”
　　“忠义？知己？伯乐？可你的眼睛告诉我，那是与我一样的心思。”
　　我直到今日才真正意识到，这个常常在我背上睡觉、摘梅、追兔子的女孩儿已经长大了，她出落得不仅貌可倾城，而且聪明伶俐。她甚至聪明得让我有些害怕。当她的嘴里蹦出“分桃断袖”时，我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解释说我不是个断袖，可我却又无从辩起。她那么聪明，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什么解释在她面前都是苍白的，怪不得我今日拒绝了她，她还可以如此从容镇定，原来……她早就知道。
　　“此情已付，断无收回之理，只是……既然你不收，你我自此再不相干。”
　　她那么利朗，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她又那么聪慧，没有给我任何尴尬，这让我对她又是感激又是惧怕，我想，这样的女子，要个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她！
　　不期然的，陛下的音容浮现在我的眼前。
　　一路街灯，繁华如天市，可皆与我无关。
　　陛下的音容骤然浮现在我眼前时，我才突然意识到，这天下再没有人能比得上陛下的才智，那么，沐良妏看到的东西，我的陛下是否早已知晓？！
　　思及至此，我整个人似是坠进隆冬十月的古井，冰寒得瑟瑟发抖，竟是再也镇定不下来。我从来不知道我表现得如此明显，我以为这天下，除了我与言儿，谁都不知道，我以为谁都不知道！
　　可……如今我该怎么办？陛下他会杀了我的，即便是我不是……可我欺骗了他！陛下最是多疑，我好不容易才取得的那点信任，只怕也救不了我，他或许会偏激的以为我别有阴谋，故意接近他，以谋取某种权益！
　　言儿说得对，伴君如伴虎，我该早早抽身而退的，是我贪心，想要更多，所以才将自己弄到如今这地步，若是以欺君之罪定下来的话，只怕也要连累言儿无辜送死，我实在不该如此自私！
　　家里现下会是什么景象呢？陛下来兴师问罪时，依言儿的性子，定然不会坐以待毙，若是激怒了陛下，言儿是会被乱刀砍死，血肉模糊？还是万箭穿心，受尽折磨？想到这里，我更是心急如焚，不由加快脚步，恍惚间竟觉得言儿满身是血的站在前面怒瞪着我，惊得我满身冷汗。
　　一路浑浑噩噩赶回家里的时候，家里却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破败血腥，客厅里亮着烛火，有女子妖娆的身姿映在窗布上，一手支头，一手敲桌，那一刻，我突然热泪盈眶，我是那么庆幸，我可以与言儿一起生，一起死。
　　“言儿……”
　　“哟！大将军回来了！跑哪儿去了啊？”言儿似乎心情不错，桌上摆着三菜一汤，都是我平时爱吃的。
　　“沐府。”我上前走了两步，抓起言儿的手，莫名的有些哽咽。
　　言儿素来大条，并未发觉我的异状，如往常般嫌恶的甩开我的手，指着对面的空座道：“腻歪个什么！坐那吃饭去！去沐府了呀？见着五小姐了吧？那孩子可真标致，对你情根深种呢！你可别再荼毒人家了！”
　　“她都十五了，不是孩子了。”言儿长的十分俏丽，不似这里的女子那般温婉柔弱，她天生就气势夺人，笑起来，两只眼睛弯得比月牙还漂亮，皓齿朱唇一词似是为她而生，形容得再贴切不过。
　　“我还二十有五了呢！在我眼里，她不是孩子是什么！”言儿斜睨人的时候，眸中顾盼生辉。浓眉上挑，眼尾飞扬，流光溢彩之色，端的是叫人神魂颠倒。
　　“老姑娘。”言儿瞪人的时候，仿若真火焚身，杏目一瞪，就叫人忍不住想瑟缩。
　　“林舟岂，不想活了是不是！若不是你那点破事，姑娘我至于现在还嫁不出去么！”
　　是了，言儿早有意中人的，我盯着对面桌上的碎碗后知后觉地想到。言儿与平世王私定终生已久，就等我功成身退之后大婚，若不是我贪心不走，言儿如今早就嫁得如意郎君了。
　　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呢！我怎么能让可以这样幸福的言儿陪我一起死呢？我……
　　我伸手盖住双眼，努力让声音平静些。“言儿，我们走吧，越远越好……平世王可愿与你海角天涯？”
　　客厅里有些寂静，言儿似乎在花费时间消化的我的话，我不敢看她，我怕看到她欢悦之中夹杂着幸福的明媚笑颜，那会让我觉得自己太可怜，会嫉妒。
　　“林舟岂，你在说什么？”良久，言儿才轻声又问了一遍。
　　“……我们得亡命天涯了……”
　　“你杀人了？”
　　摇头。
　　“偷盗国玺？”
　　再摇头。
　　“烧后宫了？”
　　继续摇头。
　　“□□沐良妏？”
　　“……”
　　“不是吧，林舟岂，你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不就是陛下没有让你为他杀敌卫国嘛！你至于这样就逃官离职么！放心吧，陛下是容不下那瞿将军的，现下之所以让他挂帅，我看八成有炸！三万兵马对上北石八万雄兵，不是去送死么？你以后有的是机会！别整得跟一娘们似的，闹这点小脾气！”
　　我本来就是……唉，我哪里是在闹什么小脾气，我分明是在¬——等等！杀敌卫国？！是了，我的陛下正面临着一场危机，而我答应了要为他尽心尽力的，可如今，我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