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安路》杨二八

10、Chapter 10

　　经过很多年，其实已经回忆不起很多事，仅仅是某个片段会不经意地冒出来，有一点点感动，但又难以圆起全部的剧情。于是回想起来，啊，这个人已经陪着走过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光想想那个数字，就好想泪奔。
　　林璟一觉醒来头痛欲裂，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昨晚的情况：陈越欺下身来要干点什么，然后在那之前她吐了……吐得昏天暗地，之后的事就再不记得。酒不是个好东西，她不打算再碰，等到从床上翻身而起，发现窗外居然在飘雪，大片大片的。Z城多年都没下过雪，这一下就是鹅毛大雪，把整个小区都染白。
　　找出烟盒和火机，裹着毯子坐窗台吞云吐雾，想把心里的隐愁都拔了。林璟愣住，愁？她在愁什么？没往下想，不愿意深究这件事，或许，是不敢。雪越下越大，把地面成功掩盖，也许心也是这样，只要用别的事情堆积也会盖住一切。可是林璟没意识到，雪终有融化殆尽的一天。
　　“女儿！下雪啦！出去玩吧？”林容推门而入，被满屋子的烟熏了个够呛，窗户全打开才稍微平缓一些，她终于忍无可忍，把女儿从窗台上拉下来，怒目而视：“我告诉你！你必须戒烟！”
　　“妈，你不是到27岁怀我的时候才戒的么？”林璟的声音闷闷的，知女莫若母，林容听出了她的反常，推她去洗漱，盘计着待会一定把她带出去转悠。大宝二宝小宝都换上了厚厚的新装，还是艳红色，看起来非常喜庆，再配上他们怪诞的喜剧脸简直可爱疯了。林璟再次被其母“包装”，又是新衣服。
　　“再这么浪费，以后真的养不起你。”
　　林容斜睨了她一眼，满脸都写着瞧不起：“谁要你养了？快，把帽子戴上，真好……终于肯留长发了，慢慢有了一点老妈的美型……”林璟无可奈何，什么也不想说，一家五口也终于在林容的“蹂躏”后威武地出门。
　　最兴奋的仍旧是三只雪纳瑞，一点也不惧冷，到处瞎蹿刨雪，而林璟只跟着它们胡乱地走。所谓全家一起出门转悠，势必只会出现一种情况：“小璟，妈妈刚才收到谭阿姨的短信，她出了点事向我求助……要不你和小宝它们先玩，待会再找你们一起吃饭，嗯？”
　　“去吧，少花点钱，不要又买一些完全不用的保养品搁家里，还得费神扔掉。”这种时候都不用想，一定是约着阿姨团去做脸，做完脸购物，然后一天过去。林璟对这个母亲保持钦羡，几十年如一日，对这些事物永远保持纯粹的热爱，从不倦怠。
　　林容尴尬一笑，双手捏上女儿的脸：“好啦，不是不关心你嘛，而是正好雅诗兰黛有折扣，妈妈还差点什么嘛……”
　　林璟掰开她的手，冷冷地说：“收回阴阳怪气的腔调，否则狗留给你，我走了。”
　　再捏最后一把右脸颊，嘟囔一句“越长大越不可爱”才走到路边叫上一辆出租车离开，林璟觉得自己又老了，她已经逐渐招架不住林容的装嗲。
　　雪依旧在下，幸亏穿得厚，帽子也很起作用，仍旧不知道要去哪，只好跟着随性的大宝同志走。如果不是狗体型太小，林璟跟在它们后面会像在坐雪橇，实在有些壮观。走的冒汗，她才发现到了Z城边缘的河边，河堤上也白茫茫一片，雪花飘进江里什么也不剩。
　　“林璟。”
　　被吓到，她突地转身，小宝年纪轻，酷爱展现尖锐的叫唤。陈越蹲下身挑衅地拍了拍它的小脑袋，顿时就服服帖帖的往他腿边蹭，完全不讲立场。林璟没有移步，只充满疑惑地看他，在这样白茫茫的大雪天里，穿着黑色长大衣的陈越真的不太像人类。
　　他抬头看她：“吓到你了？”
　　林璟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受惊吓。
　　“酒醒了？”她脑中立即冒出昨晚竭力大吐的情形，甚至好像……还吐在他身上，尴尬到脸一团红。
　　陈越知道她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抱歉，那就请我吃饭吧。”
　　“不。”虽被林容和陈璐总结为“不谙情事”，但这点尺度还是有的。她不想事情脱离她能把控的层面，陈越与日俱增地让她头疼，就算是傻如她，也能看见陈越在步步为营，至于什么样的步步为营，并不愿意往下想。
　　这次果断的拒绝让陈越觉得憋闷，但在表情上丝毫没有显现：“为什么？”
　　“我……男朋友会生气。”她算是咬着下唇说出来的。
　　这样一个蹩脚而令人怒火中烧的理由却没让陈越变换脸色，他继续踩地雷：“为什么会生气？”
　　林璟向来不怕逼迫，可是这个问题冒出来她真的很想跑，陈越则继续逼近她，用毫无波澜的语气穷追不舍地问道：“为什么？”
　　狗急都会跳墙，林璟生气了：“我们是什么关系？成天出现在我面前，是因为喜欢我吗？”
　　“是。”陈越顿了一下，“很喜欢。”
　　林璟极为泄气，他这么快的回答让她完全挫败。她甚至听见心里发出了一记撞击的声音，还带出了一圈又一圈的回响，就好像空荡荡的山顶突然滚下一块巨石，在底部引发空荡的共振。她叹了口气接着苦笑，地雷好像是自己引爆的才对。这么多年来她从没跟谁急过，鲜少说出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话，这不对，一切都不对。
　　喜欢这个词，动一动嘴唇就能轻易道出，可是多了就会变得沉重，她没法承受。既然已经冲动，就只好进行到底：“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们很好。”
　　她看到陈越眼里转瞬即逝的失落情绪，她也看到他几秒内恢复如深潭的眼神，心里有点歉疚，殊不知有时候补解释等同于补刀子：“一个人是没办法喜欢两个人的。”
　　“呵呵。”林璟听不出他这一声轻笑是在自嘲还是在微讽她的言论，总之让她无所适从。她觉得以前遵守的某些条例还真是对的，例如“话说多了一定会显出蠢性”。
　　“你要记得今天说过的话，新年快乐。”
　　她不理解这话的意思，“人心难测”说的是变量太多，纵然数学再好都无法计算出最接近答案的结果。
　　林容夜深了才回到家，看见女儿做了一桌菜趴桌边发愣，上一次做这样的事是因为她出差手机没电，凌晨才回，也是相同的景象。林璟的发泄方式向来奇怪，她还记得当时女儿说的第一句话是：
　　“妈，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接着三天没理亲妈，千般求饶才肯原谅，从此再没联系不上的情况。林容知道因为找不到她把女儿弄哭过了，尽管她掩饰得不留痕迹。
　　今天没做什么不对的事啊？这又是怎么了？林璟不看她，慢悠悠地说：“吃饭吧，都很好吃。”遂给她添置碗筷，夹了很多菜，吃得她胆战心惊。林容觉得女儿的性格有必要重塑，冷暴力这一招真得禁用。
　　“跟小男朋友吵架了？”应该是这个原因吧……
　　纵然林璟想找人聊天，也绝对不是自己的妈，搅着碗里的白米饭，漫不经心地说：“没有。”
　　是啊，何苦庸人自扰呢，水来土掩。
　　还有几天就是大年三十，照例的大采购。在超市里林璟遇到了李嘉译及其母，不禁感叹城市真小，也感叹自己认识的人居然一下子变得好多。李嘉译隔着人流兴奋地叫她，李妈妈则在一边好奇地打量，她推着巨大的购物车只能扯出一个合理的笑，新年快乐呵。
　　“儿子，同学吗？”林璟以买果蔬为借口离开后，李妈妈开始八卦。
　　“是啊，老同学，可爱吧？”
　　“……还好。”
　　李嘉译没在意老妈翻白眼的回答，只是一想到林璟就仍不住笑，从她身上投射的正是许多年前小小的他，冲动冒险又臭屁，而她却像一个大人的灵魂住在小女孩的身体里。
　　“林璟，你周记本没有交，全班就差你一个。”其实是藏起来了，准备带回家看她都写些什么。
　　“我交了。”林璟算题呢，完全没空抬头理他。
　　“真没你的。”
　　“那就不交了。”
　　“……”
　　最后怕她挨批，看完就插入一堆作文本里交给老师了。林璟的周记算是菜谱大全，基本用来记录新学的菜式做法以及味觉感言，无聊透顶。老师每周的横批诸如此类：看起来味道不错嘛！厨艺真好但能不能写点其它的？……
　　李嘉译越发好奇，甚至确定她其实是外星人：这个星球的人都不爱说话、左手写的字和右手写的一样端正、很会做菜、每天都带一盒橘子软糖放学前一定全部吃掉、只要跳山羊必逃体育课、喜欢阴天、数学爱考满分、天生不怕老师……以及等等。
　　他为自己的发现感到自豪，并且雪藏绝不跟人分享，这种病直到初三升学压力到来才逐渐好转。后来李嘉译去了另一所重点高中，再也没看到过林璟，这些小情节偶尔还是会闪过，想起来就觉得好妙。人对过去的某些场景总会留存执念，林璟中学时代的样子一直烙印在他心底，就像一本最好看的漫画，早就不发行了，但里面的情节时隔多年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至少陪我跨年吧！”
　　“不。”
　　“不你个头！如果你不去，我就大年三十在你家楼下耗着，直到你出来……冻死我好了！”
　　“……”
　　陈璐这个电话打了半小时之久，目的之一是磨林璟年三十和她去放焰火，之二是邀请她去陈家吃饭。林璟想也没想就拒绝，然后遭受了久久不能平息的软磨硬泡，还据说林容都答应了，要举家前往……
　　她是不是说过“水来土掩”？这俗语振奋性一般啊……
　　年三十，满汉全席。林容直抱怨说要长胖了，千金难买老来瘦啊之类，女儿没理她，只顾着喂狗。春节也不过如此，林璟没体会出任何的不同意义，只不过就是多做些好吃的犒赏亲妈和三狗，接着各回各屋，她玩她的魔方，她做她的面膜。今年搞到一个新玩意，是九连环，和林容采购时发现的，小摊贩有售各种环环扣扣，林璟买了一大堆回家，目前解开了大部分，卡在九连环上。网上有很详尽的攻略，不到黔驴技穷她向来不求助，想起付钱时小贩喋喋不休地讲玩法，隔好久才发现买家早揣着东西走人了，不禁觉得好笑。
　　“女儿啊，你什么时候会对化妆品什么的感兴趣？这样咱们就有的聊啊。”
　　林璟心情好，对她展露狡黠一笑：“改天，改天。”
　　钟敲了九下，接着门铃响起，林容开的门，整个房间瞬间沸腾，关在房间里的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璐璐，又漂亮了！”
　　“阿姨您才漂亮呢！一点都不像生过小孩做妈妈的人。”
　　“还是你漂亮，年纪轻轻，最好的时代，阿姨老啦……”
　　“怎么会！您在我心里最漂亮了！”
　　忍无可忍，林璟打开房门，声音不大不小地正好打断她们的寒暄：“你们都漂亮。行了，去哪？”问句瞥向陈璐。她看见她们交换了下眼神，最终结果是林容在家陪狗，林璟被陈璐拉着出门，目的地是河堤。河堤啊河堤，又是河堤，不过今晚的河堤特别吵，鞭炮声烟火爆破声接连不断，当然还有小孩子们兴奋的尖叫，和林家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林璟长吁了一口气，这才是过年吧。
　　“烟花呢？”
　　“喏！”陈璐指着不远处走来抱着个大箱子的人，“我找了帮工！”
　　也许是春节的气氛渲染了林璟，此时心情真的不错，何况其实也没什么，他会变的，她也是。既然一切都在变化当中，那就不用纠结思考了，她惊诧地听见自己轻声说：“嗨。”来人听见，也很惊诧。
　　一星期没见，陈越觉得她终于圆了一点点，还是胖一点好看。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正笑着，虽然有些不自在，但这个笑他很受用，似乎无数绽放的焰火都成衬托。林璟走上前去帮他，陈璐在一旁坏笑，不过一会儿就笑不出来了，是段峻。
　　她默哀，为什么大年三十都不放过她！
　　“我身上被你放了跟踪器吗？！”声音大到让林璟和陈越同时停下手中的事，抬头看她。林璟记得这个人，就是在A大后门拦堵陈璐的那一位，他穿着厚大衣更显得雄壮了，简直□□头子。
　　段峻淡定地看了眼站起来的陈越，不慌不忙地说：“我只是来跟你说新年快乐的，你手机一直关机。”没等妹妹说话，陈越先开口：“她不是跟你分手了么？还有，让你那群兄弟离远一点。”
　　“这姑娘也有男友，你也没收手。”段峻指着林璟，她瞬间哂了，他怎么会知道？！“那天你们在这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们都一样，喜欢一个人没什么错。”
　　陈越看向林璟，林璟似乎感受到了目光，只低头继续摆放烟花位置。“可我不喜欢你，”陈璐这句话说了一千遍，她甚至觉得是不是该换英文说一遍了，这人怎么就不懂呢？
　　“没关系，这是暂时的。”
　　“呵呵呵，你还是别这么自信。”
　　“给，新年礼物。”段峻把一个小盒子塞到她手里，警告地看着她：“不许扔。”
　　“不要。”一秒钟之内扔了，幸亏没往河里，段峻叫小弟捡了过来：“如果你不收或者丢掉，我会一直站这里，你走，我跟着你，你留，我盯着你。”
　　林璟拍了拍手上的灰，从□□手里接过礼物：“那就收了吧，回去再扔。”
　　“你！”他信奉不打女人的准则，但现下真的很想揍她。
　　陈越忍住笑，转头残忍地对妹妹说：“我们先点火了，你慢慢解决，有人用蛮力直接用喊的。”林璟也慢慢发现了端倪，这恐怕不是什么暴力事件，只不过是陈璐的一桩情事吧。那就好解决了，直接丢回给当事人，她玩她的。
　　“你们！”陈璐气得跺脚，只好从林璟手里没好气地夺过小盒子，胡乱地塞进白色棉袄口袋，然后恶狠狠地对段峻叫道：“好了，快消失！”对方以满意的笑回馈她的怒颜，居然还以老相识的姿态叮嘱她“早点回家”，她简直想冲上去踹他。
　　寒假的这些天里，只要外出基本都能跟段峻“巧遇”：同学聚会他就在隔壁包厢，出去上洗手间必然会碰上；和朋友逛街出店门也能看见他；等不到出租车时总能见他握着方向盘坐在车里，对她报以询问的眼神；甚至和老爸两人去采购，他会突然冒出来帮他们搬东西，陈父还欣慰地念叨“现在的年轻人真不错，真乐于助人”……
　　有完没完？
　　林璟点了根烟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原来“拧巴”这个词是可以拍出来的，陈璐这个样子非常纠结，整个脸像是要愁成一团去。
　　“你要是不喜欢，就当做没有这个人好了，他做什么都不关你的事。”林璟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但听的人各有所思，一个恍然大悟，另一个则皱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