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江湖_唐毒》眼袋子

3、【三】

　　苗疆的夜晚不似唐家堡的寂静，到处都是虫鸣蛙叫，不时还伴着晚风过后花草的沙沙声，可热闹。但是他睡不着，不是因为这热闹太过嘈杂，而是他从这热闹中辨识出了一个不属于苗疆夜晚的声音。那是属于巴蜀唐门的暗杀者们，独一无二的集合暗号。看来是自己太久没有消息，长老已经又派出了一批人马潜入苗疆。他的指尖无声的划过腰间冰凉的暗器匣，清亮的眼眸中登时蒙上一层清霜，杀手在夜晚，永远是无法安然入睡。

　　循着哨声，他找到了同门。

　　“你居然还活着。”
　　“你们也太小看人了。”
　　“既然没死，长老交代给你的任务怎么样了。.”
　　“我自有分寸。”
　　“长老让我们转告你，别拖太久了，速战速决。”
　　“快了。”
　　“如果真是快了那敢情好，若你再不解决掉这边的事，我们就替你动手。”
　　“别做多余的事。”
　　“那就请你拿出成绩来。”

　　看着几道身影利落的消失在夜色里，他的眉头不由得紧锁。看样子，时间已到，由不得他了。身后传来一声蛙鸣，他微睐了眼望向茅屋的方向，但愿她今晚是个好梦。

　　又是一阵风过，身后的草丛窸窸窣窣，一丝闪亮的苗银在丛中不着痕迹的一闪而过。
　　回到茅屋，掀开将房间隔开的竹帘，她依旧睡得很香。想到今天白天里她气势汹汹的对他说她会努力修习，以后跟着他混江湖，他不由得嘴角上扬。就凭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没走出这苗疆指不定就挂了。真不知道她没了她师父和他这个保镖，以后得怎么混。上山采药会不会又被天一教的毒尸围攻，会不会又对着山顶角落里的珍惜草药直跳脚，会不会...

　　可是，再多的会不会，也容不得他去担心了。他必须得离开。
　　他是唐家堡的死士，长老的指令高于一切。
　　纵然有再多的不情愿。
　　更何况，如若他再不走，会连累了她。她的阅历太浅，江湖上的血雨腥风，不适合她。她也还没有成长到能独自去面对。他不能保证时时刻刻护她周全。做不到的事情，他也许也会冒险去尝试，但是这个险，他绝对不会冒。

　　他轻轻撩开她睡容之上的发丝，怔忪了一会，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便趁着夜凉如水，踏影而去。看不见竹榻上方才还睡得香甜的小人，在他离去后，瞬间泪流满面。

　　回到唐家堡后，他将绘制的苗疆地图以及偷学到的炼蛊之术上报了长老。又开始了千篇一律的追踪暗杀。他突然有点厌烦。这样的日子大概又过了半月有余。
　　一日与师兄在训练新人时，常年无生气的逆斩堂外突然人声吵杂。

　　“出什么事了，这么吵？”
　　“稀奇事，一个五毒只身一人硬闯了进来。”
　　五毒？他心里瞬间想到了她。而这时，熟悉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不告而别算什么啊！有本事出来说清楚！喂！”
　　他不可置信的跑到外廊上，果不其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费力的对抗着越来越多的唐门弟子。身上深深浅浅的伤不计其数，可想见她是怎样来到的这里。
　　她疯了么！？他实在是无法想象凭她的本事是怎么越过唐家堡重重的机关，冲破同门的封锁一路打到了逆斩堂。她在平日里可是连毒尸的包围都破不了！
　　也许真的是天意，她的眼风一扫，直直盯向了他的方向。
　　“你！跟我回去！”语气里是再熟悉不过的蛮横无理。

　　“吙，原来是你的孽债~”师兄在旁边打趣道。可他的脑袋里一团乱。她来这里做什么！不要命了吗！她明明知道了一切，为什么还要来唐家堡找他！

　　那晚，她的鞋上有新鲜的泥土痕迹。想必是尾随了他，那必定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他装作没有发现，不过是看她不愿挑明，便也顺道给了彼此一个台阶下。撕破脸皮的结局他也不想见到，所以才会选择不告而别。可为什么。

　　“你回去吧。”他听见自己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声音。
　　楼下的打斗暂时平息下来，众人静静的等着事情的了结。空气因为这瞬间的寂静变得凝滞。
　　“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
　　“与我何干？”
　　“我...!”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不告而别吗？好，那便如你所愿。”他高高在上，凉薄的声线在浓稠的空气里被无限放大：“我不过是看你傻兮兮的信了我，实在不愿伤了你的脸面，谁料到你当真是给脸不要脸，还巴巴的追到这里来。呵呵，我是太低估我自己了还是太低估了你？”
　　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在淋漓的鲜血之下更有骇人的灰败感。

　　“你们苗疆的女人可真是骚呢...”

　　“够了！”她的脸隐藏在了头饰的阴影之下看不清表情，“是我高估了自己。”
　　她缓缓奏起了一支曲子，哀伤而诡异，最后曲调骤然增高，他的脖间冷不丁一阵刺痛，回神之后一条花斑蛇已经窸窸窣窣的游走了。

　　“那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蛊。你知道么，在苗疆，有这么一种说法。每一个女子都会为自己的心上人准备一个蛊，若有一天心上人变心了，她们就会催动蛊术。”她的声音幽幽传来，她仰起头望向他，脸颊上尽是未干的泪痕。

　　“你知道么，我是希望你一辈子都不会用到它的。”

　　他依然没有任何的表情，但是已经逐渐克制不住声线中的颤抖。
　　他是一把出类拔萃的利刃，所以他有信心能掩饰的很好。至少能瞒过她。
　　他捂着伤处，心里却是平静。这样其实也不错的。
　　身体里有一种灼烧之感向他袭来，这就是你为我准备的蛊么？那么，我会以哪一种死法去死呢？
　　“放她走。”他记得这是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已经是两日之后，他惊异于自己居然还活着。看来她的炼蛊技术依旧没有长进。他自嘲的笑笑，这算是什么结局。
　　“师兄你可算是醒了。”
　　“真是，让你们看我笑话了。居然被区区一个五毒...”
　　“师兄....”
　　“...怎么...？”
　　“师兄...有件事，我觉得我必须要让你知道...”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之感袭上。
　　“长老说，没有让你知道的必要...但是我...你知道么，药王谷着了火，半边山都没了...”
　　他没有听完师弟接下来的话，疾步奔向楼顶的风筝，绝对不会错，那是，她住的地方。

　　“你这是去干什么。”身后传来长老没有感情起伏的声音。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而生硬：
　　“你们杀了她。”
　　“那座山上有众多五毒教炼蛊所用的药材，毁了对我们而言只会是百利无一害。你说呢。”
　　他缓缓的抽出了腰间的武器，那把曾为唐家堡取了无数人性命的□□，现在在他手里，瞄准了自己曾敬为神明的长老。
　　“怎么，你还想叛门不成？”
　　他缓缓吐出几个字：
　　“挡我者，死。”
　　长老的眉头微皱，抬手下令：
　　“拦下他。”
　　他不知道是怎样扣动了手中的千机弩，他听得见师兄弟在耳边疾呼，却也渐渐被鲜血飞溅与血肉的钝响所掩埋。只闻得见血腥，所见亦是一片血红。他奋力杀出了一条修罗之道。乘上风筝离开的时候，身后是长老冰冷的声音：

　　“凡叛我唐家堡者，穷天盾地，必诛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