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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桑慈虽说是个汉人聚居的小镇,但因其地处西南,离苗疆不过十几里地,平日里往来行旅中身着异族服饰的倒占了大多数。可这一日正是七月十五中元节,汉人讲究的祭祖日,头天晚上起便有不少人家送祖,焚香烧纸,大街小巷随处可见苟延残喘的青烟挣扎着从灰烬里萦绕开去,清晨太阳甫一露了个脸,整个镇子便笼罩在一片淡淡的烟雾之中,及不真切。
      慕容赤狐今儿醒得极早,没像往常挂出医馆望子,洗漱完毕便请出了师父的牌位,仔仔细细擦拭干净置在香案上,然后恭恭敬敬的跪在牌位前。
      “师父,徒儿错啦。本该月初就将您请出来的。可您是知道徒儿的,一研究起药方来便不管不顾,天王老子都丢到九霄云外去啦。”他揉了揉鼻子,睡眼惺忪却带着讨好的笑意对着牌位继续道,“徒儿想您今年一准是回了谷去瞧师兄他们了,决计不会千里迢迢跑到这穷乡僻壤来看不成器的赤狐来,您说是吧?”
      慕容赤狐口中玩笑着,身形却丝毫不敢怠慢,敛了笑容规规矩矩地给牌位磕了三个头。
      “师父莫怪,徒儿知错。”
      他刚起身便见到一条翠青的小蛇吐着信儿盘在师父的牌位上与他大眼瞪小眼。慕容赤狐素听闻中元节家中蛇蛙蝶鸟皆有可能乃先祖所化,见到青蛇本是又惊又喜,忽的想到师父他老人家没准儿这么多天一直在这儿等着自己请他出来,眼前立时浮现起师父吹鼻子瞪眼怒气冲天的模样,赶忙再次跪了下来。
      “赤狐哥,翠翠在你这儿么?早上出门就丢了,叫我一路好找。”一个俏生生的苗家姑娘在窗子处探出脑袋,看到男子跪在厅中睁大眼睛笑嘻嘻的拍起了手来,腕上银铃叮当作响煞是好听,“赤狐哥演的是哪出戏折子?真好玩儿!”
      咦?慕容赤狐扭头望向那条青蛇。他方才总觉得这蛇眼熟,心中只想着是师父显灵,全然忘记它乃是这苗人姑娘的宠儿,只好一边暗骂自己愚蠢一边起身打开了门。这蛇一见苗女立时从牌位上蹿起,仿佛害怕被责骂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钻进她腰间悬着的葫芦里。
      “哟,真贼。”苗家姑娘对着葫芦口笑骂,“行啊翠翠,有本事你就永远别出来!”
      看到这姑娘慕容赤狐一时有些失语。他知道苗人不兴过中元,但一想到这姑娘身穿绣着绫销红朵花的青色百褶裙在身着素服的人群之中一路欢蹦乱跳,那场景扎眼的就像是美人脸上长着一颗痦子。
      唔不对,是个一群痦子中挤着个美人。
      抖掉被自己恶心出的一身鸡皮疙瘩后,慕容赤狐终于想起把这姑娘拎进门来。那苗家姑娘蹦跶着进了屋,瞅见了摆着的香案牌位顿觉新鲜,如一阵小旋风般刮到案前,弯着腰低着头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牌位上的字。
      “先……师……楚……唔……不认得……这个也不、不认得……”
      这苗家姑娘认不得几个汉字,辨认半天也弄不清个所以然,只得嘟着嘴回过头。慕容赤狐笼着袖子正站在她身后,见她没兴趣琢磨了便笑嘻嘻的道:“青儿今回这么有空?”
      青儿道:“兰儿说中元节镇上会放河灯,剑川美得像仙境一般。所以我一早便溜了出来。”
      慕容赤狐嗤笑一声,伸出手向那姑娘的脑袋一弹:“你这丫头,大清早的你是赏灯还是观日?依我说,你想看河灯是真,跑到我这儿来试新炼的毒也是真。”
      青儿被说中心事,也不脸红,抬起头来大大方方的承认道:“没错。我偏不信这世上没有赤狐哥不能解的毒。”
      “有则有,却不是青儿你炼的。”慕容赤狐似笑非笑回道,双手负在身后,“放马来吧。”
      青儿蹙起秀眉不敢大意,后撤几步,解下腰间装着小蛇的葫芦,喝道:“赤狐哥当心了!”
      从那葫芦口中蹿出的,竟不是适才那条小蛇,而是一团泛着磷光的蓝烟,直往慕容赤狐面门袭来。
      待得蓝烟将至,慕容赤狐忽然抬起左手伸出一指点向那团烟雾,那翻滚着的烟气竟无法再向他扩散半步。只见他将那蓝烟一丝不落尽数吸进掌心,而后闭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少女咬着唇手指捏着葫芦,那条翠青的蛇不知何时从葫芦口冒出了头,亲昵的蹭着主人的手背。
      “翠翠。”青儿轻声唤道,大约是太过紧张,声音微微发颤,“我忘记告诉赤狐哥了,他要是没法子,我这可没有解药……”
      她声音虽小,但慕容赤狐耳力极佳,听得此话抬起眼帘瞥了少女,吓得青儿连忙捂住嘴巴噤了声,这才重又合上眼。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慕容赤狐睁开了双眼,低头仔细观察着左手手心。青儿慌忙上前道:“赤狐哥,你感觉怎、怎么样?”
      “我用了半盏茶的时间在思索一个问题。”慕容赤狐低头看着青儿一副关心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苦笑着摸了摸鼻子,“这试毒对我到底有甚么好处?万一哪天解不了了,我可就真得下去见师父了。”
      他望着牌位,忽觉这般乱来师父在天有灵必定跳脚大骂自己胡闹,心里默念十几遍“徒儿有罪徒儿知错”才好受了点。
      青儿听得他这么说,立时放下了心,可马上又嘟起了嘴:“我用量拿捏得可准了,最多只会让赤狐哥丧失神智疯狂发癫。”
      “那敢情好。”慕容赤狐一脸无奈,“再喂下个情蛊,你的心愿就达成了。”
      “对对,就是这样!”青儿扑闪着大眼一脸期待地直点头,“我希望赤狐哥喜欢我,更希望赤狐哥输给我,所以一定要炼出赤狐哥无解的毒来。”
      苗人女子性子直爽,没得汉人姑娘扭捏娇羞。青儿的直来直往慕容赤狐欣赏得紧,虽无男女之情,却也像对待亲妹子这般关怀着。
      二人约好戌时同去剑川赏灯,青儿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慕容赤狐见她走远方才回屋,取出笔墨,将这新毒的成份一一记了下来,边写还边叹气道:“师兄啊师兄,你几时让我回谷哪?我若再不回去,迟早要被青儿折腾成毒罐子。”
      正当他怨声载道,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落在窗台上,趾高气昂地抖了抖羽毛。
      “哟,说曹操曹操到。”见到这只鸽子慕容赤狐欣喜若狂,连忙扔下手中笔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窗前将那信鸽捧在手里,解开系在鸽足上的书信。
      信上简简单单四个字,字迹严谨峭劲,一看便知是那人手笔。
      “尸婴何解?尸婴何解?”他踱着步子念了一遍又一遍,适才的狂喜早就烟消云散,心里烦闷异常,仿佛要站在悬崖峭壁对着空谷嘶喊才能化解胸中郁结。
      只要是慕容赤狐看得懂的毒,便是慕容赤狐能解得了的毒。他出身天河谷,医术毒术世间难寻敌手,而如今却被困在这桑慈小镇已满五年,悄悄潜入位于苗疆腹地的巫教数十次,只是为了要弄清这尸婴之毒究竟如何解法,可惜次次无功而返。——且别说解法,就连尸婴究竟是何物他到此刻也全无半分头绪。慕容赤狐索性在镇上开了家医馆治病救人,颇有种守株待兔的意味。
      兔子没等到,却等来了个青儿。医馆平日大多也只是收治头疼脑热的镇上百姓,一日却来了一个樵夫,被几人抬进了屋,说是上山砍柴被毒蛇咬了胳膊。慕容赤狐上前查看时已是浑身发黑,没了气息。他只取了银针给樵夫扎穴又灌了一剂汤药,便叫人把他抬回家去了。别人皆说这樵子之命休矣。不料三日后那樵夫便能下地,立时着携家眷上门致谢,送了好些银两,慕容赤狐也不跟人客气,大大咧咧把银子收入囊中。
      不足十日,一个苗家姑娘闯进他的医馆,指着面前黑衣黑发面容隽秀的男子便骂:“什么家伙竟敢坏本姑娘的事!不要命了吗?”
      慕容赤狐眯了眼上下打量一番这才慢悠悠站起身,抱拳行礼微笑反问道,“在下与姑娘素昧平生,何来坏事一说?”
      那姑娘杏眼圆瞪,怒道:“那汉人樵夫擅闯我苗疆圣地,罪该万死,却不是你救的?”
      慕容赤狐伸出手指来摇了一摇,笑嘻嘻的回道,“此言差矣。治病救人,医者本德。”
      那苗家姑娘趁他说话间悄悄施了蛇蛊毒粉,满心期待想看他毒发身亡,但却发现这医者竟将那毒粉不着痕迹地化了开去。姑娘大奇却仍不死心,将身上所带毒粉尽数使出,只见那人仍同她说说笑笑,这才知道自己遇上了解毒的高人。她好奇心盛,冲口便问:“你竟将我的毒全解啦!莫非这世间没有你解不了的毒?”
      “有则有,却不是你炼的。”闻得此话,慕容赤狐忽的敛了笑意,一脸冰冰凉凉。那苗家姑娘微微心惊,生怕他突然发难,暗中凝神戒备。那黑衣男子瞧着她,却又露出笑眯眯的模样。
      正是这话,激得苗家姑娘隔三差五跑到这医馆拿新炼的毒试他,慕容赤狐也乐得奉陪,见识这天下闻之色变的苗疆蛊毒是其一;这第二,他也想给这种毫无头绪的生活找点乐子。
      慕容赤狐重重喘了口气,摸了摸在案上使劲啄着师父牌位的信鸽道:“我没话给师兄,你自己回去吧,当心被人打下来烤了吃。”那信鸽歪了头,咕咕叫了两声似是回答,便如同听懂了他的话一般振翅飞了出去。
      他见鸟儿远去,回身点起火盆将信丢了进去,望着肆意吞噬玉版宣的火苗出了好一会儿的神,这会工夫一拍额头才想起来,自己原是忘记给师父烧纸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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