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姬》阿芙洛狄特之眼

2、第 2 章

　　我想，我对歌声，也有自己的执念吧。
　　那是我五岁的时候，吵闹着要哥哥带我出海，哥哥害怕妈妈怪罪，但是拗不过我软磨硬泡，最后就偷偷把我带上了船，谁知道，那次出航，我们遇上了海妖。
　　整条船上的人都在自己失去控制之前试图堵上自己的耳朵，而哥哥最后的举动就是把我牢牢绑在了桅杆上，而他自己听到海妖的歌声，向深不见底的漩涡冲了过去。其他船员都堵上了耳朵，拿起船桨飞一样向家的方向划了过去，我拼命嘶喊，可是哥哥像没听见一样跑过甲板，跳了下去。
　　船安全离开了漩涡，离开了海妖魔力覆盖的区域。我问大家，哥哥呢，哥哥呢？
　　大家都别过头去，说，王子殿下，恐怕不会回来了。
　　我说，我不信。哥哥说，今天回去，要给我做一把竖琴。哥哥从来不会骗我。
　　他们说，真的，你哥哥，被海妖的歌声带走了。
　　我说，那我就用海妖的歌声把他带回来。
　　没错，由于出事之前，我被哥哥绑在了柱子上，而不是堵住耳朵，现在我成为了唯一一个听到过海妖的歌声的活着的人。回到岸上之后我对着大海开始学习海妖的歌声，爸爸妈妈都抱着我哭，说孩子不要唱了，这不是你的错，你也不知道会遇上海妖，你哥哥为了救你死去，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我不信。我固执地一直唱。刚开始的时候我的歌声还很稚嫩，到了第三天，当我的嗓子已经沙哑，却忽然好了起来之后，岛上所有男人都放下手上的渔网，所有女人都放下手上的擀面杖，不要命一样向我所在的地方冲了过来。我唱了很久很久，后来海平面上出现了一个小黑点，这个小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当我看清小黑点是什么的时候，早已泪眼模糊。
　　游了整整三天，哥哥实在是累坏了。又睡了整整三天，哥哥才悠悠转醒，醒来之后他告诉我，在一片黑暗中，他听到了两种歌声，两个声音都呼唤他过去，明明其中一个距离他更近一些，但是他听得出，另外一个声音，是妹妹在叫他回家。
　　哥哥成为了第一个可以抵御海妖歌声诱惑的人，而我，成为了第一个学会海妖唱歌的人。后来哥哥成为了国王。去年，海上出现了好大一片赤潮，鱼都死了，海上的居民不知道可以吃什么。几个月之间，饿死了好多人。于是哥哥派人去敻国请求帮助，可是听说派过去的人身份低微，连敻国皇帝的面都没见着。
　　最后我带着两匣子金珍珠和两车最好的海盐，来到了敻国的皇宫，和亲。我觉得我把自己卖了个好价钱，足足几大船的食物，面粉，米，腊肉，风鸡，晒干的蔬菜，土豆和洋葱，什么都有，不管是我们见过的，还是没见过的。也许敻国的贵族们也觉得自己赚了，那些金珍珠在市面上的价格可远远不止这些，但是金珍珠对他们来说只是装饰物，玩物，而那些食物对我的人民来说，就是生命。
　　呵呵，然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觉得我很重要，因为从我来了以后，哥哥都以来看我为名义，派一个船队过来，带着海盐和金珍珠，到敻国，换成宝贵的食物。离离国不再有人因为赤潮而饿死。不过我知道哥哥真的想我。甚至我年迈的老嬷嬷，都搭着远航船跑道皇宫里面来看我，抓着我的手说，我的宝贝，你瘦了。
　　我也想家。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回去，这里是我的使命所在。我要守护着我的家乡，它美好而脆弱。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不到一年，在某个夜晚，我弹奏了一曲菲缇教我的丹弗小曲，然后，冲天的火光自北面烧了起来。那天晚上，皇城兵变了。丹弗的士兵潜伏在京城，以歌声为暗号，占领了敻国的都城。原来菲缇那些陪嫁的工匠，都是兵变的内应，这段时间，摸透了敻国都城的布防。
　　我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在丹弗的铁蹄下活下来。事实上，丹弗的士兵对我十分客气，他们把我送进一个华丽的大帐篷，又有侍女为我梳妆打扮，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我知道外面在杀人，所以我选择了顺从。丹弗的侍女手艺实在是不赖，丹弗的珠宝也很漂亮，只不过都好重。最后，侍女给我蒙上了一块面纱，然后行了一个诡异的礼，然后离开了。
　　很快，房间里面来了一个男人，他穿着战甲，风尘仆仆，但是眼睛很亮，看到我之后十分激动，叽哩咕噜说了一大通，虽然我一句也没听懂。他走到我面前坐下，拿下了头盔，露出年轻英俊、棱角分明的脸，我想我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
　　我半天没有说话，终于引起了他的怀疑。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天，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最后，他一伸手，拽下了我的面纱。
　　“你是谁？”他惊异地用敻国话喊道，“我姐姐在哪里，你这冒牌货！”
　　我无奈地说，我不是什么冒牌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毕恭毕敬把我带到这里来，给我梳洗打扮。我不懂他们的语言，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我没有理由反抗。我想活着，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错。
　　他又惊又怒地走出帐篷，嘀里嘟噜说了一大通，听起来像是在骂那些值班的士兵。最后他回到了帐篷里面，问我：“那首《阿莫尼的原野》是你唱的？你不是丹弗人，为什么会唱这首歌？”
　　我说：“是菲缇教我的。”
　　他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说：“原来都是你害的。要不是因为你的歌声，我们提前发动，怎么会有那么多丹弗的士兵无辜丧命？快告诉我我姐姐在哪里，我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我说：“我不知道你姐姐在哪里。我嫁给了三皇子，她嫁给了五皇子，自那以后我们只见过几面。”
　　他的脸沉了下来。很快，他和门外看守的两个士兵说了些什么。然后两个士兵过来，架走了我。
　　“去战俘营。在我找到我姐姐之前，你就别想回来了。”
　　我叹了一口气。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爱好的人还真是不少。不满意，就迁怒于别人，好像这样就会好受一些。他只想到我不应该弹那首曲子让他的士兵误会，可是他都意识不到用自己的姐姐做诱饵进攻别的国家的都城，不仅仅很阴险，对他姐姐也是一种伤害不是吗。
　　战俘营很脏很乱，不断有年轻的小宫女被拽出去，再也没回来过，过了一段时间可以看见她们光溜溜的尸体被拖远，鲜红的血顺着她们雪白的大腿流下来，粘上了灰尘，留下黑一道，白一道，怵目惊心。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是这样的下场，我祈祷那个男人快点找到他的姐姐，我相信菲缇是我的朋友，她不会丢下我不管。可是那些流窜的士兵越来越近了。其中一个似乎看见了我，看见了我和其他女孩不一样的抬头观望的姿势。我第一次见到一个人笑得那么狰狞。他冲我走来。极度的恐惧使我内心一片清明。我勇敢地回望，然后深吸一口气，唱起了遥远记忆中妖冶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