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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剑歌番外之听钟 ...

  •   其实是编钟的钟室,但是为了符合西汉演义连环画的印象,改为晨钟暮鼓的钟

      剑歌系列番外之听钟

      公元前156年,七夕,长乐宫。

      这座大殿西北角的钟室已经废弃了很多年,甚至连夜巡的宿卫也懒得来查看,今日七夕时节,正夜空如洗,当中一轮银月如盘,照得这片废旧宫室愈发冷清。

      老曹抱着酒罐子醒来,感觉脖子痛得厉害,月光太明亮,照得他几乎眯了眼,他在这片地方已经当值很多年,对于一个宫卫来说,他太老也太懒,好在长官们总是宽厚的,能不给他派差便不给他派,故而他最常做的事就是在这偌大的宫殿里四处走动,拎着一瓦罐的果子酒边喝边看,走上一圈儿,酒罐子便底朝天了,老曹扔了罐子,倒头就睡。

      长乐宫很大,这一片地方早无人问津,他将这里每日走个百八十遍也无人理会。

      老曹盘膝而坐,看着月亮哼起了小曲儿,远方传来丝竹声,轻轻柔柔的,与月光缠绕在一起。

      “又是哪位夫人生了小皇子吧,”老曹抹抹嘴打个哈欠,“好福气呀。”

      独自赏月果然无趣,不一会老曹睡意又起,便又摊倒在石板上,才不过打了一会盹儿,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便将他惊醒过来。老曹心中暗骂:多少日子没来人了,今日不知是上头哪位发疯。

      待到那些人近了,杂乱的语声也逐渐听得清了。

      有人道:“不就是漪兰殿的夫人生了小皇子吗,用得着将我们赶到这边来?”

      又有人道:“可不是,这鬼地方哪用得着人啊,看着阴恻恻的,不会闹鬼吧。”

      前一个道:“你别吓唬人,惹急了我回去暖被窝去,留你一人在这。”

      后一个道:“开个玩笑也不成?哪来的鬼,你看这里啊,那都是王气呐,有鬼也给吓跑喽。”

      老曹玩心大起,便不声不响地等着这二人走近,然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拽住了一人的脚腕子狠狠一拉。

      那人大叫一声重重跌倒,惨叫声与老曹的狂笑声同时响起,一声声撞击在寥落宫墙上,竟有些可怖。

      那被拉倒的宫卫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爬起来揪住老曹就要开揍,老曹捧着酒罐子护住脑袋,连连叫道:“莫打老人家,莫打老人家。”

      那宫卫被伙伴拽住了,劝道:“算了吧,看他疯疯癫癫的,莫计较了。”

      那宫卫看见老曹那一把乱糟糟的白头发,气便消了几分,被同伴一劝,就借机找了个台阶下了,也省的日后自己因为怕鬼打人的丑事被传扬出去,便道:“我今日且绕过你,不想糟了好日子。”

      老曹嘿嘿笑道:“人家的好日子,哪有你我的份啊。”

      那宫卫不理他,仔细看了这四周,问道:“你定是常年在这边的老军吧,可知有甚好地方,可与我兄弟说说,我们也好熬过这一夜。”

      老曹想了想,便带了他二人前去一个地方。

      老曹捧着空空的酒罐盘膝坐在地上,那二人却围着那口大钟转起了圈子——

      老曹道:“小李小钟,别看了,这钟有年头敲不响了。”

      那被老曹拉倒的军士姓钟,另一个却姓李,老曹便这么叫开了,二人也不在意,反正老曹年纪大得很,也不算占便宜。

      小钟道:“可真奇了,为啥敲不响?”

      小李挥掌在那钟面上捶了捶,发出极其闷哑的声响,他回道:“跟别的钟也不差啥啊。”

      老曹神神秘秘道:“别乱敲,这里头可是有故事的。”

      二人走过来坐在他身边,小钟鄙夷道:“可别说个啥子神神鬼鬼的故事来糊弄我二人。”

      老曹道:“你怎么知道?正准备说呢。”

      小李笑道:“左右无事,反正上头也不会查到这边来,老曹你且说来与我兄弟解个闷。”

      老曹清清嗓子道:“要说这钟嘛,可是大有来头的,这许多年来敲不响,却是这钟已经死了的缘故。”

      小钟道:“钟怎会死,又糊弄人。”

      老曹不理他,继续道:“这钟,真是死了。已经死了四十年啦。”

      那个时候,老曹我才十九岁,看什么看,老子我现在不到五十九呢,老当益壮,现在想起来,觉得那时候真是好,年轻人真是好啊。

      别催行不,老子在想事儿呢——我是那一批进宫当值的,那时候这长乐宫还是天子住着的,吕皇后那一日突然调了我们这队到钟室。

      啥?没错,就是高祖陛下的吕皇后。

      我要讲啥故事,你们大概也都猜到了,如果当时知道要干的是啥事,我宁愿丢了俸钱被上头打个几十板子也不会去了。

      噤声,听我说,其实开始我没看清他的脸,我当时哆嗦着拿着竹竿子,啥都看不清楚,其他几个相熟的人也差不多,我们互相看着,都觉得当真是触了天大的霉头,吕皇后怎就正好点中了我们这一队。

      吕皇后第一次叫我们刺的时候,有好些人都没听见,包括我。但那么十几根还是戳进去了,我好像听见了半声惨叫,只有半声,然后便什么声音也没了。

      吕皇后很是生气,又叫我们刺,我哆嗦着手捅了进去,似乎刚碰到那具身体,我就再也刺不进去了,我听见给黑布遮住的木笼里传出喘息声,很重很急,我想象着里面那个人浑身流血的样子,我觉得想吐,如果那时候手里握着的那一截竹竿子也是尖的,我大概会捅进自己身体里。

      吕皇后大概是挺满意,她围着那木笼转了两圈,我忍不住盯着她看,她也没动怒。

      ……

      小钟道:“就这么……死了?”

      小李道:“真个惨。”

      老曹摇摇头:“没呢,如今想来可不都是我们的错,我们那时候胆小手软,对着那样大人物,那几十根竹竿子,竟大部分没怎么刺得深,他如何能痛快就死。”

      小李惨然道:“开朝国士,何苦如此折磨。”

      老曹摸着酒罐子,亦道:“那萧丞相也是如此说法。”

      小钟道:“萧相竟也在?”

      老曹道:“怎么不在,淮阴侯就是他亲手带进来的。”

      小钟道:“这……这却是……”

      ……

      其实我们当时都没敢想,萧丞相是如何把淮阴侯带进长乐宫的,他老人家许是最难过的,不过也许他们关系没那么好呢,是是非非,都是我们这群外人在乱琢磨。

      吕皇后叫我们将竹竿子拔了出来再刺,我已经软得没一点力气了,幸好这时候,萧丞相冲了进来,他看着我们这群人,浑身都抖起来,老人家指着那木笼问道:“他可是在里面?”

      吕皇后笑道:“丞相说得不错。”

      萧丞相哑着嗓子又道:“可还……活着?”

      那吕皇后大笑:“丞相自己看看不就成了?”

      萧丞相颤巍巍着扒拉开那遮盖着木笼的黑布,夺过我们中一人腰刀,在那木栓上拼命砍了许多下,然后那笼子被打开了,萧丞相扶着栏杆挪了进去。

      那木笼子很大,比我们眼前这口钟大得多了,这钟啊,当时也离得不远,就在三丈开外——我顺着老丞相的步子慢慢往前看,看见了顺着木笼子底座上流出来的血,我沿着那血迹战战兢兢地看,我觉得这辈子再没看过比那木笼子更怕人的东西,老丞相在满身是血的淮阴侯面前跪倒,我看见淮阴侯他苍白着脸仰躺着,那么多的血,竟没有溅上他的脸。

      老丞相红着眼对吕皇后道:“无双国士,切勿如此折辱,请皇后赐淮阴侯速死。”

      吕皇后过来攀着那木笼子看着他二人,语带惋惜道:“那就请丞相给咱们的韩大将军来个痛快吧。”

      我们看见吕皇后满脸兴奋地将一把刀扔进笼子里,哐当一声落到丞相身侧。

      老丞相一手捡了那刀子,一手抚着奄奄一息的淮阴侯的脸,像是抚着疼爱的幼子般。

      淮阴侯却突然睁开眼,盯着老丞相,轻轻叫了一声,我靠着笼子,离得极近,却也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只觉得他眼睛里说不出的委屈难过。

      老丞相的手罩住了他的额头,却是极低极慢地说了一句:“听话,闭眼。”

      淮阴侯便果真合了眼,我们单知道这大汉最桀骜的将军从来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却不想他这般听萧丞相的话,老丞相叫他闭眼,他便真闭了眼,就好像我们吃吃饭喝喝水,再简单不过。

      老丞相抖着手将那刀按上了淮阴侯的脖子,我忍不住也闭了眼,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已经瘫倒在木笼边上了。

      这件事后,我便再也没见过萧丞相,我们那一队人退得退走得走,甚或有被上头直接找了借口杀了的,总之最后只剩下我一人了,我便日日守在这边,看着高皇帝咽了气,吕皇后变做吕太后。

      后来惠皇帝搬去了未央宫,吕太后自也不肯在这边住,换了别的大殿住去了,这里就慢慢荒了。

      没过两年,我听说萧丞相也去世了,给高皇帝陪了葬。

      我守着这片宫室,守着这口大钟,也从小曹啊慢慢变成了老曹。

      这口大钟是真得死了,再也敲不响。

      …………

      老曹清清嗓子道:“老子的故事可不是说笑的。”

      钟李二人对望一眼,又去看室中那口大钟,只觉阴冷凄凉。

      小钟吞了口唾沫道:“该不会真个闹鬼吧。”

      小李摇头:“若我是淮阴侯,必要跑得远远的,再不来这里一步。”

      小钟看着老曹,提高嗓子道:“且不说这老家伙是不是编了故事骗我们,就说淮阴侯,那也是……谋反被杀,也算是……”

      小李踹了他一脚,肃然道:“死者为大,切勿乱说。”

      小钟腾地站起来,跑到那大钟前,重重拍了几下,那大钟竟真得响了起来,并不是肉掌拍上去那种喑哑低沉的声响,而是用长木撞上去的宏响,这钟声宏亮辽远,水波一样荡过钟室,穿过长乐宫,不知会否传遍整个长安城。

      小钟目瞪口呆,跑回二人身边,嗫嚅道:“老曹,你骗人,谁说不会响。”

      老曹诡秘一笑:“本来就是骗人的,若不骗人,哪来的故事给你们讲。”

      小钟拽着小李往出跑,一边道:“果然是这样,我们走了,你骗自个去吧。”

      老曹看着那口大钟笑了笑,他们只道他是在自嘲,却不知道他说得不过是四十年前的一桩往事。

      老曹心道:若不骗人,哪来的这段故事啊……

      他知道四十年前的那一日,有两人是一双知己,在长安街头匆匆走过。

      老曹不知道的是,五十年前那一夜,其实寒溪未涨,有人牵着马在水边踌躇,像是在等一个人前来寻他回去。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剑歌番外之听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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