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为卿颠倒众生相 ...
-
风阴雨绵，董记羊汤店已歇业三日，想是主人家出了急事，竟没顾得上收起那面原本意气风发的幌子，任由它颓来倒去。
董家的确出了大事，董妘姝不出闺阁半步，却莫名其妙地撞了邪，而今魂魄不宁，已有大去之势。
“姬大师啊，你不是已经捉到了作祟的妖精了吗？那小女怎么还是这般……姬大师，人命攸关，你得给个说法啊……”董老爷揪着姬别离仗剑的胳膊，颤声道。
这一切来得蹊跷，先是女儿中邪，正当药石无医之际，这个自称捉妖大师的大胡子就凭空冒了出来。如今女儿不见好，家里还弄得乱七八糟，董老爷亦觉得手足无措。
姬别离默不作声，心里实实在在存着一个大疑团，按说自己仙术不凡，别说董妘姝只是少女怀春心神恍惚，即便真是被妖祟摄了神魄，也没有救不回来的道理，但如今似有一股内在的隐力在阻碍她的魂魄与肉身合一。
“姬仙君，你到底救得妘姝吗？”红泪偷偷用花丝搔搔姬别离的腰，通过心神传话给他。
“只怕没救了，只怕这肉身本就是有违天命的，魂魄自有它的归处。”姬别离怏怏地，一不留神将心神传递的话语脱口而出。
“妘姝啊！”董夫人闻言猛地扑向床头哭得死去活来，女先生与丫鬟左右架着，却也无言以劝。
“你这胡言乱语的，我、我……还我女儿！你是什么大仙，我看是来谋害我董家的歹人，我们见官去！”董老爷拉扯着姬别离的衣袖，激动不已地喊着，他决定由官府来验证之前的种种猜测。或许这姬大仙本就是无耻淫徒，他悄悄流窜至女儿闺阁行为不轨，将好好的黄花闺女刺激成这般又来装神弄鬼；或许他是流落至此的外乡落魄人，眼红董家家业，故而闹此一出丑剧来勒索；或许他是生意场上的夙敌雇来的歹人，要害得他家破人亡……
姬别离叫这凡夫揪捉着，却也没理由辩驳。
“啊——”兀的一声惊叫，却是董夫人在喊，“老爷，女儿动了一下，她仿佛说了句什么。”
董老爷与姬别离顾不得撕扯，齐齐奔向床边来。
但见董妘姝白唇微启，隐约有声呼出。
“幽冥祠东小镜湖……引渡侍者庇佑……引渡侍者……庇佑……幽冥祠东小镜湖……速备香火酒牲，求引渡侍者庇佑……”
“莫……莫不是……”董氏夫妇相视，忽而达成默契，“女儿你放心，我们一定照你说的，好好供奉引渡侍者，求他老人家佑你魂魄归来！”
一家人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瞬间有了生的气息，这便分头去办求神的贡品，谁也没留意早不知去向的姬别离。
“姬仙君，这湖水里黑黢黢冷冰冰，我怕还未恢复原形就要被泡烂冻死了。”红泪真心佩服姬别离，他精力是这般充沛，瞬息间便从董家的八角楼到了小镜湖里。”
姬别离不说话，一鼓作气潜入水底，未及站定，手中宝剑已重重插入湖底淤泥。霎时间风云撼动，泥涛翻涌。
“阴曹地府的无名小儿，也敢霸住一方水域妄称神祗？给爷爷滚出来！”
没人滚出来，倒是不远处一股纠结的湖藻间窜出一股黑风，朝上方湖面极速冲去。
“哪里跑？”姬别离腾身追上，一剑朝那股黑风飞去。
“呀——”但听怪叫一声，剑锋正从无形无相的风烟里穿刺而过，那黑风扭绞乱窜，终分作两股，一股隐化出半爿人身来，另一股则越散越稀，渐渐渺无踪迹。
眼见那人身虽只有半爿，却灵动如蛟，瞬息间就要冲出湖面，而飞出去的宝剑却因水的阻力还没来得及回到手里，姬别离颇不甘心，此时不制住那东西，只怕出了水又生变数，情急之下拔下插在腰间的红泪，甩手挥了出去。
“小花精给我咬住那厮，否则别想让我帮你变漂亮！”
红泪身不由己飞射出去，姬别离还在后面乱吼，气得花丝乱颤，大喊道：“姬别离你这臭神仙，我要被摔碎了！”
忽觉闷头一击，红泪撞上个东西，晕乎乎地见到似乎只有半边脸，正觉恶心得想吐，忽而一声轰鸣。
水花四溅，红泪贴着半张脸破浪而出，没有混沌的水包围，视线清晰了不少。顺着秀气的腮线的看去，这绝对是极其动人的半张少年脸，却也因只有半边而变得诡异狰狞。
“啊，‘半边鬼’！”红泪惊叫道。
“碍事！看我不扯烂你这朵破花！”那只眼睛恨恨地斜乜着红泪，手掌呼着风就要掠来。
红泪吃一惊，迅然从脸上摊开，花丝紧紧包缚住那只魔掌，蓦地一收，往十指尖死死蛰了下去。
“嗷——”“半边鬼”剧痛难当，半爿身体失了平衡，从半空中跌落到小镜湖畔，痛苦地扭作一团。
“束手就擒吧，引渡侍者……哦，应该是半个引渡侍者。”姬别离正好破水跃出，凌空落下，一脚踩住半爿身体的腹部，剑随即朝咽喉指去。
“哼！”红泪迅速飞回姬别离的腰带里，心里忿忿不平，刚才那么厉害地蛰了“半边鬼”的十指，这姬大仙却只顾着耍帅也不表扬她一下。
“你……你是……何方术士？何故坏本仙好事？”引渡侍者将姬别离上下打量了几番，见其不修边幅，料想也不是什么有体面的神仙，便底气不足地质问。
“小心我再把你切成几段！”姬别离扬剑威吓，“说，你将董妘姝的魂魄藏在哪里了？”
“仙君明断！”引渡侍者瑟瑟道，“我不过是幽冥地府四十九引渡侍者之一，连个被世人称呼的名号都没有，何来能力隐匿董妘姝的魂魄？我……我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顺势而为？说清楚！”姬别离一把揪住引渡侍者的衣领，提起那轻飘飘的半爿身体。
“十六年前，桃花精魂魄托生董家，人并非现在的人，命也不是当下的命，只是运势起伏轮转，终究不遂某人愿，该来的总得来，该去的也总要去。”引渡侍者带着哭腔道，“当年我有头功，却因地位卑微受了同僚的排挤，好处分得最少，现下问董家要点香火供奉也不过分吧。”
“不要给我绕来绕去，说重点！”姬别离火大，一把拳头抡了起来。
“仙君仙君……”引渡侍者忙道，“当年有位仙君来地府命运司为桃花精转世做了好多打点，他仙仪不凡，出手阔绰，小的们只是奉命行事。桃花精在董家一落地，我们便偷出她的魂魄，助她入了另一具肉身，这肉身便是出自我之手，她一岁一个模样我都设计精准，确保她成年之后要变作仙君指定的样貌。只是……当年引渡超生、司命掌运的阴司大小使者们个个都得了好处，唯独我因归侍神之位不足百年，而被同僚堂而皇之扣去当做新人的孝敬……”
“少废话！”姬别离见他扯远，忙喝道。
“啊，仙君赎罪。”引渡侍者忙转回正题，“董妘姝现在的肉身本就是我们偷梁换柱的违命之物，并不是灵魂的归属，若不是那位仙君强行篡改董妘姝的命盘，只怕早就魂不附体了。所以……现在离魂，只是命之所归，魂灵去找原本属于她的肉身而已。”
姬别离气不打一处来，呵斥道：“所以你这连神位没有的杂碎就借机索要董家人的供奉？！你可知凡夫俗子视亲子之情至上，如何经得起你耍弄？！”
“仙君息怒！”引渡侍者忙道，“小的也不是全然诓骗董家人，要知道我们当年冒死替桃花精换了肉身，怕来日有变，并不敢照那仙君吩咐毁掉原本的肉身。不过世态炎凉，那些害怕天谴的家伙一致逼我保管那具肉身，迫得我不得和他们一道在幽冥祠接受香火，只能在冰冷的小镜湖底守着一具婴孩的□□，惶惶不可终日。”
“那你是说，桃花娘子的魂魄已经回到原来的□□之上了？”姬别离惊问。
“是……董妘姝少女怀春，最是容易失魂，我便每夜抱着婴孩的肉身在湖边偷施招魂之术，本想着受了董家香火就将魂魄还回去……”引渡侍者声音减低。
“那现在又怎样？”姬别离追问。
“方才仙君你力拔山河，将我的洞府震得七零八落，我忙着逃生，故也顾不得看那附了灵体的肉身究竟如何……”引渡侍者偷瞥着姬别离的怒颜，甚是委屈。
红泪感到姬别离浑身都在颤抖，想到自己可能会被这莽仙连累到粉身碎骨，吓得不敢出声。
姬别离，其实你如沈月君一样，也深爱着桃花娘子吗？
沈宅内，玲珑幻境深处，夜薇面对着如虹飞瀑，无路可去，只得回转身来，用清冷的眼神望着穷追至此的紫荫。
“夜薇，你我相知一场，定要如此生冷地诀别吗？”紫荫春水般的眸子里涌动着流光，张开两幅飘逸的广袖，试图与眼前之人更近一步。
“紫荫仙君请自重！”夜薇神色庄重，生生将对方抵挡在一臂的距离外。
“我们皆以修仙为念，只不过得道之日有早有迟，为何你如此放不下呢？”紫荫凝眉，无奈地摇着头。
“我谨言慎行，已经放下了，真正放不下的是你紫荫仙君，眼见升仙吉日将至，你不清心以待，还来纠缠夜薇做什么？”夜薇再次背过身去。
“夜薇，你叫我如何放得下？你这样，我也不能超然登仙！”紫荫一步向前，已捉住夜薇的臂膀。
“这糊涂的紫荫，关键时刻难道要为情所困？”远处虬枝交错之间，一双冷月般的眼眸乍然一烁。
是沈月君，他察觉出紫荫近日来的神不守舍，便尾随至此，果真看到这令人心惊的一幕，正要上前训诫，却觉周身被一股无形之力缠绕。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为卿颠倒众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