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黄魏紫》夹江米线

1、牡丹花市

　　繁华的京城中，最好的一个花市。此是地正值四月，芍药刚刚过季，一丛丛开得如霞一般的，是花中之王牡丹。她是金贵的花，大多数是在亮漆红木的柜上放着的，用或青瓷或金银或白玉的花坛衬着，越发倾城倾国。不开则已，一开，动京城，此时，富贾云集，竟有许多平时深藏不出的名妓也来了，这牡丹的香，能醉多少人啊……
　　却有一位少年，用普通的士坛，也没有店铺，只是用自己的衣服包了一牡丹，坐在路中间，用一双胆怯的眼睛看着车水马龙。那花是黄色，花朵细碎如琉璃，明艳若日出东方，娇艳似丹火红霞。
　　不少人驻足，却并没有买，只是摇着发出叹息——那少年标的价是五十两黄金。
　　一人走近了，他身上着上好的宋锦，帽上缀着一只用夜明珠雕成的玉蝉帽正，此时已是中午，那明珠的光却映得他胡须发白，那里是价值千金可以比的？分明是无市无价之宝！
　　少年眼中燃起希望，若有人要买，只能是他！那人却轻轻摇了摇头：“物虽珍，却够不上奇货可居四字。”少年扑的一声倒下：“救你了，我父亲得了不治之症，要连续吃上七七四十九根首阳参方才救啊！”那人脸上却依旧古井不波。
　　我叹了口气，推开人群，将一黑黑的事物放在他所卖的牡丹身边，又将标价上的五十改为五百，道：“此物我送你了。”拂身而去。
　　富贾眼暴精光：“好极，五百，我要了！”
　　众人哗然。一人讥笑道：“这花王商鬼姜百晓是不是突发失心疯了啊？”
　　百晓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拿起那黑黑的事物道：“这就是魏紫的花株！而那，是姚黄！”
　　牡丹中的花王姚黄、花后魏紫？自从这两种花出世以来，得到过魏紫者不过五家，得到过姚黄者，不过三家，而花王和花后齐集者，唯有前朝皇宫！随着三十年前改朝换代，战火横飞，这两花也销迹人间……
　　而这时，我已拨开人群，回到家中。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么一个人的，我平凡，又平庸，只是一个花匠，我的名字就叫常双平，我继续着自己平静的生活，朝朝暮暮，年年岁岁，只是邻居的话不得已听到了：商鬼献已经绝迹数十年的花王与花后给皇上，龙颜大悦，下令从此皇宫的所有花卉采办都交给他。此后他便多了绝多的肥差。
　　我只是静静地给自己加了一杯荼，我爱吃太安荼，它的味道很苦，需要慢慢含在嘴里品着。半杯下肚，我的身子也暖洋洋的了，我寻思着找个地方做下，突然门开了，一阵冷风冲入，暖意全无，我皱起眉，将杯子向桌子上一掷：“谁！”
　　百晓作揖：“不料打扰了公子吃荼的雅性……”“商鬼登门，蓬荜生辉，只是我不知有什么可以让你上心，竟下此功夫来找我？在下常双平，既平凡又平庸，一介花匠，身无长物，不名一钱，也无什么绝技在身。”
　　边说边引百晓在粗木桌边坐下，他从袖中取出薜涛笺、鼠须笔：“在下这一年不止是寻先生，也寻了一印铺，进了一批上好的纸，正期一个风流无比的故事，印制成书，让京城洛阳纸贵，好再大赚一笔，不知先生可否将这魏紫的故事告诉我？”
　　我闭上眼睛：“商鬼果然名不虚传，知道我不想让这个故事，毕竟那样一个人，那好，我就告诉你吧，那是十多年前，我才十二岁，那一年，我遇到了这么一个人……”
　　我本是一个花匠，正如我的名字一样，我的手艺不好，父亲常常告诉我，做人不能没有一个优点，我便将听话老实当成我唯一的优点，一天，我的老板让我去收账，他本来没有抱着收回来的心，因为对方是乡里有名的蛮横，当初是他扛着一个把大刀，冲到老板铺中强行要借的。三天，我没有回来，他以为我死了，也没有胆子报官，只是瞒着我可怜的父亲。
　　第四天，我回来了，从包中掏出了银子，一两不少。“你是怎么做到的？”我老实答道：“我就坐在他前面，父亲告诉我，伸手难打笑脸人，我就一直坐着，微笑着，第一天，他没说什么，第二天他有些尴尬，第三天他有些愧疚，今天早上他就把钱还给了我。”
　　一人在我身后拍掌道：“好极，好极，就是他吧。”
　　那一刻，我看到周边所有的伙计看着我的目光从钦佩变成了妒恨。然后我缓缓回头。
　　那男人逆光而立，半倚在门上，半眯着一双丹凤眼，那一刹那我看到无限潋滟妩媚的眼波从其中流转而出，他着紫衣，真丝轻溥，如云绕仙子一般点缀着他。他拿出一锭黄金：“就是他了，我说的话算数，这是定金。”
　　不止是美貌，更是多金，难怪……
　　他对我说：“快来。”我以为他要走，他却没有一丝要动身的意思。“快来。”他又重复一句，我小跑到他身边，低头道：“有何吩咐？”“你先到清泉山下方的一个小屋去吧，这是地图，不要找错了。”他将一张纸放在我手心里，“快去，我还有些事，不久就会到的。”
　　我依言，到了那处才发现真是一份好差：用竹篱圈了一亩左右的士，中央是数间小屋，其他全是花，争奇斗艳，蝶舞蜂忙，地上虽长了密密的芳草，却尽为落英所掩，后方甚至有一池塘，菱角白荷睡莲，真是花的世界，花的海洋。
　　我眼光一转，看到了向阳地上的一株牡丹，顿时其他花，连着蝶，一齐失去了颜色一般。
　　那是一株紫色的牡丹，她真美，清雅脱俗，如仙姝遗世独立，超然物外！牡丹，也可以做到这一点么……我一下子想起了她的主人，不知是花改变了他，还是他改变了花。
　　“那株，你是不能碰的。”他朗朗的声音传来，我回头，他已经到了这里，正倚在门上，也许是因为这个姿式特别风流婉转吧。“我因为近日身子不好，不能照顾全院的花，请了你来，照顾除了这株牡丹之外的所有花，你要记住，除了她。”“是。”我低下头，却没有听到他移动的声音，也许他不喜欢别人看他走。“那我出去了、”我道，出了门，轻轻将门扣上。
　　“等等。”他呼道，一双美目在我身上上下打点，“人还挺精明的嘛，我不喜欢别人看到我走路，像你这么懂事的人很少见了。这样好了，我请你做我的小厮。你以后就住下吧，价钱我会加的。”
　　我就这样在他家中住下了，父亲不久来看我，发福长肥，面色红润，我送走了父亲，来到正在紫腾花架下抚琴的他处道：“主人，我想离开……”琴声一时乱了，他没有抬头，问道：“为什么？”“我只是离开一小下，想去找个媒婆……”“你要成亲，也对毕竟我给——”“不，是我父亲，自从母亲难产死后，他已经寂寞好久了。”我道。他缓缓抬头：“你母亲死了，你父亲为什么不守节，你身为母亲的儿子，为什么啜使父亲背叛母亲！”
　　他双目一沉：“禽兽知母不知父：背父者，行同禽兽，背母者，禽兽不如！你从此都不要再来了！”
　　我一征，我收了他的钱，就要给他最好的服务，他叫我走，我一定就要走，还要走得最好。于是我背过身，一步步，沿直线走着。一脚踏入池中。“那池中的水有多深，你应该明白的。”“看中央的荷花就知道了。”我答道，继续走着，不久，水没过了我的腰，我闭上眼睛，屏住了呼吸，继续……
　　你要坚持你的优点，父亲的话犹在耳边，水没过了我的耳朵，几个气泡从嘴中挣扎而出。唔……
　　坚持……坚持……
　　咚，又有人落水了。一双温香软玉的手环绕过我的脖子，将我拉了上来。我浮上水面，重新获得了空气，主人就在身边，长发凌乱，肌肤因为浸了水，更白了。他不断睁眼睛：“混蛋，贪财鬼，至于么？”
　　我道：“既然收了你的钱就要给你最好的服务，你叫我走，我就要走直线，从水中穿过啊，为什么要生气？”他愣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啊，是这样啊，你这人，虽然品德差了一些，不过其他嘛，将就将就了。”他止了笑，用格外认真的眼神看着我：“我告诉你，你从此就是我的仆人了，我无论让你干什么都要最好地去做，知道了么？”我点头：“我一直如此。”他伸个腰：“好仆人，抱我上去吧，我想休息会，还有，在这个过程中，你什么也不能说，也不能有任何表情！”
　　这个要求真是古怪之极，但是我的手一扶上他的身子就明白了：
　　他没有腿——从小腿以下，就是一接木头，难道他不要我看他的走路，我忍住，脸像木偶一样一动不动，将他抱回了小屋，整个过程中，我可以感觉到他一直在盯着我。最后关上了门，我仿佛听到里面传来舒了一口气的声音。
　　外面的紫色牡丹在月光下格外神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