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黄魏紫》夹江米线

2、慕容旧事

　　百晓发了话：“那样一个人，他爱的是你？”他上下看了我一遍，其貌不扬，身材平平。我摇摇头，并无愠色：“自然不是我……那个人，就是姚黄的主人，也就是那位少年所要救的父亲……”
　　我换了一个角度，从姚黄的主人冷湮说起。
　　冷湮是京城中有名的公子，他的父亲是太傅，一门父子皆进士，兄弟三人连状元，风光无限。而我的主人，慕容筏，他只是、只是一名小小的画师。
　　每一天的下午，主人都会在床上放上一把火，将自己一天所画全部毁去，那些画一个个皆是妙笔，我曾经忍不住问道：“这一幅，到底为何不好？”“他不是不好，只是多了。”主人似乎是用他这个字来形容自己的作品，“我若是不这样，就没有态了，没有了让世人追捧我的资本，你不知道，我表面上风光无限，实际上如履溥冰。”他将一幅紫牡丹的画放入火中，玉手微微颤抖。
　　我悄悄焚了一把香。“好好的，你焚香做什么？”主人笑道，“我许愿主人下辈子可以投胎到太傅家去……”“呵，你认为他就可以自由么？”主人忽然起了身，打开窗，风大作，刮起他的衣衫，一瞬间，他就像随时就要飞翔而去的仙子一般，然后，风停下了，一切恢复了平静。
　　“那个人，我认识……”“你是太傅？”“嗯……”他道，只是望着那一轮明月，“他会后悔的！”忽然咬牙切齿地道。
　　我只是默不作声，为他温好一壶酒。
　　这屋中是长年不见人来的，只有主人和我才能拐过那屋前的一片大桃林，不至迷路，我们每半个月出去一次，卖画买物。却在我到他身边的三年之后，门外起了敲门声。当时主人正在吃饭，他手的碗“碰”的一声掉了下来。
　　“主人……”
　　“冷湮，原来不止你一个人可以找到这里！”他低下了头，暗自泣道。“主人？”我递过一手帕。“冷湮是我这一辈子唯一爱过的人。”他忽然道，“我以这附近的山水作画，唯有他知道，我画中之意，不是北方的蝴蝶山，不是南方的紫烟山，而是这一座清泉山……我们以画为媒、为信、为证，谁知对他来说，我只不过是仕途之余的消遣品，自他为了仕途娶了正妻之后 ，我绝不再想他一次！”
　　我沉声问道：“那么主人，你为何要在此时说出……你明明从前都不说的。”他盯着我道：“我现在知道了，不止是他冷湮一个人，可以走进我慕容筏的心！”嘴角令人心酸地一抿，“大概是我自己的痴念吧……”
　　我叹息道，心中不知如何是好，既希望他可以摆脱这一段孽缘，又不希望他失了爱情。正在踌躇之间，门却自己开了。
　　一位伟岸的男子立在门前，手持一把油纸伞，他看了一眼我手上的花匠工具，忽然笑道：“小筏，果然只有我才能找到这里。”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人，是永恒的噩梦么？
　　主人从屋中跌跌撞撞地走出，身子摇晃着，看着他，身子微微发抖，我竟是第一次看到他似乎是在渴救着什么：“你……”
　　天中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他一步步直到主人面前，遮去他的雨：“我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捌过头，脸上有些凉，是雨吧……
　　“哧！”猛然间，我听到后方刺入的声音，回过头，不敢置信，我的主人，胸口开了一朵明艳似火的牡丹花！而花心，是冷湮抓着刀的手！
　　“不！”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竟也爆发出这样的愤怒——推开冷湮，抱着筏，这是我第一次嚎出他的名字：“筏！筏，醒醒！”
　　也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名字已经在心中暗中呼唤了无次……
　　筏醒了，却没有看我，只有我的泪水，滴在他脸上滑过，他只是对着冷湮说道：“你都知道了？”
　　“是的，你是前太子之子。”他答道，声音，竟也是微微颤抖，“对不起，我从那棵魏紫猜到的，他只能是来自前朝皇族……我父亲因为严格对待之前的太子，新皇登基，要算账，只有前皇遗训‘灭前朝皇子之人，获免死金牌’，对不起，我冷家上上下下——”“不要多说了……”他吐出一口鲜血，惨笑着，“屋中我的床头下，是传国玉玺，人在玉在，人死玉失，你将这带给他，自然明白的……我走……”他这才转过头，眼神渐渐模糊：“带我走吧……”
　　我负着他，带走了那株魏紫。
　　“双平，我有……最后一件事要告诉你……愿意听我说么……只是我家中事的，人是多么可悲……我不想，自己死了之后，什么……痕迹也留不下……”“我听着，记着。”筏贴着我的肩膀，说了：
　　这一株是我娘亲最爱的花，她是我父亲的正妻，可惜我父亲不喜欢他，别人都劝他要忠贞，他却爱在外面找女人，最后不幸得了那种病，但是我娘亲没有嫌弃他，依然愿意为他传宗接代，我还没来得出生，父亲就已经死了，我母亲也得了那种病，在生下我之后也死了，所以做人要忠贞啊，不然，一定会遭报应的。也许是我娘亲感动了天地的原因，我没有。可是我爷爷因为这件事被活活气死了，我一个尚在中的婴儿如何有能力护我的江山，后来的事，也不用多说了……
　　我逃了出来，却失了一双腿……
　　他慢慢变得神智不清：“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他的一生，浮华如云一般斥过，最终明白了什么，可惜，他最终明白的，还是没有得到……

　　“其实”我道，“看到那少年这样，我心中蛮爽的，筏他——”“你想不想听冷湮的故事？”百晓忽然抽出一张纸，“我之前已经找到了他的故事，要不然也不会费力去找慕容筏的故事”
　　我心中一动，真想知道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还未表态，百晓就已经自顾自念了起来：
　　冷湮是冷家的二公子，上有一长兄下有一幼弟，故不为父母疼爱。自己是什么时候对读书有那么大的欲望的呢？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要是得了第一，娘亲就会来吻自己，爹爹就会来表扬自己。
　　本来哥哥和弟弟都不怎么用心，自己拿第一是很轻松的，但是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哥哥突然奋发图强，好几次夺了父亲的表扬、母亲的吻。没有第一，谁也不会记得要来吻他、表扬他……
　　冷湮心中有一千个不满，也只有埋在心，白天读完了，晚上还要读，可是，哥哥还是比自己高。
　　“你知道你为什么不行么，告诉我，你为何读书？”一日，自己牺牲午睡时间站在门外苦读，哥哥这样问自己道，“为了娘亲和爹爹能多看我一眼。”“所以你比不过我。”哥哥咳嗽了两声，加重语音道，“我读书，是为了我们整个家，为了娘亲、为了爹爹，为了小弟，还有你，这是多么浩大的存在，这是多么伟大的感情，所以，我比你强。”冷湮想了想，是的，但是他没有想到哥哥更深的意思——
　　他一转身，哥哥就摔了下来。
　　医生的诊断结果是不治之症。
　　“现在你明白了吧……在我生命的时候，我才明白，对这一切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