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黑花传》半局

7、六

　　建兴七年，诸葛孔明，司马懿，空城计。
　　解雨臣想，山穷水尽，不过如此。
　　城上孔明出了一身冷汗，解雨臣站在他身后眼睛却移不开了位置，他看着司马身边大将交头接耳，有的说难得诸葛老贼山穷水尽，让末将一举攻了这座空城，有的说不可不可，依老朽之见，其中必有诈。他看着那人依旧笑得一脸放肆，从背后取了弓箭摆好架势，“有没有诈我射杀了诸葛老儿便知！”
　　他看得见，箭尖直指自己。又看不见。
　　看得见，当年荷花塘边轻轻的吻，看得见，赤壁战后暖暖的拥抱。
　　却看不见自己现在的苍老，看不见他的骁勇飒爽。
　　多想时光回溯到那个与世无争的年代，可乱世之中安能享太平。
　　然后，先生的弦断了，曲终了，多疑的司马仲达班师回撤，瞎子调转马头，扬鞭策马，却不禁回头望向城墙，总觉得落下了什么。
　　解雨臣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调。
　　瞎子，这一别，要何时才能再见？各事其主，再见之时，必又是兵戎相抵，生死相拼，如此这般，还是不见的便好。
　　得知自己被诈，司马懿连忙赶回却为时已晚，黑瞎子倒觉得胜败与他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便与城中的剩下百姓闲话家常，得知孔明神机妙算，得知丞相身边跟着个性格古怪的哑巴，哑巴弹得一手好箜篌，可惜是个哑巴，哑巴长得一副好相貌，可惜半百的银发。
　　城中的小娃拉着他的大手晃来晃去，叔叔，叔叔，你怎么哭了？
　　瞎子狠命的摸一把脸，妈的，你们这城里风沙真大。
　　青龙二年，建兴十二年，嘉禾三年，战乱纷纷，亮六出祁山。临行前，叹息着对着解雨臣说，雨臣啊，别跟着了，这一去，怕是再难回来了。解雨臣摇摇头，就算是兵戎相见，也想再见一面，临行前一根一根的拔掉白发，换了亮色的衣服，梳一个利落的发髻，整装出发。
　　五丈原，司马死守不战，拖垮了一干将士，拖垮了本就病重的诸葛亮。
　　送去的凤冠霞帔，对方却甘心穿上，忸怩作态，最终呛出孔明一口血来。躺在床上，交代了身后事，命人点起了长明灯，拉着解雨臣的手，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死之后，再没人护你，昨日魏营有人托人送来一件乐器，形似箜篌，我便知道，能护你的人来了，你若是愿意，就随他去吧。
　　解雨臣点头，孔明命人取来那乐器，形似凤回首，弦似凰羽翎，弦一十有四，弦尾流苏，轸有鼍首，黑底红漆，厚重华丽。乐器旁刻着一行小篆：解家小花，何时归家？
　　解雨臣看着熟悉的笔迹，哭着哭着便笑了出来。
　　五丈原，是夜，帐外满天星斗，帐内七盏长明灯，解雨臣站在一旁守着一盏盏灯灭，守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雄鸡一唱天下白，解雨臣掀开帐帘，帐外一片平静，丞相下令不得发丧，却不知为何入眼皆是缟素。孔明啊孔明，你一生机关算尽，却算不出身后何人能继你之位。
　　嘉禾四年，辗转归故里。又是一季春寒料峭。
　　四十五岁的解雨臣行至城东的梓树林，却见一个嶙峋的背影，倚在树上休息，身边跟着个五六岁的小童，嚷着林子里太冷先生快带我回家去。
　　那人似乎眼睛有疾，摸索着凭声音寻了小童的头摸一摸，声音低沉好听，“麟儿，帮我把这棵树做个记号，改天找人伐了他，此树甚好正好做古琴。”
　　解雨臣快走几步，想叫出声来，却只是徒劳，于是走得更快，抛了行囊，散了发带，上去一把拽住了他，孩子气的狠狠的攥着那人的衣袖，仿佛一松手便又让他溜了。
　　那人回首，却是一副陌生的模样，惊得解雨臣松手后退几步。
　　对面的人侧耳倾听，煞是奇怪，“麟儿，你拽我做什么？”
　　刀刻一般的五官少了些许明媚，眼睛被黑色的绸缎条围了个严实，面前的人似是相识，似是不相识。
　　“我没有啊？”小童正在往树上做记号，回头看见一个大活人出现不免也吓了一跳，“哦，是位怪怪的先生，先生，你找我家先生有事么？”
　　怪怪的先生走上前，牵起自家先生的手写了什么，自己先生沉默了半晌也没说一句话，怪怪的先生又写了什么，自家先生抽回了手，叹气道，“你曾说，我干的那些勾当人神共愤，你看这不就来了报应，被人剜了双眼，只能打回老家做个琴匠。”
　　瞎子真成了瞎子，带着讽刺的语调絮絮叨叨的调侃自己，话还是那么多，解雨臣浑浑噩噩的也没听进去几句，伸手下意识的就去碰他眼上的绸带。行至一半便被拦了下来，“别看了，挺瘆人的，你我兜兜转转了大半辈子也没个结果，去年还想去寻你，今年，你看……哎，也没那个必要了，不然你还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