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月神老于梦境 ...
-
“你真觉得还会有人来吗?”
“闭嘴吧,过来,把这挡路的石头搬过去。”这口气简直像是今天要吃萝卜记得拔掉根须,莫名轻松。
“这不大好。。。。。。这地方看起来像棺材铺。”他默默看着少女将台阁上的石像拖下来,拽了又拖,拖了又拽。
“而且像老板死了十年或者更久的棺材铺。。。。。。拿着。”随手将一个看起来很有历史的烛台抛给自家小弟,少女踏着刚拖下来的石像的头纵身跳上落漆的红木桌,顿时整间黑屋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你看起来像个无耻的盗墓贼。”
“是很像,所以我们也会有相像的经历,很期待吧。”少女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我来之前早就打听好了,这是村里最年久的庙堂,可是因为修在海崖峭壁上,面积又小,所以后来才换了个地方修了其他庙宇。”
“这么大的浪潮,没准哪天就会被淹没了。”
“是啊,按照这样的高度,应该早就被淹没了。”她神秘一笑,“阿西婆婆说是受到了神明的保护。”
寂尘听得嘴角一抽,神明?那个神明不是已经被你当做垫脚石了么?
窗外澎湃的浪潮拍打在礁石上,溅起细碎的浪花,丝丝缕缕的海水随海风迎向少女的脸庞。
不是所有湿淋淋的少女都让人联想起月下美人。至少现在,眼前这张沾着水迹的脸泛着鳞片一般的光泽,看得他背脊一阵发凉。
“你别摇了啊。。。。。。小心木桌塌了。”打死也不承认他是害怕得两腿发抖。
盘腿坐着的少女往下一瞥,“你看见我动了么。”
“那这是什么声音。。。。。。”
“你看后面。。。。。。。那是什么?”
一阵风猛烈地刮过,紧接着劈斩下一道闪电照得黑屋一瞬亮堂。
“背后有人。。。。。。别管了啊!快下来!”他抓起发愣的少女的手把她往桌下拖。少女转过头,一个趔趄,正对上少年的脸。
“啊——”他本该如此大叫以抒发心里一百只兔子踢踏的痛感,却惊得倒吸一口不顺畅的冷气。
天神爸爸啊!今天他可算是被自个儿的呼吸给噎死了。
时间到转回几个小时以前。
少年眼前忽然火光一闪他猛然睁开眼,正对一张光影跃动放大了的美得诡异的脸,正森森咧开了嘴,“让游戏有趣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少女握着沾满红浆的笔,伸出手来。
鲜红似火,让他的梦有了温度。强烈地感受到了活着。四处蔓延开的火焰缠绕着枫叶,脉络渐渐被吞噬,满目红色的争夺。轰隆轰隆,火焰带来毁灭般的心跳声。他就在被枫树包围的湖心,缓慢下沉。那个张扬的火红的世界透过水波在眼里不平地荡漾。醒来的一瞬,世界依然抖动着,月亮在山坡间大得惊人。山下的人在眺望这窸窸窣窣扇动的枫叶。
“姥姥叫你来可不是让你来偷懒的。”
他睁开眼透过头顶透明的伞望见一只匍匐在树干上的蝉,靡靡的声音,看样子是行到生命的片尾曲了。难怪会梦见儿时的“红叶狩”。那时耳边伴随一晚的也是这么不断缩小又络绎不绝的曲调。
在红灵节观赏枫叶,是被称为“红叶狩”的传统习俗。也是他最喜欢的活动,什么都不做,坐在枫树下一直等到这一天的结束。
“不打伞的话脸上的龙会花掉的哟。”
他仰着下颌无语地看着眼前撑着伞,眉心缀着朱砂痣的少女。永远是表情淡淡的石头样。老实说就没怎么看她开心地笑过,冷笑嗤笑狞笑都是常态。小时还总跟爱讲传说的姥姥辩个所以然,姥姥一气说这闺女忒薄情,她也不做声。有时他想会不会其实她连薄情这个词都不明白,不明白,又死固执。、光线都流在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冷漠,又充满了故事。像一个说不清的悬念。
“为什么这颜色怎么看怎么不像龙。”少女伸出手拧着少年脸侧做有大量,不住嘀咕。
能像么?虎头蛇尾的,你不说根本没人以为这是龙。
研究了半天,没有得出什么结论,少女撩起头发三两下绑成一个结,“‘请鬼’已经开始了,赶紧过去。”顺手将透明的伞塞进少年手里,头也不回地走向远处被细雨模糊的光晕中。
这王霸之气,普通人学不来的。。。。。。就是再在自己脸上画上几条横七竖八的龙也抹不掉这阴恻恻的浓雾。
“啧啧,撇开这葬礼似的音乐,这架势真跟娶妻一样。”再不正常的人都有一颗正常的八卦的心。所以,几个月前,这句话其实是这样的,“我听说的婚礼办得跟丧礼一样的。”这“听说”源于一时兴起的八卦心理和欲擒故纵的奸商本色,确实惹得几位同龄人个个一副惊叹交杂的神情急吼吼地寻问去路。带着”没见识”,“世界很小”等欲言又止,吊人胃口,勒索鄙视的神情得到一份你情我愿的餐费。
人总说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管你皮鞋马靴,八卦的人多了,真相也就出来了。家里老太太带着一脸国仇家恨,皇陵被盗,恨铁不成钢的神色要压着胡编乱造见钱眼开的孙女回红月乡,只叹中华文化没有更多次回来表达自己泄露天机引狼入室上对不起天下对不起地中间对不起祖宗的忧伤。可这忧伤到了一群年轻人眼里就是金光闪闪的几个大字“有秘籍!”这钱是不能退回去了,人家不收。老太太干脆利索地抄起昔日对付挖洞寻宝的学者的计量,统统组着队回红灵乡赶这趟红灵节,“今儿就让你几个小鬼仔开开眼界!”,重点是还能顺带捎上几个免费劳动力。
至于自己,只是被坚持“给他们个机会犯犯傻,我赚赚钱,你情我愿有什么不好。”的老姐牵连的无辜路人。
寂尘扫视着街上比前几年多出至少一倍的人群叹息,“再配上几副猥琐的脸孔,这根本就是在观看花街游行啊。”
几乎所有人都换上了仿古的长袍,看起来跟浴衣似的。也有人穿着颜色扎眼的民族服,脖颈脚踝都套着大小不一的银环,走起路来龟速地挪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头颈错了位。
“以你猥琐的视觉来看,这么形容也没错。至少满大街撒纳豆的都是漂亮的金童玉女。”她扭头龇牙一笑,“所以,你依旧没机会了。”
寂尘心里一堵,没看见那边更猥琐的么?啧啧,那脸蛋上的符文,画得就像只活脱脱的山鸡。长发的女人用用木柴绾了个结,短发的在耳际别上一朵红色花攒。无论男女几乎都用红浆在脸、胳膊、腿上,都画着形态各异的图案。而唯有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一张脸画满了纹络,画得像一个鸟样。据说是上古的文字,求一生多福平安。
简直红得像一只扎人眼的山鸡。
“淹死的鬼,撞死的鬼,吊死的鬼。。。。。。各式各样的鬼鬼来捡钱。”几个带着狐脸面具小孩举着举着扎眼的火把,顶着一头用果浆直接染色红得比火把还扎眼的红发,为这一棵树一边泼水一边唱一首奇怪的歌脚踝上叮咚作响的银铃,欢脱得像一首圣诞歌谣。
堵着的气还没咽下,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那不是山鸡,是凤凰。”少女口气认真,手下用力,带着一股狠劲儿把五色幡旗插在半山坡上,“啧,整个一破布拖把。”
他心底像堆着一堆气球,突然不知哪里漏了一块气,瞬间放空,柔软下来。“噗——”一声,少年笑出声来。
红灵节是一个什么样的节日?是求天问地的神棍财运滚滚的机会;是远在他方的同乡祭祀怀古的机会;是迷信文艺的旅人悲春伤秋的机会。
它是一个遥远神秘的机会。传说在红灵节这天,有一扇门会向看见狐火的人开放,通往另一个世界。没有缘由的爱恨,没有缘由的历史,似乎都被这扇门给隔断了。红月乡是童年的骄傲,比起世上诸多不可思议,它是终将被历史湮没的曾经动人的神话。
寂尘靠在飘着几条鲜艳破布条的竹竿下,两棵相对无言的松树上缠在一起的枝桠堪堪拧成了弧形,留出拱门状的缝隙,足以让人眼里盛满依稀而满目的流光。不远处的山脚曲折又幽深的河流淌满了各式各样纸扎的河灯,星星点点往远处漂泊。烟花炸开的火光纷纷扬扬洒落,还不时从半空中逃逸,往不远处的森林飞去。近看才看得出是一些莹莹发光的萤火虫。那些落入水中的光点和那些飞向高空的光点,是不是飞向了两个不同的世界?就好像他见过的被洪水湮没的古镇。
有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像一个巨茧。最遥远的,永远是没去过的地方。最动人的,永远是不能清醒的歌。
“ 她藏在我站立的时光 ,
唱啊唱,
‘我的故乡在没有月亮的地方。’
往落日里走。
水中的叶子唱啊唱,
‘我的旅程开始于月亮尽头’
她唱啊唱,
‘无法挽留。’”简单的民谣一遍一遍的回响,少女手中的灯笼来回地打着节拍摆荡,固定着底座的蜡烛势要熊熊燃烧起来,他透过灯笼看月亮的一角,像是燃烧起来。他想起儿时深夜听阿祖呢喃的神话,那么结局是什么,想着想着睡着了,光鲜的故事带来了瘆人的噩梦。
终于有一天,嫦娥逃离了月宫。她站在山顶一颗大得惊人的树下,手里抱着月桂树的果子,月亮在她眼前无限逼近,却隔着几万光年的时间。依稀是身姿清癯满头白发的身影。待他转过头再看情面目的一瞬间男孩惊醒了。他活在真真实实的世界,这样就好。现在想来也不知当时怎么就害怕了。也许是梦境逼人的气势,带着时光的蛮荒,压得他有些喘不过起来。
自那场诡异的梦以后,他忧虑地问阿姐,月神是不是真的会老死。女孩老神在在地训斥道,不要迷信,人要活得有想法,比如这个月桂果子也许暗示了山坡上有宝藏。说完便捞起铲子往小院后的山坡赶。结局嘛,跟梦里那张脸一样被遗忘了。
灯笼里的烛光摇曳,同样摇曳的还有一丝黑影。寂尘躺得有些发晕,撑手做起来,昏眩感还没消失,余光便瞥见了山丘顶上郝然出现的人影。
巨大的月亮,清癯的身姿,参天的枯树,还有手里的。。。。。。南瓜。
迦蓝疼说人要活得有想法。此刻他觉得自己很有想法。在心里乱入一百只兔子踢踏的情况下,大脑变成放空的皮球之前,他想,我们都错了,其实月宫里种的是南瓜。
如今噩梦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