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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枉玉衡于炎火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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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去庙里上个香,行么?”
钟离晏回来的时候我如是说,他抬头看看我,笑道,“谁拦着你了!”
说的也是,我这张脸都还得仰仗你超水平发挥呢!摆摆手,我踏出了屋门。
上一次给菩萨进香的时候还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转眼就是这种处境,当然我拒绝去考虑更多的事,反正也做不了更好的选择,既来之,则安之吧!
正给他们在菩萨面前说好话的时候外头扬起了马嘶声,一时间原本清静的小庙沸腾起来,四下的人也都相顾生疑,一同回头看去。
背着光看不清人脸,一行人虽穿着便装却是气势眩人,非富即贵的张狂。
我们这些草头百姓自然诚惶诚恐的起身让到一边去,方丈迎过去与那为首的人说起话来,我低着头拿眼睛瞄了瞄,倒是很意外的看到了熟人。
“大师,我们主子今晚要在此借宿一宿,一应用度都准备最好的,这个请收下。”那卫士模样的人说着便把东西塞到了方丈手中。
“我说这是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你可是打听清楚了,要是还找不到,回去就削了你的皮。”司马凡一边嫌恶的用帕子擦着手,一面发牢骚。
那卫士躬身说道,“这次准没错,手下有人亲眼见到的。”
“哎,怎么还这么多人在啊,都给我轰走咯!”司马凡不耐的要赶人。
且不管方丈怎么说,我们这些人都惊弓之鸟似的沿着墙边往外走,我尽量低着头,佝偻着出去。
“等等。”突然有人说话,前后的人立马不敢动了,我被夹击着只能也站住。
“都抬起头来让我看看。”那卫士走到我们面前说道。
我想着这张脸恶心人还来不及呢,应该出不了什么事,索性也就大大方方的抬起了头。
那卫士在我们中间走了走,一双眼睛梭子似的,到我面前的时候冷不丁地就站住了脚,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位仁兄很很眼熟啊,是我府上的侍卫么,叫什么来着?哎,算了,关键是他会不会认出我来,眼见着这侍卫有些疑惑的看着我,我有些不自然地微微低了低头。
“哎呀,就一丑八怪,你稀奇个什么,快点让他们走,别倒我胃口。”司马凡大喇喇的叫嚷着,那卫士回首称喏,又看了我一眼才走了出去。
我一身是汗的走出了寺庙,想想刚刚那位大哥的眼神着实有些不放心,还真不好说他回去后一拍脑袋就把我跟公主对上号,那就遭了。
现在我还不能回去,这么想着,便一刻不停地卖力往山下跑去。
“快,快收拾,人都追来了。”我推开门嚷了起来,满以为钟离晏就在屋里,可是举目四顾,却静悄悄的。
钟离晏去哪儿了,我一间间屋子打开看,真是你越着急,那边儿就越出乱子,到底人去哪了?
“谁知道钟离晏去……嗬!”
我进了小屋子,想问问这些亡灵知不知道,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众人的额头上都贴着黄色的符纸,依次排列在墙边,屋子的中央摆着一条长桌子,当上躺着一个人,而钟离晏正闻言转过身来,手上还握着一把血淋淋的匕首。
“你在干嘛?”我扶着门不可置信的看着钟离晏。
他有些不快的瘪瘪嘴,“你大呼小叫什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有,我让你进来了吗?”
“钟离晏,告诉我,你在干嘛?”我一步步向他走过去,有些疑虑袭上心头,一走眼,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口,“你要对小安干什么?”
只见,躺在桌上的小安胸口已经打开,血迹染红了整件衣裳,我清楚的看到了里边的器官和小安土灰色的脸……
立马将头扭了过去,我不可抑制的抖了起来,“钟离晏,你不是收了人家钱要赶尸回去的,这又是在做什么?”
“哦,你问这个啊!”他放下刀,就着旁边的水洗了洗手,“这样不是方便么,新鲜的尸体,何苦浪费了,我用来研究研究。”
“你这个疯子,给我停手,你不能这么干?”我上前去要抢过匕首,他一挥刀将我逼退,嘴角勾出一个邪气狰狞的笑来,“那是我的错了,没有告诉过你,这个屋子就是我的,在这里,在这张桌子上,”他将刀往桌上一拍,立马就钉出了一个凹痕,“我解剖过的尸体不知几何了都。”
不知几何?
我回头看了看贴了符纸的老头儿一眼,握了握拳,深呼一口气,极力镇定下来,“你听我说,我刚去庙里,碰到了来抓我们的人,现在最好马上走,否则都得玩完。”
“你咋咋呼呼的回来,就为了这个?”钟离晏满不在乎的说道,我咬着牙点点头,“我当什么大事,认识我的人又有几个,易个容不就完事了。”
“你会易容!”
“嗯,你就用不着了,估计除了我也没谁愿意看你了。”钟离晏笑嘻嘻的说,同时对我挥了挥手,“现在给我出去,别来烦我,否则别怪爹爹不客气。”
“可这尸首是可以随便亵渎的么?你就不怕报应。”我怒红了脸说道。
“不怕,你快点出去。”钟离晏脸色渐渐暗下来,依旧是皮笑肉不笑的言简意赅。
“不行,你不能这么对他们。”我走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臂,“我们好好把他们送回去,让他们安息,然后我帮你想办法找合适的,怎么样?”
“你想什么办法,挖坟,还是买卖啊?什么又叫做合适的。”他好整以暇的看着我幽幽的说道。
“这个你别管,反正这些人你不能动。”我不肯放手,几乎是对他吼。
“为什么不能动,就因为他们是小安,老头儿,瞎子?”
我盯着他,有些讷讷的开口,“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一把甩开我的手,“我说你脑子有毛病,整天自说自话的还以为自己通灵了是不是?”
不理会我,他将刀口在烛火上过了过,转头对我说,“你倒是听听他会不会说话。”说话间突然一个转身对着小安的胸口猛然扎了下去。
一注血液溅起老高,那一刀或许太用力,整个尸体竟然微微蜷起,我的心也像被扎了一把,疼痛扩散开来。
“别,你别这样。”我上前就扑在小安的尸体上,手忙脚乱的拔下匕首来扔在一旁,手死命地摁住那冰冷的伤口,仰头对着钟离晏道,“你放过他们吧,不管怎么样,在我心里他们就是有生命知冷暖的,你不要这么做。”这么说着,我又回头拍了拍小安冰冷的脸,“小安,你说话,你来求他,让他听到你的声音。”可是任由我怎么拍打,手下的脸孔依旧苍白冷漠,我的心也跌落到了谷底,小安,你倒是说话呀!
“你这丫头真是奇怪,”钟离晏将我拽开,在我面前站定,“我倒发现你比他们更有意思……”
我抬起头看着他,嗜血的瞳孔有着吞噬人的魔力,只听他说道,“这些尸首在我手上才能大有作为,你就安安分分的给我呆着,要不然有一天爹爹会对你做同样的事。”感觉到我的颤抖,他又温和地笑笑,却是鬼魅一样地疯狂的神色,“当然,爹爹还不舍得动你,你这个身体可是专门喂了很多好东西的,你们公主真够毒辣的,死不了,还受一辈子的罪。”
我当下一个激灵,此话怎讲?
“不明白?”他拍拍我的脸颊,不以为然的摇摇头,“小东西,你被人当药桶一样养,自己还不知道。你当你真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啊,别当爹爹是坏人,除了我,没人有本事救你。”
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我脑袋中有瞬间的卡壳,我在清河养病那么多年,不是因为自己身来有寒症么,我吃了那么多的药。
对,那么多的药,太医开的,方玥姑姑喂的……
眼见他拿起匕首,对着尸首又是一阵比划,“不要,”我呼喊都卡在喉咙口,合身上前拍开那锋利的匕首,却是钟离晏被我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刀从手中飞了出去,烛火下寒光一闪,在小安眼角拉出一道血迹。我紧张地抱着小安的头,一种无力感蔓延全身,仿佛周身都透风一般的寒冷。
我用手一抹眼眶,回头瞪着钟离晏,咬牙切齿的喊道,“今天你敢动他们,我就敢杀了你。”
钟离晏嗤笑一声,又颇为无奈似的走到我面前,低下头正视着我,面露凶悍,“行,你倒是动手,我看你今天能……啊!”
我颤抖着手一力将匕首从钟离晏腿上拔出,同时飞快提腿将弓起身子的他踹了出去,这匕首是刚刚查看小安的时候偷偷捡起来的,此时伴随我紊乱心跳的便是滴答坠落的血液。
“妈的,你还真动手,咻。”钟离晏急急后退几步,低头看伤口,“真是个白眼狼,操,扎这么深。”
我狠狠咬着牙,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虽说心跳如鼓,却不敢放松,生怕他突然动手,说实话我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里面的人给我出来。”
外面人的喊话打破了这一刻的僵局,钟离晏皱着眉,抬头道,“你先出去应付,不想死的不明不白就给我明白点儿说话,听到没有!”
我点点头,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当神经已经紧张到一定程度之后,反倒怎样都集中不起精神了,纷至沓来的事情,纠结在脑海中,理不清头绪来。
月黑风高,一帮人马手举着火把簇拥着中间的公子哥。
司马凡借着光看看我,倒是左右打量了几眼,喊道,“你是谁,老实交代。”
我看着他,并不愿意开口,仿佛是等急了,旁边的侍卫说道,“三公主,你承认吧,我认得你的,说话啊,我们会救的。”
我看向那名侍卫,他像是得到鼓励似的喊道,“公主您有一回病发,我恰巧在场,当时你也是这个症状。”
“哈哈哈,”司马凡突然笑了出来,“原来如此,赵清嘉,还给我装哑巴。”
“你待如何?”我温吞的开口,说着大脑自然反应出的倨傲台词,却像是在战场上分心的将士,暮气沉沉。
“那日你让我丢尽了脸面,”司马凡阴测测的笑了笑,一副斗鸡的模样,我不胜其烦地垂下头,“所以,今天你不求我,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活腻歪了吧你!”我不理他,径自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不放过我。”
“司马公子,我们不是来接公主的吗?”那侍卫对着司马凡叫嚷起来,只见司马凡一挥手,我眼前一花,手起刀落,那侍卫便从马上便从马上翻到在地,我哗一声弹了起来,“司马凡,你今天是来杀我的吧!”
“你还算明白,我就见不得你平日里那高人一等的模样,怎么样,死到临头,终于还是怕了吧,什么玩意儿!没有这出身,你就是个屁!”
“彼此彼此,”我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侍卫,心中滋味难耐,“看来,你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了。”
“可不是,”司马凡幽幽的哼了两句调子,又开口道,“今天要么烧死你,要么扎死你,你选一个吧!”
这么说着,司马凡竟抽出一支箭,在火把上划过,就燃了起来,对着我直直的射了过来,我一闪身,那箭便钉在了身后的门上,呼哧呼哧的烧了起来,我一把拔下箭,用脚跺了几下才灭,一抬头,一水的带火的箭直指我的方向,我回身便窜回屋里。
“钟离晏,”我跑进屋里,他正在包扎伤口,我回身关上门,“怕是逃不出去了,来的是我的宿敌,你且呆着别出去,我去引开他们,如果我回不来,只是求你答应我好好的把他们送回去。”
钟离晏看着我,淡淡说道,“若是我不答应呢?”
我深吸一口气,屈膝就给他跪了下来,“干爹,此生待我真心的人不多了,哪怕是我幻想出来的,我都想保护,求你了。”这么说着,我俯下三拜。
“你才多大啊,就寻死觅活的。”
“不是我寻死觅活,这次是劫数到了,外头的人一心要置我于死地,我插翅也难飞。”我苦笑一声,继而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默然无语,我有些着急,“你快点答应吧,不然谁也逃不了。”不知道是因为急的还是外面真成了火海,隐隐有汗水流了下来。
怕到时候房子全烧着了,我保不住任何一个人,便不再等他回答起身冲了出去。
这才短短的时间,外间的木料家具竟然全部着起火来,又有零星的带火的箭雨射进来,像要被张扬的火舌吞噬,正想趁着火势不算太大鼓足勇气冲出去,屋里钟离晏的喊声响起,“丫头,进来。”我无奈又退回到屋子里。
钟离晏摇摇手中的一张纸,坐在地上叫道,“把这个带身边,别到了黄泉路还是这副德行。还有,记住往北走。”
我跑过去接住,也来不及看便塞进了袖口,将钟离晏拖到泥墙边,拉来一桶水,道,“就看你的命了,干爹。”
说完便又冲出去,这要出门的一刻,突然听到了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楚宝。”
那是小安的声音!
我惊喜的回过头,却唯有血迹斑驳的尸身,歉然一笑,实在对不起了小安,待我也下去了,再给你赔不是吧!
避开一枝枝箭,我拔下一只握在手中,窗户已经成了火圈,我一个冲刺翻身跳了出去,趁着这火光冲天,眼花缭乱之际,合身扑倒一个侍卫,一箭扎在他身上,拉缰上马,转头对司马凡吼道,“司马凡,我若活着,必取你狗头!”
说完扯起缰绳,夹紧马腹,不敢有片刻停留,径直冲了出去。
“快,别让她跑了。”
我从没有经历如此坎坷的逃亡经历,冷风像扇在脸上的耳光啪啪作响,被汗水浸透的衣服像冰块一样裹着我,钻心的疼痛再次袭来,可我知道我不能倒下,否则这条命就要被狠狠糟蹋了。
一路向北便是蜿蜒的山道,草木横生,岔路颇多,但干枯的枝杈张牙舞爪,全身上下被刷子剃过似的刺痛,直到脸上又被拉开一刀口子,我终是受不了了,一拉马缰,从马上利落的滑下来,取下马身挂着的弓箭和箭囊,取出一支来,对着马屁股扎了下去。马受了刺激,狂奔而去,而我也沿着另一条小道跑出去。
月色朦胧,山林幽深,我像无根的鱼一样游荡在看不到前途的林海中,心里挂念钟离晏的情况,我攀着杂草往山上爬,手心早就磨出了血泡,膝盖不知撞到了哪里钝痛不已,腰也酸背也疼,踉踉跄跄汗流浃背,可是惟其如此,我才觉得痛快,让那些不争气的眼泪都从身体里蒸发,让那些阴谋阳谋停止在我耳边的聒噪,胼手胝足般攀登这茫茫未知的旅程。
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当我能确切地看到山下小屋燃起的熊熊火光之时,意外之外让我顿感心力交瘁。我瘫坐在地上,无言以对,无泪可垂——原来死亡才是永恒的主题,毁灭才是不变的道理。
就像此时,一轮月,一座山,一团火,一个我,看似美妙,消失的是身体,燃烧的却是生命,沧海桑田,如蜉蝣寄于天地,须臾而已,我默念地藏菩萨经文,悼念他们也怀念自己。
钟离晏给我的是一张皱巴巴的药方,它和我列的那张不知道怎么来的名单团在一起,握在手心里只觉得烫手,如果钟离晏没有劫我出来,如果我没有扎他那一刀,有好多如果,却抵不过一语成谶,“枉玉衡于炎火兮。”
待我安定下来,再给你们一个交代。
冷月无声,万籁俱寂,站起身来,我拍拍衣裳裤腿,望着紫微星的方向。
走吧,枯坐着能干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