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爱说再见》落卿尘

10、010．再相见

　　我们的雨中战神姚青妍简单地洗了十分钟的淋浴，就疲倦地躺在床上睡着了。顺便提一下，她来这间公寓已经三天了，连厨房的门都没碰过，有没有电饭煲都是个问题，但这不妨碍她豪言壮志地发誓创造新生活。
　　上班的第二天正好是周六，她暗喜可以睡到自然醒，没想到半夜被冻醒，青妍瑟瑟地抱着胳膊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然寒意一丝不消，关键是还浑身发烫，这貌似是发烧的症状。糟糕，生活常识白痴的青妍猛然意识到这点时，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好不容易拨通了暖韵的手机号，对方居然是无法接通。
　　暖韵毕业后一直忙着开舞蹈培训班，租门面，打广告，招学生，忙得连个影子都见不着，整日只能在手机里听她抱怨房价飞涨，装修困难，学生难招。现在的培训市场竞争激烈，聪明的家长除了看重培训机构的师资力量，听说还要打听老师的教育及家庭背景，说是有些培训老师挂着羊头卖狗肉，有的搞传销来着，再加上现在的舞蹈培训班，一个小区都可以有三家争奇斗艳，根本就是过了老师选学生的风光年代，供不应求的现实只能让这些刚毕业的大学生低下头，放下身段。暖韵甚至动了去大街上摆桌子，发传单的念头，青妍听了大吃一惊，这不成了推销保险了嘛！
　　打不通暖韵的手机，青妍只好作罢，双手撑起腰，艰难地爬起来，口干舌燥的，去客厅里倒了杯热开水。她不想打电话到家里，第一天出来混就这么狼狈地回家求救，太丢人了，而且她也不想给张素表现的机会。
　　青妍望着镜子里自己，憔悴、瘦弱、苍白，如同快要枯萎的白莲花，她忍不住去触碰镜子里的自己。这是她吗？这是那个在校园里掀起“禅小说”风暴的青青子妍吗？这是那个被伤害后仍旧雄赳赳气昂昂的姚青妍吗？这不过是人生的开始而已，只不过是一场普通的感冒，为什么感觉像是天塌下来似的，无论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厨房的门到现在都没踏进去，卧室的窗帘没拉，房间暗的如密室，青妍感到自己的身上爬满了虫子，浑身难受。她突然很怀念大学宿舍里叽叽喳喳的日子，怀念熄灯后集体的卧谈，谈班里谁又有女朋友啦，人肉上课路上碰到的帅哥，在校园论坛里跟帖那些八卦事。如此美好的时光究竟去哪了呢？总应该有一个东西像存钱罐一样把逝去的时光收集起来才对呀。青妍深吸了一口冰冷而稀薄的空气，如果有个人陪，那该有多好，哪怕只是坐在沙发上，什么都不做，就这么一直坐着，累了就去睡，睡醒了出去走走，仅此而已。
　　青妍喝了杯热牛奶，恢复了一点体力，戴上口罩，披上初秋穿得长衫，出门朝医院奔去。街上的行人惊诧地看着青妍，并故意躲开她，如同躲避瘟疫，只不过是小感冒发烧而已，又不是甲流，况且还戴了口罩，如果真得有瘟疫，估计想逃都逃不掉。青妍没坐公交车，直接打的去医院。
　　周末的医院如同游乐场，人山人海，想不通哪里冒出来这么多生病的人，莫非都是被昨日的暴雨伤的？青妍排队等挂号，旁边有挺着肚子做产检的孕妇，还有一个对医院充满新鲜感的到处乱跑的小男孩，一个中年男子左眼用白绷带包扎着，由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妇女搀扶着，从走廊走过，估计是他的妻子吧，他或许发生交通事故，被车玻璃戳伤了眼睛，又或许在工地上干活时被什么利器伤的吧。青妍百无聊赖地望着这一切，浑身冷得厉害，一直打寒战，手心竟冒出汗来，心脏感觉像是要罢工似的，时快时慢。她深吸了一口气，想放松下自己，没想到嗅到的全是恶心的头晕的医院特有的味道，消毒药水儿味、小便味儿、被褥味儿，全都混在一起，护士踏着咯噔咯噔的脚步声在走廊里谁都不看地来回穿梭。
　　等了大约十分钟，青妍才走进呼吸科。坐下后，医生先是量体温，然后是张嘴看喉咙，用听诊器在心脏周围来回地移动，还询问了最近的作息和饮食，青妍都如实回答了。医生什么都没说，在电脑上点了几下，打印了两张药单，手写了一张大概是病例说明的东西吧，一起交给青妍，叫她先去一楼取药，然后再去二楼输液病房去打点滴，说烧得这么厉害很容易留下后遗症什么的，并叮嘱她要按时吃药，多喝水。青妍下出了一身冷汗，想自己基因本来就非上等，再留点后遗症，比如健忘，或失忆什么的，那岂不是红颜薄命。青妍战战兢兢地走出病房，想只不过是一场小感冒，不至于留下什么后遗症吧，现在的医生都是口出狂言，好让病人胆战心惊，生出更多的病症，自己坐在沙发椅上财源滚滚。都是一些无中生有的事，这样想，青妍多少心安了些。
　　她沿原路返回，去一楼拿药，边走边低头研究纸上龙飞凤舞的字，没有标点，都是一些分散的没有部首和偏旁的线条，究竟谁会看懂，刚上来时在一楼瞥了一眼药房的职工，都跟她一个年纪，文字水平跟青妍也差不多吧，看得懂？不会拿错药吧？如果这个错了，可真得会留下后遗症的。青妍正想得出神，砰地一声被对面走来的人撞倒在地，青妍高烧没退，浑身没力气，这么一撞，走廊里又没扶手什么的，身子又轻，就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
　　“对不起。”对方也是低头走路，没看见青妍，抬起头来时，只见有人如蜗牛般蜷在地上，就知自己闯祸了。
　　“你眼睛长后脑勺上去啦？”青妍用右手摸着额头，左手撑着身子，费了半天劲才起来，望着对方没好气地说。
　　“刚抽完血，有些走神，您别见怪。”
　　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青妍仔细一看，这不就是辅导员王更生嘛。
　　“是你？”
　　“是我。我说大才女，你看上去精神不振嘛，难不成第一天上班就被老板炒鱿鱼啦？”王更生没想到能在医院里碰到青妍，自从毕业离校那天，他就一直忙着自己升职的事情，没给她打过电话，见面后自然又开始半开玩笑半关心地问东问西。
　　“承蒙你多年启迪教育，还没混到那份上，感冒发烧，要去打点滴呢。你怎么来医院啦？”青妍连嬉皮笑脸的精神都没有了，哎，人病如山倒，真得是至理名言呀。
　　“哦，我升职了，下个月就要去校学工处挂职，今天是来作入职体检的。本想等大家都有空时，一起吃个饭，所以就一直没说。”
　　“明白，不过恭喜呀，终于脱离人们底层，光荣地走进色彩斑斓的官僚系统，小妹我以后就承蒙您的照顾啦。”青妍虽然没力气表现她活灵活现地各种表情，但在言辞上还是一如既往地透着一股文艺加女流氓范。
　　“又耍嘴皮子，看来这雨淋得不够嘛，暖韵怎么没陪你过来？”
　　“她忙着培训班的事，不好麻烦她，最近也一直见不着人呢，你们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只有我这个命途多舛的人扮演林妹妹，以后就要在药罐子里度过了。”青妍无奈地晃了晃手中的药单。
　　“我还有七八项没查，不能陪你，不过可以给你物色个帅哥哟。”
　　“长得有权相宇帅吗？”
　　“顶两个呢。”王更生神秘地说。
　　“谁？快点说。”青妍一听说帅哥，就把持不住自己了。
　　“不告诉你，你在几楼输液，我让他去找你，保管服务周到。”
　　“到了来二楼输液室。”
　　用脚趾头想也会知道王更生所说的帅哥就是他刚拜过把子的好兄弟，青妍的教官陈旭，他觉得陈旭对青妍有意思，当兄弟的当然要添把柴火，让他们两个燃烧成正果，陈旭在军营大院里，进出都不方便，因此，自己更加义不容辞。今天周六，陈旭应该可以出来。他拐到四楼去做胸透，打电话给陈旭汇报了自己这边的情况。
　　“哥们，这是英雄救美的最好时机，你可千万得抓住呀。”
　　“英雄救美？”陈旭那边刚跑完五公里，爬上四楼的楼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根本听不懂王更生说得是哪儿跟哪儿。
　　“兄弟，你几个意思？我怎么一个也听不懂？”
　　“就一个，你赶快写个假条，出来医院，错失良机，可别说兄弟我没帮你呀。”
　　“医院？”
　　“你生病啦？还是帮女人打胎？”陈旭两腿翘到桌子，望着阳台上打沙包的周楚笳，开玩笑地说。
　　“严肃点，说正经的呢。青妍生病了，在中心医院二楼病房输液呢。我好心帮你，你倒拿我开心。”
　　“青妍？中心医院？帮我？”陈旭终于在一个又一个的词组中，摸清了王更生的意思，首先青妍感冒发烧在医院输液，这是基本事实，其次，王更生这个眼睛高度近视的“瞎媒公”乱点鸳鸯谱，对青妍有意思的是那个整日打沙包的“周包包”，王更生却误以为是他陈旭，这是透过事实看到的本质。看来英雄救美的好事要落到周楚笳身上了。
　　周楚笳听到青妍生病住院的消息，马上皱眉，瞪眼，握拳，外加喘着粗气在宿舍里来回转动，表情和刚才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呀，看来这恋爱还是要谨慎的谈，万一一不小心，踏进去，那可就是万劫不复，陈旭看着周楚笳感慨地想。接下来，还用说，只得准假放周楚笳去中心医院。
　　周楚笳从省军区大院到中心医院，用了二十分钟，从医院门口走到二楼的输液室找到青妍用了十五分钟，不知医院里的这些人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从门诊部走到住院部简直就跟翻越崇山峻岭一样，中间还要斩荆棘，断树枝，可以说是无比艰难呀。他一身军装，招惹了无数羡慕、好奇的目光，但他管不了许多，心里着急的很，满头大汗，看上去倒挺像来急诊的患者。路上碰到120车，四名男医生从车上架下一张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面目全非的男人，右胳膊肘处破了一个大洞，满脸鲜血，眼睛睁得大大的，空洞无神，像是灵魂出窍一样，周楚笳望着担架，汗毛全都竖起来了，担架都消失在电梯里，他仍站在原地出神。生命有时脆弱的像陶瓷，不堪一击。
　　这样直接出现在青妍面前，会吓到她吧。周楚笳刚要踏进病房时，猛然止住了脚步。总应该向她解释些什么吧，比如来医院看战友顺便看她？比如没地方去来医院感受生命之可贵，又或者什么都不解释，直接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周楚笳在门口犹豫了好半天，几个护士从他身边走过，贴耳私语了几句，然后笑着走开了。手里的水果和冰枕从左手倒到了右手，又从右手倒到了左手，他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站在老师的办公室门口犹豫不决。
　　青妍用棉签按着右手上的针孔，从病房里慢悠悠地走出来，输了两小瓶，感觉身子轻了许多，头也不是很痛，只是肚子饿得厉害，走路没力气，轻飘飘的。推门出去突然看到周楚笳在走廊里来回走动，嘴里还念念有词，不知在搞什么鬼。
　　“首长，您来看战友吗？”青妍望着他手中的水果，给他打招呼。
　　“哦，不是，不是，哦，是，是，看战友，看战友。”周楚笳不知所措，眼神不知放在哪里好，甚至说话都变得口吃起来。
　　青妍站在那里，望着紧张的周楚笳痴痴地笑，他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很可爱，像个孩子一样，和身上的军装一点不搭调。有一种久违的感觉，青妍想起自己小时候第一次穿裙子站在同学面前，很想让小伙伴们都夸自己漂亮，但又腼腆地说不出话，周楚笳现在的表情像极了那时候的青妍。
　　“顺便看你，听说你生病了，好些了吗？周楚笳问。
　　“好很多了，明天再输两瓶。只是现在有些饿了。”青妍虚弱地说，她能猜出周楚笳是专门来看她的，那冰枕的颜色是粉的，上面有kitty猫的图像，应该没有哪个男人生病喜欢抱kitty猫吧，但她不想拆穿他的谎言，她甚至有些享受这种心知肚明却沉默不语的心境。
　　“陪你去吃饭吧，反正也没啥事。”
　　“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不好麻烦你。”
　　“不麻烦的。”
　　“那辛苦你啦。”
　　“为人民服务。”
　　此语一出，青妍直接控制不住自己，扑哧地笑出声来。为人民服务？天哪，这思想也太纯洁高尚无私，令人叹为观止了吧。
　　周楚笳跟没事人似的，跟在青妍后面，他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古铜的皮肤在脸上挤出几条皱纹，如水波般荡漾开来。为人民服务这句话是他在部队里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号，因为太熟悉，所以从来没有怀疑过。而此时站在青妍面前，他迫切地希望为她做点什么，担心自己的诚意不够被她拒绝，他脱口而出，把这句形而上的高尚格言，化为具体的行动，定格到具体的服务对象上，而且是全心全意。尽管听上去有些另类的搞笑，但没有被拒绝，他心情很舒畅。
　　他们就这么一直走了十分钟，在医院往西的第一个拐角处停下，进了一家粥铺，青妍说她很想喝皮蛋瘦肉粥。
　　“这家粥铺上大学时就经常光顾，味道很特别的。”青妍坐下后点了皮蛋瘦肉粥，一笼蒸包，一碟海带丝。
　　“你喜欢就好。”
　　“这是我们第二次在一起吃饭吧，每次都是很狼狈地出现在你的面前，想想都有些脸红。不知怎么搞得，最近一直很背呢。”青妍摆弄着桌上的菜谱，低头说。
　　“你无须内疚的，我觉得这样反而显得更真实。以后相处起来也会更加顺其自然。”
　　“以后？”青妍抬起头。
　　“恩，还有很多时间。”
　　粥端上来了，冒着热气，青妍用勺子搅拌了几下，嗅到一股葱油的香味。周楚笳到底是什么意思，至少应该不会讨厌自己吧。
　　“上次和你一起的那个女孩跟你很要好吧？”周楚笳突然问。
　　“哦，你是说暖韵吧，她最近在忙着搞舞蹈培训班，下星期开业。”或许，他关心的是另有其人吧。
　　“暖韵还没有男朋友。”青妍加了一句，说完喝了一口粥，烫到了嘴角。
　　“没事吧。去帮你拿个小碗吧，那样凉的快些，看你貌似很饿呢。”周楚笳去服务台要了一个小碗，又轻轻地帮青妍装上，放在她面前。
　　青妍觉得很矛盾，他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温暖，如初夏的凉风，沁入心脾，她好久没有这么仔细地想过一个男人，多少次她拒绝校园里那些疯狂的求爱者，甚至对他们生了厌恶之感，那些只是青春年少的冲动，还没开始青妍就看到了注定分手的结局，她已经经受不起任何一场没有结果的爱恋。
　　“我可以要你的联系方式吗？不知这样问会不会有些唐突。”周楚笳想了很久才开口，本应该更加含蓄一些，或者直接找陈旭帮忙，但思前想后，他还是坦白自己的心声，只是这多少需要一点勇气。
　　“可有纸和笔？”
　　周楚笳跑到老板娘面前，要了一张空白收据单和圆珠笔，他把背面铺在青妍面前，递给她笔。青妍在上面写了自己的手机号和□□号码。
　　他们吃完饭又返回到医院的停车场，周楚笳取车然后把青妍送回到公寓，水果和冰枕都留给了青妍，青妍拒绝，说第一次不好收他的礼物，但周楚笳一直坚持，说拿回去不好向上级交代，而且这些本来就是买给她的，只要青妍不嫌弃，就不要有心病的全部都收下。
　　青妍只好如此，说下次请他吃饭。周楚笳很开心地看着青妍走进公寓，站在原地，望着三楼想了一会儿，才走。
　　以后，还有很多时间。青妍在电梯里一直思考这句话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