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闲事谱》苹果树树树

6、第五章

　　“婚约？！”

　　沈初阳忍不住惊呼出声。他的声音实在太大，惊得树林里的鸟儿都扑啦啦飞了起来。几乎是同一时刻，方遇已经是寒光出鞘，剑锋扫过之后，噼里啪啦地掉落下他们的食材。
　　方遇冲着沈初阳点点头：“做得好。”
　　沈初阳：“……”

　　沈初阳有些头疼。

　　似乎自从遇见方遇开始，他就莫名其妙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情绪之中。方遇武功高强，身上太多谜团，直觉告诉他，这人要防着，听话听三分即可。可是每次看到他认真的样子，他又忍不住想相信他。这段时间以来，沈初阳一直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告诉方遇他要找的闲公子就是他，可自己从未见过他，更遑论什么婚约。想说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又一圈，结果始终没能说得出口。

　　整件事太过荒谬，他倒真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整个晚上，沈初阳都显得心事重重。反倒是方遇，跟没事人一样捡柴火、烤东西，沈初阳就一直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他动手。直到对方把烤好的东西递给他，他才回过神来。削得极细的竹签上串着烤成焦黄色的小鸟，沈初阳咬了一口嚼了两下又抬头看看对面的人——也许是火光的原因，一向看起来冷硬的方遇此刻倒显得有些柔和。沈初阳忍不住开口道：“方遇，失忆……是什么感觉？”
　　方遇：“没什么感觉。”
　　沈初阳放下手中的东西，犹豫了一下，说：“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找的闲公子可能……我是说万一……万一其实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方遇抬起头，一言不发地看着沈初阳。沈初阳莫名有些心慌，他尴尬地笑了笑：“我只是，只是……开个玩笑……”
　　方遇低下头：“闲公子认识我，一定不会错的。”
　　沈初阳不再说话了。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吃完了东西。不过虽然吃得还算痛快，离开的时候却遇到了一点麻烦。一开始进去的时候，沈初阳担心惊扰到寺中僧人，让方遇一个劲地往里走。结果现在因为走得太远，找不到来时的路了。虽然就着月光不至于一片漆黑，但毕竟是晚上，这个树林似乎比想象中更加大，两人在里面转了足有一个时辰却还是没能走出去，看来应该是迷路了。沈初阳和方遇商量了一下，决定在树林中过一晚，等到天亮再说。

　　天为盖，地为席，旁边是火堆烧得噼啪作响，头顶是星空万里触手可及。这是沈初阳自出生到现在，头一次在外露宿。他有些新奇，甚至忍不住伸出手数起星星玩。他一个人自得其乐地玩了一会，渐渐地便有些困了。而一旁倚靠在树干上的方遇，虽一直闭着眼睛，脑子里却始终在想沈初阳问他的那个问题：失忆，是什么感觉？

　　失忆是什么感觉？

　　他不知道。宋雪云说他叫方遇，说他是彩衣门的人，说他生性孤僻，只与闲公子有来往，听说还有婚约。可是他对这一切都很茫然：方遇是谁？宋雪云是谁？闲公子又是谁？他像个普通人一样能跳能跑甚至还有一身武功，可是，他却连自己到底是谁都不知道。他一直在想，自己其实是不是已经死了？不，他没有死，所以，他相信自己是方遇，如宋雪云所说的那样存在过，或者存在着。

　　他别无选择。

　　方遇这样想着，忽然感觉到身边一阵动静。他睁开双眼：是沈初阳。他的身体蜷了起来，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已经睡熟，只是不知怎么的整个人慢慢滚到了他的身旁。方遇抬头看了一下，一旁的火堆早已熄灭，春日虽不比冬天那样寒冷，但是夜间更深露重，却也凉气逼人。他伸手碰了碰沈初阳的手，只觉得冰凉。方遇想了一下，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了他的身上。也许是感觉到突如其来的一点暖意，沈初阳动了动，随后又安心地睡去。方遇看了他一会，也慢慢闭上眼睛。

　　不过即使这样，这一夜过后，沈初阳还是染了风寒。方遇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他披着自己的衣服，面色潮红，捂着嘴唇，断断续续地咳嗽着。感觉到方遇的目光，沈初阳有些抱歉：“对不起，咳咳，吵醒你了，咳，你快把衣服——”
　　还没等他说完，方遇已经过来强硬地帮他把衣服完整地穿好。沈初阳身材不及方遇，穿他的衣服除了有些大倒也合适。
　　方遇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开口道：“你跟之前那只毛驴，哪个厉害点？”
　　沈初阳愕然，随即明白过来。这算是在开玩笑吗？糟了，这么不好笑的玩笑，他竟然真的有些想笑。不过他的身体显然有些不配合，还没等他笑出来，沈初阳又是一阵咳嗽，咳得眼角直泛红。

　　此刻天色已经大亮。方遇看了看四周，这地方眼生得很，似乎连周围的树木都与刚进林时有些不一样，也不知道昨天他们到底走了多远。想起来到少林的第一天，领着他们游览的小沙弥说这后山树林深得很，千万不能乱闯，现在看来倒是实话。不过事不宜迟，沈初阳的脸色很差，还是早点回寺中的好。想到这里，方遇走上前去，背对着沈初阳蹲了下来，沉声道：“上来。”
　　大概是方遇的样子太过严肃，沈初阳吓了一跳，腿一软便倒在了他的身上。方遇立刻起身，背着他开始寻找出路。沈初阳这才搞清楚他想做什么，连忙挣扎起来：“……我……我走得动……”
　　方遇不理他：“别动。”
　　沈初阳倒是真的不动了。确切的说，是想动也动不了。他身上烫得厉害，根本使不出什么力气，现在连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
　　方遇像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了一句：“你要带我找闲公子。”
　　沈初阳软软地趴在方遇的背上，整个人晕晕乎乎的。他听到方遇的话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方遇的心口：“……阿遇……你一定会都记起来的……你信我……”

　　他说完便昏睡了过去，所以没能看到方遇在听到他的话之后很难得地弯了一下嘴角。春日里的早晨总是有些吵闹，到处鸟儿的鸣叫声，让人感觉生机勃勃。方遇把沈初阳往上提了提，轻声应到：“恩，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