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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夜半无人私语时 ...

  •   看到死尸,肝儿都有些颤,我费力的抬头往上看,盯着房梁上正在结网的蜘蛛,争取个眼不见为净。烛光虽然昏暗,可房子也矮,我隐约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其实我是藏在衣橱里,下一刻,冬儿就会打开柜门,大喊一声,“哈,我找到了!”可,紧接着,她又会叫道,“呀,这是谁呀?”
      心跳放到最低,我连叹息都小心地吞下去,长夜漫漫,谁知道,对面的大爷会不会突然不肯死,自己就醒过来了,这么想想便心蹦跶到了嗓子眼。
      可我又在怕什么呢?他能把我怎么样呢?
      掐死我?咬死我?
      不,我大概会在他出手之前就被吓死,虽然这个方式最快受苦最少,如果可以我自然求之不得,但我可没有这份自信,万一自个儿胆子大,一时没有被吓死,那还是会被掐死,咬死。
      又或者,他年纪大,动作慢,那之于我不就像是凌迟,螃蟹一样一点点被蒸熟,没准儿还有幸闻到自己身上浓郁的肉香味,到时候万一有了食欲怎么办?我到底要不要吃自己,不过让别人吃也是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又何必便宜了他。
      我这么想得时候,肚子竟然就不争气的叫了两声,“咕咕,咕咕。”头皮一阵发麻。
      应时而生的是清浅的脚步声,或许还有微若游丝的呼吸,一刹那,耳朵便笔直的立起来,不敢低头,我保持着这僵硬的姿势,除了微微收了收肚子,全身都戒备着。
      蜘蛛粘了一根丝,两根丝,三根丝……
      哎呀,风把网吹破了,再来,一根丝,两根丝……
      有人在上方挡住了我的视线,一时看不清楚,我眯了眯眼睛,那是,那是,啊!
      是死尸的泛青的脸……
      冷汗瞬间冒出,像沸腾了似的我挣扎着要扯开绳子,溺水一样双腿蹬地厉害,身体筛子一样的抖,可是那张脸满是笑容的越靠越近,眼泪都流到了嘴里,那咸涩的味道充盈了我所有的感官,可纵使我再急迫也挪动不了分毫,也罢也罢,我发狠地将脑袋往后面的墙上撞去,就让我一死了之吧!
      咚……

      短暂的等待,我心思落空。
      铿锵有力的撞击,却是软绵绵的落脚,眼前的面孔龇牙咧嘴,仿佛比我还痛苦,很好,现在的角度看更狰狞了。
      “死丫头,一个晚上都熬过去了,现在发什么疯?”
      声音响亮而轻佻,将我所有的幻听都逼退到墙角。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人,那张皮一点点剥落,又一点点拼接 ,扭曲了几下之后变成了一张大饼,钟离晏,耀武扬威的钟离晏,神采奕奕的钟离晏。
      他嬉皮笑脸地,我却看着有些刺眼的亮堂,“怎么,才一个晚上就不认识你爹爹啦!”
      “爹。”我乖巧顺从地默默念出这个字,脑中却是空白的。
      “乖,好孩子,爹爹带你去喝药,新配方哦!别木着不动啊,你知不知道,你的脸现在像什么?满满的红疙瘩,喀……”他仿佛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恶心死我了。”
      眼中的钟离晏泛着铁青色的光,那是我瞧了一个晚上的死尸的面色,哪怕烛火亦不能减损的阴鸷与凶悍,突然胸中涌起了热血,抵着山墙我一把把他推倒在地。
      “我掐死你个疯子,去死吧!”我沙哑着叫嚷起来。
      卯足了劲,我手脚胡乱的踢打着,想尽最大的力量纾解心中的邪火,钟离晏大约是懵了,护着脑袋只任由我下手,这恶气淤积在心头,我突然黑下心肠,一把扯过死尸的手臂,掐着钟离晏下巴,就将那手往他嘴里塞去,让你恶心我,让你恶心我……
      “哇,呸!”
      钟离晏终是出手了,大力之下将我推出去老远,我整个人如同烂泥趴在地上,只觉得肚中翻江倒海,更兼目眩神摇,恨不得灵魂立刻抽离出去,不再受这罪。
      钟离晏的黑色靴子停在我面前,紧接着一记窝心脚便将我踢翻了过来,我气喘如牛,吐出的热气将整张脸都蒸出汗来,身体却如同浸入冰窖,麻木却又不可抑制的抖做了一团。
      一双手臂将我抱起,钟离晏将我带出小屋子边颇有些得意地说道,“你给我出了个好主意,不听话就煮个人给你吃,爹爹说到做到。”

      钻心的疼绞得我无法安睡,不知道钟离晏给我吃的什么药,这两天犯病犯的特别勤。当然也是因为每天晚上都要挨冻的缘故,那件小屋子成了死尸和我的储藏室,那种冷自然不言而喻。
      钟离晏乐此不疲的看我每天吃药后的反应,变换着方子给我“调理”,我有时觉得自己像神农,尝尽了百草,但转又想想哪有那么高尚,我就是父皇身边试药的谭公公,要是一个倒霉就成仁了,但又想啊,换到眼下若是毒死了却是上上签,古人云,橘生于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诚不我欺也。
      啧,什么跟什么呀我想的这是?
      是的,我有些错乱了。
      “今天好点了没有,比前天的方子如何?”钟离晏关切的询问着我的状况。
      “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啊?小屋子挤不下了都。”
      “等你好了,咱就出发!”
      “过了年就要开春了,我到还好,可那些人就臭了,熏死了我你也就不用再治了。”
      “这叫什么话,爹爹有数的,赶尸的人哪能不练胆,再说又可以观察你的病情,两全其美啊!”
      “去你妈的两全其美……”
      “哎,怎么学会骂人了,哪儿学的,不像话。”
      我背过身去,才不告诉你我哪儿学的呢?
      “乖,今天看着不错,晚上就不住那屋子了,好不好!咱也有奖励的。”钟离晏巴结似的对我说。
      我摇摇头,“不,让我去吧,习惯了。”
      这么说着,我自己爬起来,往小屋子里走去了,顺手还带上了门。

      “各位好!”我扫了一眼,发现墙角又多了一具年轻的尸体,面生,应该是新来的,有些羞涩的蹲在旮旯里。
      微微点了点头,我尽量让自己显得和蔼可亲,“大家都是萍水相逢,多说说话就好了,别拘束,石老爷子,你也是老住户了,倒是帮着招呼起来啊,别让人说我这个地主怠慢了。”
      可老头儿依旧坐着不动,头偏过去不看我,我有些火大,“都是死人了,在我这个活物面前摆什么谱啊?”
      有几个人看着我,纷纷来劝,声音像风一样从耳边飘过,“楚宝姑娘别生气,石老儿也有苦衷的。”“老人家都是有些坏脾气的,也不是故意的。”
      “你们能不能大声点儿,吓不死我的。”我粗着嗓子吼起来,“老头儿,说话啊,有困难,我又不是不给你解决,冥币烧得少了还是怎么的?可别昧着良心,这灰迹可还在地上呢!”
      “去你妈的冥币,”老头脾气又倔又冲,这会儿突然转过脸来,指着自己的脸道,“你看看我的脸,都要烂光了,我死的时候身体就已经不好了,还给我停放这么久,有钱都没处补去,我还怎么混?”
      “又是你的脸,都一糟老头了,你能安分点不,当自己是大闺女呢?”我双手叉腰,一副店大欺客的模样,“再说,你们各位都评评理,我今天没有跟钟离晏说吗,你们没听见吗?”形象是咄咄逼人的,我恨不得喷出火来。
      墙角的小兄弟也扑闪着大眼睛看着我,我压了压火气,“我知道各位都想早点回家乡去,可你们要认清楚状况,我不是你们的狱卒,除了比你们多喘口气儿,我和你们一样都是囚徒,咱得一致对外,而不是搞这种没头没脑的内讧。”

      我一脚踢开了不知道谁的腿,转身摔门而去。
      钟离晏看到我从里面出来,倒是吃了一惊,“你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我瞪他一眼,“你尽快收拾,两天内必须要走,否则我跟你没完。”
      说完,撩开帘子爬上床去,睡觉。

      第二天,这支昼伏夜行的队伍便开拔了。
      这一路倒也安分,老头儿对我大概有些内疚,所以总是自告奋勇的组织队伍,不让一些没廉耻的玩的找不到魂,当然他那张烂脸和糙性格很能唬人,一时行军一样齐整的蹦跶在长路上,倒是便宜了前面带队的钟离晏,他敲个破锣威风八面的真是揣个鸡毛当令箭了,对此我颇为鄙夷。
      “小安,你们家是最远的吧!”白天找到地方睡觉的时候,我总爱和那最后来的年轻人聊聊天,一则他最有学识,我多少还能保持点往日的儒雅风采,二来嘛,他的脸还是完好的……
      “是的,不过这一次山高水长,还有很多时候可以跟大伙儿相处。”小安笑得很腼腆,脸上泛着红晕,小伙子是病死的,刚来的时候一点血色也没有,这段时间的锻炼倒也红润了不少。
      “你千里迢迢去金陵赶考,这还没考呢,就撒手了,遗憾不?”我聊起了小安的往事。
      他一直挺乐观,所以对之前的事也没有隐瞒,我也知道不少,听这话,他微微低了低头,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是我没有福气,自小身子就弱,本就活不长久,这次能出来走一遭已经很高兴了。就是可惜,我至死也没能走到金陵城,见一见巍峨的城墙,华丽的宫殿,热闹的秦淮。”
      我嘿嘿一笑,他偏头看看我,“有什么好笑的么?”
      “你有福了,如果不嫌弃就将就着多和我呆呆吧!”他疑惑的看着我,我咪咪一笑,“我是从金陵来的啊,再偷偷告诉你,”我凑近他小声说道,“我其实是个公主。”
      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样子,但转又轻轻叹口气笑出声来,“还是我道行浅,石老爷子早就说你不一般,我还不信,只当他说你,哦!”小安突然怕失言似的捂住自己的嘴。
      “说我什么?”我挑起眉毛来语出不善。
      他一个劲儿的摇头,声音从指缝漏了出来,“没,没有,没什么。”
      “你不说是吧,我去找老头儿,他要是被吵醒发起火来可就不关我的事了。”我说着,作势就要走,他见状立马拉住我,低声告饶,“好姑娘,别,我说还不成吗?只一件,你别打我成不?”
      看着他诚恳的样子,我真心地发誓道,“行,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打你。”
      他深吸了口气,见状,我伸手捏住他的鼻子,笑骂道,“什么坏习惯,你还插根鸡毛掸子冒充大尾巴狼了。”
      他任由我捏着,嘿嘿一笑,“我是想说,我还以为你因为一脸的红斑不一般呢?”
      我一听他说的,心里有些不痛快,钟离晏给我吃的汤药越来越邪门了,一脸的斑竟是褪不掉了,自然除了和死人说话,我也没有别的想头了。
      松开小安的鼻子,我拍拍手道,“不早了,睡吧。”
      “楚宝,你不是生气了吧!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一点都不觉得你难看,你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姑娘,哎呀,是我错了……”许是瞧出了我的异状,小安一个劲儿的道歉,那么高的个子头都要低头我怀里去了。
      我一把把他拎直了,虽然知道这张脸难看,但还是觍颜一笑,“行了,别道歉了,我又没有怪你,你身体本不好,心思别太细,姑娘似的。”
      他默然看着我,我又笑道,“好好改改,下辈子啊做个小霸王,好不好?”
      他扑哧笑了出来,微微低了低头,内向小伙的单纯模样让我也跟着愉快了起来,只听他说道,“我怎么做的来嘛?那不真成了大尾巴狼了。”
      “嘿,小子,你不信。”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神神秘秘的看着他,“那,跟着你公主我,好好培养培养,咱小安可是顶天立地大丈夫。”
      他笑着看着我,春暖花开的样子,自然地握住我的手放到胸前,“那就说定了,我就跟着你了。”

      临近年关,路却是越赶越急,毕竟新年里闹到天亮都是有的,要在路上让人给撞上就不好看了。
      所幸钟离晏和我考虑的一样,在他的带领下,我们在一处荒山里头烙下了脚,更值得高兴的是还有一处空屋子供我们过年用。
      我欢欢喜喜的把屋子都收拾了一遍,钟离晏停好尸首后便道,“我要去附近村里买些吃的,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我想了想,道,“那就给我买套新衣服吧,我身上这件都不暖和。”
      “那好,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那厢他人刚走,这厢便吵开了。
      “怎么能不要鞭炮焰火呢?”一个如今就剩一把骨头的汉子嚷嚷开来。
      “可不是,这地方这么冷清,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留下来过什么除夕。”又有人争相发表意见。
      “就是,赶上元宵,咱得烧龙,踩犁口,上刀山的,窝这地方算什么事?”
      “哎,话说我那个时候可都是赤膊上阵的,好家伙,可有不少姑娘往我这儿飞眼呢!”
      我拍了拍门板,对着英雄们微微一笑,“正所谓好汉不提当年勇,各位以前怎么上刀山,下火海我管不着,但而今这个条件就算了吧,要是一不小心给就地火化了,我可不负责善后啊!”
      一脸精明的前算命先生杨瞎子,歪了歪嘴,“小丫头片子,倒是跟着你爹爹学会了心狠手辣,说话也呛人。”
      我拱了拱手,“过奖过奖,咱这是正经的营生,说的也是实在话,可不能砸了钟离晏的招牌。”
      “什么招牌,以前我都没听过他这号人物,谁知道会不会得了钱就随便找个地方埋了我们。”一直沉默地石老头儿接腔道。
      我心想着这才有的好印象又给毁了,老东西就跟个娘们儿似的没个消停,便也不客气起来,“红口白舌的别污蔑人,不是已经把你们全须全羽的带到这儿了吗?您老是唯恐天下不乱,上杆子的想客死异乡是不是?”
      “我就知道你们父女不怀好意,那天是谁把我的手往活人嘴里塞的,你也下得去手,我这手都被灼伤了。”倒像是抓住了我的把柄似的,老头儿忙不迭的要蛊惑人心。
      这种人也能活到这岁数,我真是愤愤不平,“他还想烹煮个人给我尝尝呢?你敢挑事,我就敢尝。”从来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此时我也杠上了。
      “两位都别吵了,太伤和气了。”小安趁这当口出言劝和,做起了和事老,“楚宝,石老爷子就是个老小孩儿,你别跟他计较嘛!”
      但偏偏有人不愿意善罢甘休,只听那杨瞎子又阴阳怪气地开口道,“我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说句话藏头露尾的,众人又有些不安,刚要问他什么意思,那边石老头儿便急着问道,“瞎子,你不是自称半仙么,倒是把你知道的说给大伙儿听听,别死了都不得安宁。”
      那瞎子摸了摸嘴边的一撇须子,屈指掐了掐,却又不说话,一副江湖骗子的做派,正当我不耐烦之际慢腾腾的开口道,“石老,您最早捐生,怕是比我还灵验些,到如今了,也别藏着,您先说道说道。”
      于是又一致看向了石老头儿,老实说我看见他就忍不住想看房梁,一来是条件反射,习惯成自然,不为人知的原因则是这脸已经没法定义成人的面孔了,我姑且当自己看见的是一副水墨画吧!
      老头儿这次也不鬼鬼祟祟的遮掩了,只盯着我便开口道,“小丫头怕也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冤大头,这屋子里怨气极重,想是有人在此遭了大难,怕是于我们不利,不可不防。”
      顿时众人都有些戚戚,我不以为然的笑笑,“对你们来说还有什么会更糟,鬼门关都走了,还怕什么呀?”
      “怎么这么命苦,本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没想到还要担心受怕,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有人依旧抱怨着,引来更多的感叹,而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宽慰他们,便挥挥手道,“这样吧,我来的路上看到了一座寺庙,不如我替你们去给菩萨上上香,请个愿,怎么样?”
      石老头儿嗤笑一声,“菩萨哪有巫鬼灵验,求他不若自求。”
      我正要变脸,却是小安急急地说道,“此言差矣,虽则我等好巫,但若有菩萨保佑,总是聊胜于无嘛!如此,麻烦姑娘了!”
      “是啊,就麻烦姑娘了!”亦有人动心附和。
      我隐去不快,找出了钟离晏的画符用的黄纸和朱砂墨,一一记录他们的名字。
      “老头儿,你到底要不要,给个痛快话。”我抬头问道。
      “石天保。”
      我低头暗笑,叫你横眼睛,飞眉毛,待会儿我一定让菩萨记住你。
      “小安,你叫什么?”
      “安衡。”
      “哪个字?”
      “枉玉衡于炎火兮,委两馆于咸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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