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的篮球][黑赤]消逝于空色之下》皇苍星

1、正文 消逝于空色之下

　　消逝于空色之下

　　用一秒的时间遇见爱，
　　用三天的时间诠释爱，
　　用一周的时间缅怀爱。

　　从他睁开眼开始，便被关在柱形的透明容器中，浸泡在浅红色的液体里。
　　过去的记忆对他而言只是一些模糊的画面，就连原本的名字也想不起来了，只有一点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忘掉的——
　　从这里出去。
　　虽然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但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自己是被他们用不合法的手段抓来的。
　　想要离开。
　　——尽管这样想，却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

　　想要再一次看见，记忆中那些模糊不清的画面里，苍蓝的天空。
　　只要一次就好……
　　双目慢慢阖上，发丝轻柔地在浅红的液体中摇晃，划过闭合的眼睑，掠过连接着错综复杂的管子的面罩。

　　他一直在等待。
　　只要一闭上眼，记忆中模糊不清的苍蓝之色，就如包围着自己的液体一样向幻境中的自己侵袭而来，身体各处都在叫嚣着逃离此处。
　　双目平静得无法倒映出丝毫色彩，白衣的人们带着各样的表情日复一日在他面前出现，一边对他指指点点，一边记录着什么。
　　兴奋的神色不时浮现在白衣人的眼中，他只是无聊地看着他们，又再度闭上眼。
　　——想要逃离的愿望越发强烈。

　　契机出现了。
　　多日之后，这个昏暗的空间陷入一片混乱之中，示警的红光不断地闪烁着，警报声也不遗余力地“呜呜”鸣叫。
　　昏暗的空间被人从外部粗暴地破开，有人狂乱地笑着接近了散发着淡红光芒的容器。
　　被液体浸泡着的人只是平静地看着。
　　他记得这个人。
　　——不久之前这人曾在放置着他容器前和另一批人发生过激烈的争吵，最后以十分凄惨的模样被他们丢了出去。
　　那人的白衣上沾染了灰尘与血迹，不断有血从他的口中溢出，他笑着，举起手中的斧子狠狠地向着眼前的“罐子”砸下。

　　比之前更加强烈的警报声在强化玻璃破碎的一瞬间响起。
　　浅红的液体向着四面八方喷涌而出，乍眼看去就像被稀释了的血液一样。

　　脱离了长久的失重状态，他轻巧地落在地面上。
　　轻轻地甩了甩湿润的发，透明的水珠顺着他晃动的轨迹四散而去。
　　红色的眸中第一次出现可以称之为感情的东西。
　　他踢了踢倒在一边的人，对方以剧烈的咳嗽和不断涌出的鲜血回应了他。
　　“……死了么？”
　　看着那蜷缩着不断痉挛的人渐渐安静下来，他想了想走上前，将那人身上的衣服除下，遮住了自己赤裸的身躯。
　　轻轻阖上对方带着强烈不甘以及疯狂的眼，他站起来走了出去。

　　为了防止被其他人找到抓回去，他在艰难地走出那个地方之后，跳进了眼前奔流的河里。

　　※
　　“都是些废物——！连个试验品都看不住！”
　　“对不起博士，没想到那个人会给我们造成这么大的混乱，所以才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试验品的逃脱。”
　　“……算了，反正离开了‘那个’他也活不了多久，最多三天我就不信他会不乖乖地回来。”

　　※
　　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拉了拉已经面目全非的白大褂——经过一番艰难的旅程它已经破损得只能勉强遮住他的身体。
　　也不知道被冲到哪里来了，就算从四周的环境判断也完全无法得知此时身在何处。
　　正在思考着怎么用现在这副模样去找个路人问问，一阵脚步声传入他的耳中。

　　“——谁？！”
　　他警惕地回头，在看到对方的时候稍微愣了一下。
　　那是一个存在感极其微弱的少年，浅蓝的发与双瞳就跟他记忆中的天空颜色一模一样。
　　此时对方正略带惊讶的看着他。
　　赤瞳和蓝眸隔着大约十米的距离对上了。

　　——自己追寻的天空之色就在那双眼之中。
　　他有些恍惚地往前走去，直到指尖触到对方温热的眼睑才反应过来。
　　对方向后退了一步，安静地看着他。
　　“我叫黑子哲也，是住在附近的学生，你呢？”
　　“我……”收回手，在听到对方的问题时，一个名字出现在他的脑中，“我叫……赤司……赤司征十郎。”
　　啊……那正是他遗忘许久的，他的名字。

　　赤色的双眸中浮现出一层浅浅的笑意，身前的这道蓝色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与记忆中无法忘记的天空之色是如此相似，令他在目光对上的一瞬间，便被牢牢吸引住了。
　　只要看着就觉得空洞的心被充斥得满满的，只要看着就可以忘记所有不愿回想的记忆，只要看着……就会想要一直在一起。
　　这种感情，大概就是“恋爱”了吧。

　　只是一秒的时间，就爱上了这个叫做黑子哲也的人。
　　——“恋爱”这东西效率还真高啊。
　　赤司征十郎自嘲地想着，走上前抓住对方的手。

　　“黑子哲也么？”笑容浮现在他的脸上，带着一丝赤司自己也没发现的温柔，“就在刚才，我不幸地发现自己似乎对你一见钟情了。虽然很突然，但我决定顺应自己的内心。”
　　“诶？”蓝色的眼中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黑子哲也试图以平淡的语气表现出夸张的效果，“难道爱上我对于赤司君来说是一件不幸的事么？”
　　“……哈……”大概没有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赤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刚才的是个玩笑而已，赤司君不用太在意。”黑子哲也慢慢地靠近赤司征十郎，温热的吐息落在赤司的脸上，“……我和赤司君的感情是一样的哦。”

　　稍微平静下来，黑子哲也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赤司肩上，“赤司君这个样子是打算引诱我吗？”
　　“真是大胆的发言呢，哲也。”笑着扣上外套，从黑子的话中赤司也了解到对方并不打算问关于他的事情，这样的认知令他松了一口气。说实话，如果对方问起，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述说才好。
　　“那么接下来就去我家吧，赤司君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的样子——放心，我是独居来着。”
　　“后面那句话是多余的。”
　　赤司没有反抗地任由对方牵着自己的手向他口中的家走去。
　　夜风吹拂，红色和蓝色的发被风带动暧昧地交缠着，正如两人紧握的手一样。

　　第二天，赤司是在黑子的怀里醒来的。
　　保持着婴儿一样的姿态，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而黑子哲也就这么安静地抱着他入睡了。
　　只是轻轻动了一下，抱着他的人就睁开了眼，浅蓝的眸中带着才睡醒的雾气，朝着怀里的赤司平静地说：“早安，赤司君。”
　　“……早安，哲也。”见对方已经醒来，赤司从床上坐起，尴尬地发现自己竟□□——不过也没办法，昨天似乎洗完澡之后就累得失去意识了，从逃出之后一直紧绷的神经似乎在热水的包裹下突然放松了下来。看来最后是被这个房间的主人给弄到床上去的。
　　“哲也，衣服。”现在这个状况，除了求助房间的主人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啊，稍等，赤司君。”黑子哲也似乎并未完全清醒，打了个呵欠之后抓了抓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起身走到衣柜前，在打开柜子的时候还因为睡糊涂了被打开的柜门撞了一下。
　　“……好痛……”疼痛无疑是最佳的清醒剂，黑子揉了揉发疼的额头，在柜子中翻找起来。
　　“衬衫和牛仔裤可以么？”黑子拿出一件普通的白衬衫和一条浅色的牛仔裤向赤司的方向晃了晃，“赤司君和我身材差不多，应该可以穿。”
　　“就依你吧。”对于赤司来说，只要能有衣服就行，至于是什么那到是其次了。
　　“嗯……”虽然赤司说了那样的话，黑子哲也还是苦恼地停在了柜子前。
　　“怎么了？”发现对方并没有把衣服拿过来，赤司有些疑惑。
　　“内裤……看来也只能用我的了……”
　　话一出口，赤司明显愣了一下，抬头看向黑子的方向，正好对方也刚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又急忙移开。
　　不管是黑子哲也，还是赤司征十郎，脸上都泛起了浅浅的红晕。

　　经过早上尴尬的内裤事件，赤司到现在都还有些别扭的感觉，只要一想到自己穿的是黑子的内裤，耳根就忍不住发烫，而另一个人除却最初那会红了下脸之外现在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表现得十分正常。
　　“赤司君……其实不用那么在意。”察觉到赤司的情况，黑子哲也默默地开口。虽然是这样，他却并没有去看赤司，而是不由自主地把目光移到了别处。
　　赤司扭头看见的就是这样的黑子哲也。
　　——原来他也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平静。
　　发现这一点令赤司感到非常愉快，似乎连那股尴尬都少了一大半。他走到黑子身边，伸出手抚了抚对方蓝色的发丝。
　　“干、干什么，赤司君？”这样的举动令黑子哲也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往旁边跳了一步。
　　“头发，”赤司好笑地指了指他的头发，“翘起来了。”
　　黑子哲也松了口气，再度在赤司身边站好。刚才赤司的举动差点令他心脏都跳出来了，明明昨晚都已经那么亲密地抱在一起了，可是这样的动作还是会令他感动。
　　赤司悄悄地伸出手，找到黑子的手，慢慢地握住。
　　他撇开脸，说：“车还没来么？”
　　“嗯，大概还有一会吧。”被握住的手中，传来一丝不属于自己的温度，沿着掌心的线条、沿着皮肤下的血管，一点一点传入心脏，交换着彼此的体温。黑子平静的脸上显出浅浅的、温暖的笑意。
　　此时，他们正在离黑子哲也家不远处的一个公交车站等车。
　　在吃早饭的时候，两人就讨论好要去哪了。虽然赤司很奇怪明明是工作日黑子却不用去上学这一点，不过也并没多问。

　　“——对我来说，只要是和赤司君在一起，就算在这里等一辈子车，我也愿意。”
　　突如其来宛如告白一般的发言在赤司的耳畔响起，他看着那人，微眯着眼轻笑起来，“哲也可真是个好懂的人呢。”
　　赤司征十郎能够感觉到黑子哲也对自己的强烈感情，正如自己对他的一样。虽然很不可思议，但确实是在初遇的那一瞬间，两人身上的感情开关就被打开了，积累了十多年的感情像是终于找到宣泄口一般喷涌而出。就算再迟钝、再不明白，也多少感觉到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了。那正是……恋爱。
　　尽管是俗套的一见钟情的戏码，但至少对赤司征十郎来说，却是“正好”。他不能确定自己还能有多少自由时间，能在这不确定的剩余时间里遇到这样的事情，对他而言已经算得上是额外惊喜了。

　　黑子哲也还打算说些什么，一旁的赤司打断了他。
　　“车来了。”
　　两人不再多语，只是紧拉着对方的手一前一后上了车。
　　“路程稍微有些远，不如听点音乐打发时间吧？”黑子从包里拿出两只耳塞向赤司建议道。
　　“也好。”赤司点头接过其中一只，塞到靠近黑子的那边耳中。
　　一路上，两人安静地靠在一起，静静地聆听着耳塞中传来的音乐。
　　带着异国情调的歌曲，语言也是完全不懂，但是那其中的深情，即便只是通过旋律，也能使人深切地体会到。
　　“………………
　　Ti amo de tout mon être,
　　Mon coeur, mon corps et ma tête
　　………………”
　　赤司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个人该不会是想借此传达什么吧？
　　不过这个想法下一秒便被他抛到脑后了，因为不管怎么想，黑子哲也也不像那种爱绕弯的人。

　　「……赤司……」
　　「……醒……」
　　有什么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赤司努力集中精神，那声音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赤司君，醒醒。”黑子哲也摇着靠在自己肩上睡着了的赤司征十郎，语气中带着些无奈。
　　“……已经……到了？”终于清醒过来的赤司看着窗外的景色问道。
　　“嗯，下车吧。”

　　这是一个普通的小村庄，下了巴士走在散发着泥土清香的小路上，赤司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两旁的农作物被风吹拂轻轻地晃动着柔软的身躯，不时有些不知名的昆虫从一丛丛翠绿中飞出。远方的山麓连接着灰蓝的天空，太阳的金色光芒从云层的缝隙中透出。头顶的天幕，正是印象中的苍蓝之色。
　　他扭头看着黑子，赤眸深处尽是满满的疑惑。
　　“赤司君很喜欢吧？”黑子指着头顶的蓝天，“从刚见面的时候就发觉了，赤司君在看到我的眼睛和头发的时候流露出来的感情，和这个颜色相似的，又能让赤司君这么喜欢的会是什么呢？我为此也苦恼了一阵呢。不过，看来我没有猜错。”
　　是啊，因为那正是天空的颜色。
　　嘴角微微上扬，赤司露出了一个可以称得上是温暖的笑容，“啊啊，没错呢。真是厉害啊，哲也。”

　　“哲也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径自向着山脚下的小小平原走去，握着他的手的那人也被带动着跟着迈动步伐。
　　“之前，大概是小学的时候，学校曾经组织来这里采集昆虫的标本。”黑子歪着头回忆道。
　　“真是个好地方呢。”赤司停下脚步，看着山脚下那块空地上正欢快地跑来跑去的孩子们，各式的风筝在他们头顶上借着风力滑翔着。
　　“嗯……”虽然有些远，孩子们开心的笑声依旧毫无阻拦地传到了两人耳边，“直到现在，有的学校还会组织学生们来这里活动呢。”
　　“……真是一幅幸福的画面。”五花八门的风筝倒映在赤司的双眸中，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画面他忍不住产生一种异样的感情，就好像是……嫉妒。
　　“我只要有赤司君就很幸福了。”边上的黑子哲也突然抓住赤司的肩，空色的眼眸直直地看进那片赤红之中，“不是因为赤司君是我的恋人才感到幸福，单单是爱上赤司君这件事就足够使我的心脏被这种感情填满了。”
　　“如果赤司君也能和我抱有同样的感情就好了。”
　　“那么我一定会因为这种双倍的幸福感死掉的。”
　　面对这样带着强烈感情的宣言，赤司感到胸腔中某个器官正因为黑子哲也的每一个字而异常地跳动着，那力度大到让他不得不用手紧紧抓住那个位置。
　　「这个人真是……不分场合地进行着不得了的告白……」
　　对于赤司征十郎而言，黑子哲也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充满了魔力一般，总是能令他的身体变得很奇怪。
　　不过，这种感觉，他并不讨厌。
　　“哲也死掉的话我可是会很困扰的。”他笑着从背后推着黑子的肩往来的路上走去，“就算是为了我，哲也也得好好地活下去啊，这样的话即使只是想到哲也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这件事，也会使我对这世界心怀感激呢。”
　　“啊，我好像听到了不得了的发言。”前面的脚步稍微顿了顿，又继续平缓地前行。
　　“哲也可没资格说这种话啊。”心情变得很好的赤司并没有漏看隐藏在浅蓝发丝下微红的耳尖。

　　※
　　“明天去哪里好呢？”一边收拾着碗筷，黑子一边问着。
　　“不去上课没问题吗？”无聊地换着台，赤司开口说。
　　“那个啊，没关系的，”关掉水管，擦干手中的水渍，“反正也不会有人发现。”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话并没有错。站在赤司征十郎面前的少年，黑子哲也，是个存在感微弱的人。
　　“不如，去逛街吧。”黑子哲也看着赤司，眼眸深处闪现着异样的光。
　　本想拒绝，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还是点头答应了。
　　希望对方不要做什么奇怪的事情才好。

　　如果可以的话，赤司征十郎真的很想让时光逆转回到昨天，然后，绝对不会答应和黑子哲也逛街这件事。
　　“哲也……可以说明一下为什么吗？”赤司征十郎捏着手中轻飘飘的制服裙子，一脸嫌恶。为什么他必须穿这种东西出门？
　　“为了情侣套餐，赤司君也很想吃的吧？”黑子指着手中宣传单上的豪华套餐，上面用大字标注了情侣免费几个字，“而且，赤司君穿上的话，一定会很可爱。”
　　“…………”
　　好吧，说到底自己也有责任。不过黑子哲也你居然会有这种东西还真是可疑呢。

　　最后，赤司征十郎在黑子哲也期待的目光中，换上了和黑子同款的制服。
　　当然，是女式的。
　　红色的发丝上还别了两个小熊发卡。
　　在看到黑子明显的开心表现之后，赤司心中的抵触感也稍微减少了不少。
　　「……算了，反正也不可能有人认识我。」
　　他自我安慰一般地想着，而面前的豪华套餐自然就成了发泄的对象。

　　在回去的路上，两人路过一个小店，赤司在店前停下脚步，叫住了黑子。
　　“哲也，既然出来了，就这样回去不是太可惜了么？”他指了指那家店，然后拉着对方钻了进去。
　　“大头贴么……”赤司君换上高中女生的制服似乎连心态也变成女子高中生了呢。
　　被拉进去的黑子嘴角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今天真是留下了很棒的回忆呢。”赤司满意地看着手中的相片，一副已经完全接受了女装的自己的样子。
　　照片中两人虽然没有过多的动作，但是只是看着就觉得一定是幸福的一对，连店里的老板娘在收钱的时候都忍不住笑着说看着他们就让她想起自己的那段青春岁月。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黑子哲也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样。
　　但，只要稍微注意一下，就会发现，照片中两人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对方。
　　“一共两份，我们一人一份。”
　　接过赤司递过来的照片，黑子默默收好，“如果赤司君每天都能那样穿给我看就太好了。”
　　“哲也……刚才说了什么？”赤红的双眸危险地眯了起来。
　　“没什么，赤司君你听错了。”黑子淡定地转移话题，说着一定要把照片放在钱夹里下次就能向别人炫耀了什么的。
　　不过赤司征十郎很是怀疑，以黑子哲也那样低的存在感，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么？大概连炫耀的机会也没有吧。

　　就这样怀着微小而平淡的幸福过了两天，赤司本以为之后大概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实验室的人也没有找来的迹象。而在当晚，这个幻想就被打破了。
　　虽然只是几分钟而已，赤司征十郎还是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沐浴的过程中失去了意识。
　　“……原来如此，难怪没来找我，”无力的手盖住双眼，止不住的笑声从口中溢出，“呵呵呵呵……以为这样我就会乖乖回去么？”
　　对于那些人没有来找他这件事，一开始他确实有些疑惑，按理说当时的他在那种情况下根本没时间去掩盖自己逃走的痕迹，要想找到的话还是不算困难的。却没想到，对方根本就没打算来找他，想必是笃定他在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之后为了活下去一定会回去的吧。可惜，那些人还是太小瞧他了。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好不容易再次生活在青空之下，好不容易……遇到黑子哲也，怎么可能为了想要“活下去”那种理由就放弃这一切呢？
　　尽管时间很短，但是，这些天来的所有，赤司征十郎都不愿放手，就算在身后紧紧拉扯着自己的是“死神”也一样。
　　“不过，才两天就开始崩坏了，看来我也必须尽快做好准备了。”他慢慢地站起来，金色的光芒从眼中一闪而过。

　　来到黑子哲也家的第三天，两人哪儿也没有去。
　　原因是今天黑子哲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兴起想自己在家里做饭吃的念头。
　　虽然之前也曾在这个屋子里吃过饭，但那明显是可以直接加热一下就吃的速食食品，因此赤司征十郎不禁怀疑黑子哲也真的会做饭么？
　　“不是做饭，是做蛋糕，我从紫原君那里学来的。”黑子大有架势地围起围裙，带上白色的帽子，开始揉面团。
　　“需要帮忙吗，哲也？”赤司抱着双臂站在门边看着黑子费力地揉面。
　　“嗯……”对方歪着头想了一下，指着一旁的鸡蛋说：“那就请赤司君帮我打几个鸡蛋吧。”
　　赤司点点头，拿起了一个鸡蛋。
　　而不算重的鸡蛋却从他手中掉了下去，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赤司皱着眉握了握手，心却一点点下沉。
　　……握力，消失了。
　　突兀的声响使正在努力和面的黑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看着赤司，有些担心地问：“……怎么了，赤司君？”
　　“不……没事，手滑了而已。”赤司回答，伸出手准备拿另一个蛋。
　　“还是让我来吧，赤司君看上去很累的样子。”沾满面粉的手挡在他面前，阻止了他的动作。
　　没有拒绝黑子的建议，赤司转身走向起居室，“那就拜托哲也了。”

　　躺在沙发上的赤司并没有心情去看电视，握力的消失令他感到一阵焦急，时不时降临的黑暗也提醒着他时间不多了。
　　「看来也只能到此为止了……虽然本不想这么早离开，现实却容不得我再待下去了呢。」
　　他的目光落在厨房内忙碌的身影上——此时对方正在处理刚才他所造成的残局——虽然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人，就算作为恋人而言也有很多缺点，但对赤司征十郎来说却是非常重要的人。
　　眼前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他不动声色地沉入柔软的沙发中，默默等待黑暗退去。
　　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双红眸深处开始浮现出一层暗淡的金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赤司被黑子摇醒。
　　“赤司君，起来吃东西了。”
　　摆在面前桌子上的是，完全可以称得上面目全非惨不忍睹的……大概是蛋糕的东西。
　　“……哲也，你确定这能吃？”赤司看着眼前的东西，完全没有了食欲。
　　“嗯，虽然卖相不好，味道我还是很有自信的，”黑子说着切了一块放在盘子里递给赤司，“赤司君尝尝吧。”
　　对方那样子实在令赤司不好拒绝，况且忙了这么久也是很辛苦的，他接过盘子用勺子挖了一小块放到嘴里。
　　“……怎么样？”黑子凑近赤司，紧张地盯着他，眼中闪着期待的光。
　　“……还不错。”老实说其实他并没有尝出是什么味道。
　　似乎味觉也受到了影响。
　　黑子哲也拿起自己的那份，尝了一口之后皱着眉放下了勺子，“……太甜了。”
　　“是吗？我觉得还不错呢。”赤司小口却迅速地吃着盘子里的蛋糕，不一会那一小块蛋糕的踪影就消失了。
　　“赤司君很喜欢吃甜食？”
　　“嗯……算是吧。”
　　“诶，我还以为赤司君是因为怕我伤心才吃光的呢，”黑子哲也夸张地做出捧心的动作，配上那张缺少表情的脸笑点似乎已经歪到别的地方去了，“直到刚才都感动得快哭了。”
　　赤司无言地看着黑子，突然他眼中眸光一闪，快速地接近黑子哲也，朝对方的脸上凑了过去。
　　被赤司这样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黑子哲也一动不动地任由赤司征十郎接近。
　　唇边传来湿软的触感，有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从他嘴角滑过。
　　直到赤司坐回对面的沙发上，黑子哲也还是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他抬头看着对面的人，发现对方正舔着唇像餍足的猫一样眯着眼看着他。
　　“蛋糕，”赤司指了指黑子的嘴角，“沾嘴上了。”
　　听见这话，黑子突然泄气地把整个身体都陷入沙发内，“……赤司君，总是这么犯规呢。”
　　“哦？难道哲也在想着什么糟糕的事情么？”
　　“…………”无言以对的黑子赌气一般把头扭到里侧不去看那人脸上的调笑。

　　长久的沉默，久到黑子哲也快以为赤司又睡着了的时候，对方的声音却划破了寂静传了过来。
　　“看在哲也这么努力的份上，给点奖励也不是不可以。”
　　然后是有人从沙发上起来的摩擦声，渐渐接近的脚步，以及发丝落在脸侧略微冰冷的触感。
　　黑子哲也慢慢转过头。
　　赤瞳和蓝眸越来越接近。
　　不属于自己的柔软落在他的唇上，被那仿佛有魔力的赤瞳盯着，黑子哲也不知不觉闭上了双眼。
　　灵巧的舌头滑入他的口中，带着一缕腥甜的味道，节奏完全被对方掌控的他只能按着对方的意愿让那缕腥甜滑入喉间。
　　察觉到不对，黑子哲也睁开双眼，惊讶地看着慢慢从他身上起来的赤司。
　　对方眼中有着他从未见过的，深切的不舍，以及悲伤。
　　想要起身，却发现完全动不了，就连舌头都快不能控制了，“……为、为什么……赤司……君？”
　　疲惫感一阵一阵袭上大脑，黑子努力地睁大双眼。眼前的人影在他眼中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对不起……哲也……”赤司轻轻地抚摸着对方浅蓝的发，眼底深处也变得柔软起来。“我不会解释什么的，可以的话，哲也还是忘了我吧。”
　　本已渐渐安静下来的人，听到这句话身体剧烈地震了一下，几乎用尽全身力气一般拼命地摇头，颤抖着吐出绝不两字。
　　赤红的双眼瞬间睁大，那张脸上浮现出奇异的笑容，虽然是笑着却让人感觉像快要哭出来一样，“真不愧是我看上的人啊，哲也。让我感到困扰的同时，还是忍不住稍微有些高兴。”
　　微凉的手离开了黑子的发。
　　黑子看见赤发的人慢慢走到门边，艰难地打开了门锁。
　　最后那个人回过头，对他说——
　　「再见了……哲也。」
　　金色的光芒自他眼中一闪而过。

　　次日，黑子哲也醒过来，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屋内，靠着墙角蹲了下来，默默地把头埋在曲起的膝盖里。
　　赤司征十郎，在遇见黑子哲也的第三天，消失了。

　　※
　　关上房门的那一瞬间，就像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了一样，赤司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眼前一阵发黑，他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为了顺利离开，赤司不得不喂了黑子一点自己的血，那混合着各种药物的血液想必能让对方睡到明天早上。
　　看了看掌心，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除了掌纹之外，似乎还有些其他的纹路出现在其中。
　　“对不起，哲也……”他以极其缓慢的动作扶着墙壁从地上慢慢起来，“但是，我没法接受自己以那种样子出现在你面前。”
　　剩余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赤司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加速流逝。
　　脱离了实验室的培养液，能够保持正常状态这么长时间已经是意料之外了，更何况，还遇到了黑子哲也这个人。就算下一刻就死掉，也没什么遗憾了。
　　他艰难地笑着，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带给他最美好的回忆的地方。
　　——去哪儿并不重要，只要……那个地方没有你。

　　根本没有去辨别方向，只是按着感觉远离那个地方，他的步伐并不快，却无比坚定。
　　他走进了初见黑子时那片浅海边上的小树林，脚踏上泥泞的小道，边上参差的树枝挂破了白色的衬衫，几乎是在一瞬间，鲜红的血珠就沿着细小的伤口冒了出来。
　　红发的人像没感觉一样，仍旧往前走着。
　　突然，前行的人毫无预兆地向前倒去，他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却没能爬起来。

　　此时，距离赤司征十郎离开黑子哲也家，已经过了五个小时。
　　黑子哲也仍处于昏睡中，而赤司征十郎，也总算耗尽力气倒下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密布的枝叶倾洒下来，在松软的土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在林间嬉戏着，从这根树枝跳到那根树枝，叶尖上的露珠承受不住这样的重力脱离了翠绿的叶面，“啪”地滴进地上的一个小水洼里。
　　从高处坠落的露珠带着几倍于它的重力，在平静的水面激起一阵涟漪，几丝细细的水花四溅开来。
　　感受到一丝清凉，倒在地上的人动了一下手指，正在他手边悠闲散步的小麻雀被这一举动惊吓到，喳喳叫着飞向了顶上的树干。
　　缓了一下，赤司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环视了一下周围，他皱了皱眉，最后将两手摆在眼前，认真地盯着。
　　“……原来左眼已经看不见了么？”他自嘲地笑着，转头的一瞬间目光瞟过边上的水洼，他凑过去，仔细地看着水中的倒影。
　　虽然具体模样无法看清，但是，左眼那异常的金色还是可以辨认出来的。
　　不同于右眼赤红如火一般充满生机的颜色，左边的金色就如未曾打磨的金属一样毫无光泽，就算是像现在这样集中精力去看什么，也是空洞无神。
　　左眼的失明，使赤司对于空间距离的判断有些不太适应，好几次都差点失去平衡。不过好在除此以外，也并没有造成更大的不便。

　　“现在这个模样，如果哲也看到真不知道会说些什么啊……”
　　那个总是一脸平静的人，其实对于在意的人比谁都爱操心。看见自己这个样子，一定会非常、非常担心。
　　但是，这并不是赤司想要的，如果有一天自己的存在只能给那个人带来痛苦的话……如果是那样的话，到不如在那之前就离开的好。

　　「我叫黑子哲也，是住在附近的学生，你呢？」
　　初见时被对方的双眼吸引，那平淡的语调一瞬间就穿透了内心的防备，遗忘许久的名字也再次被回忆起来。
　　被禁锢在红色液体内的那段时间，几乎空白的记忆中，只有那片天空依旧如故。
　　在那段最艰难的时光，只要一想到还能有再次看到它的那一天，那些彷如刑罚的实验也变得不那么难熬了。
　　而在逃脱之后，自己第一时间被那双眼睛吸引住，也并不意外了。
　　只是被那样静静地看着，心就好像要被某种柔软的感情灌满了。

　　只要一闭上双眼，就好像能够感受到那个人温暖的气息。
　　双色的眼眸随着夜幕的降临渐渐闭合，尽管身体每一寸肌肤都像被火灼烧一般，赤司征十郎在那一刻依然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
　　因为，最痛苦的事，在离开黑子哲也的时候就已经经历过了。

　　赤司征十郎离开黑子哲也的第二天。
　　身体内部的疼痛致使赤司每走一步都要承受巨大的煎熬，从中午开始他的世界就进入了绝对安静的状态。
　　——继味觉以及左眼的视觉之后，赤司征十郎的听觉也……消失了。
　　对此赤司并没有多在意，只是在终于走不动的时候，靠着一旁的树坐了下来。
　　他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相片。
　　——正是那日穿着女生制服和黑子出门后拍的。
　　确实是……很珍贵的回忆呢。
　　还记得当时黑子说过要把照片放在钱夹里向别人炫耀来着，也不知道在那样“被背叛”之后，他还能保持着当初的想法么……
　　还能……把赤司征十郎当作恋人么？

　　如果可以，赤司并不想离开，就算最后会死掉，能够死在自己所爱的人身边也比现在好。
　　——但那样就太自私了。
　　自己一个人擅自死掉，还是死在黑子的面前，那么被留下来的黑子哲也又会变成怎样呢？
　　赤司想象不出。
　　但一定会是比现在更加糟糕的情况。
　　就算是恨着也好，总比……
　　“到最后我还是说谎了，哲也……”
　　“其实一点也不想……被你忘记。”
　　“就当做是我最后的任性好了。”

　　「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感情，那个人带给我的是前所未有的冲击，在他面前，心脏也好大脑也好，都像完全没有防备一样，每一次都会被他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表情击溃。」
　　「那句话并不是假的，只要想到他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就算每一天都非常痛苦，痛苦得恨不得即刻死去，我也……对这个世界心存感激。」

　　再一次醒过来，四周已变成完全的黑暗了。
　　本以为是晚上，但在感受到炙热的阳光的时候，稍微判断一下赤司便意识到至少已经是下午了。
　　造成这种错觉的原因也只可能有一个。
　　继左眼之后，这次赤司征十郎失去的是右眼的视力。
　　尽管看不见，根据之前的情况来看，另一只眼大概也变成那种冰冷的金色了吧。

　　几日没有进食，赤司此刻不管是□□还是精神上都已处于极端虚弱的状态。
　　不过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有食物他大概也完全无法咽下……似乎连进食的本能都消失了。
　　思考了一下，赤司费力地站起来，向着记忆中来时的方向走去。

　　……也许，死在这里的话就不会有人发现了。
　　但最后，他还是想再去一次那个地方……
　　那个，他们初见的海岸。

　　完全失去视觉，也无法靠听觉判断，赤司一路摸索着走了过来。
　　几乎所有的力量都用来抵抗疼痛的侵袭，到底走了多久赤司也完全没有精力去计算。
　　直到一股海水特有的味道传入鼻中，他才停下脚步。

　　「我叫黑子哲也，是住在附近的学生，你呢？」
　　“我叫赤司……赤司征十郎，哲也……”
　　黯淡无光的金色眼眸中流露出怀念的情绪，像是回应着记忆中的话语一样，赤司轻轻地开口。
　　靠着身后的树干坐在地上，他动了动毫无知觉的手指……至于到底动了没有，已经失去握力和触觉的赤司也无从判断。

　　「对我来说，只要是和赤司君在一起，就算在这里等一辈子车，我也愿意。」
　　“……真是……奢侈的愿望啊，哲也……”
　　这具身体……大概也到极限了。

　　——我有一个非常、非常喜欢的人。
　　身上的皮肤像干涸的土地一样，渐渐出现裂纹。

　　——虽然……不管是声音也好、表情也好，都总是没什么值得期待的变化。
　　自指尖开始，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化作金色的粉尘。

　　——却是个能令我感到温暖的人。
　　失去光泽的金眸望着天空，他费力地扯出一抹笑容，动了动唇。
　　最后的话语，消逝在黎明的风中。
　　金色的粉尘被晨风牵引着，飘向灰蓝与空色相接之处。
　　消失了。

　　「早安，哲也。」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