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少年》蒲草与狩月

15、风吹过的心愿

　　毕业之后有一个很长的暑假，大家都没心思玩，整天提心吊胆等通知书。终于，在一个雨后的早晨，大家纷纷接到了通知书。大野和杉山都以优异成绩被江田岛录取，班上出了两个海军军官的事情一下子传遍了清水高中，大家都特别为他们高兴。长山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东大学习动物学，小玉的成绩也不错，不过略微逊于平常发挥，她决定在清水附近读大学，因为她妈妈身体近几年不大好，她不想跑远，小丸子的成绩刚刚够一个美术学校，她家很为她开心，因为她离漫画家的梦想更近了一步。滨崎、猪太郎则是落榜，滨崎还是没放弃当笑星的梦想，他想去四处学艺，猪太郎倒是伤心了一阵，不过他决定先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永泽和藤木看着自己的成绩，一阵凉风扫过......八月底，大家送花轮去了美国，美环哭得像个泪人，城琦和世山要去京都学习，明年城琦也要去美国了......
　　小丸子也不知道这个夏天是不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所幸大野杉山在离开前，还能跟他们一起玩一阵。她以为这个夏天会像以往一样不知不觉结束，没想到所有一切都被理惠家里寄来的一封信打破了。
　　信是寄到了大野家，因为上次回家时理惠走得匆匆忙忙没来得及要大家的地址，大野到东京的时候见过她一次，留下了地址。大野看到信的第一反应是杉山的心情，他来到小丸子家，把信给小丸子看，他们两头一次都没理会在一边玩的球球。
　　小丸子看完信说不出话来，她心疼两个人，小玉和杉山，大野叹口气说你先把眼泪擦一擦，现在我们应该决定要不要告诉杉山，你说呢？
　　小丸子最后说：“还是等等吧，这样对杉山不好，对小玉也......”
　　大野低下头，他也知道，这要怎么说出口。告诉他，告诉自己的好朋友，他一直在等待的女孩子，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这时候小丸子的爷爷奶奶回来，看见两人表情凝重，都问怎么了，小丸子擦擦眼泪对着爷爷一笑说：“没事啦，爷爷，是一个朋友没考上理想的大学。”
　　“杉山那个家伙啊，给理惠写过不少信，理惠前面倒还回过几次，从我要会清水那阵子起就再也没回过。”大野和小丸子走在路上，这个夏天的傍晚，夕阳的本应美丽的颜色看上去如此悲伤。“大野，她究竟是......？”大野叹了口气，说，“小丸子你还是去跟小玉说一声吧，我现在就去杉山家看看。”“你要告诉他？”“不，只是去看看。”
　　小丸子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和小玉说，这几年小玉对杉山的感情她也很清楚，虽说自己对大野的感觉应该也跟那个差不多，可是小玉的心比较敏感，她只喜欢站在一边默默关心，默默付出，从来不会要求什么回报，所以，当她看到小玉笑靥如花地出来迎接她时，她控制不了自己，眼泪一直流。
　　“小丸子你怎么啦？”小玉吓了一跳，小丸子明明不是考上自己想去的学校了吗？“怎么啦？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小丸子在小玉的房间里，看着眼前摘掉眼镜纯洁美丽的女孩子，相像着她讲知道的消息，不禁心疼。“小玉，你听我说，理惠，理惠她......”“她怎么了？”“她死了。”“什么？！”“她身体以前就不好，刚拿到钢琴最高证书不久，就急性突发哮喘......”小玉的眼睛立即红了，但是她紧咬嘴唇，没有说话。“杉山，杉山呢？他知道了没有？他怎么样了？“还没告诉他，大野过去了。”小玉这才抱着小丸子，大声哭起来，还好她爸爸妈妈都出去了，两个女孩子在黄昏的笼罩下悲伤了许久许久。
　　这边，大野却是发了疯似的往小玉家跑，杉山下午坐车去了东京，他肯定是，肯定是......
　　“小丸子，你知道吗？”小玉擦擦眼泪，给小丸子倒了杯水，“前几天，加代来找我谈过。”“加代？”小丸子心里一紧，虽然加代也是她的朋友，可是一定要支持一个人的话她一定毫不犹豫选择小玉。“是的，她来告诉我，杉山心里最喜欢的女孩的故事，劝我不要放弃呢。”“她不是初中前跟杉山表白的吗？”“是啊，可那会杉山只是苦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说自己又喜欢的人了，只是暂时不能见面。当时加代想啊想，最终不明白是谁，不过，在此后杉山一直很照顾她，像个哥哥一样，虽然她心里也喜欢杉山，但她明白有些东西终究勉强不来呢。”“那她怎么知道你......”“我想那大概是喜欢同一个人的直觉吧，她说我那么温柔的人，应该可以，只不过，我是知道他心里是谁却毫无办法啊......”“小玉......你别难过了。”“理惠也是我的朋友，杉山，他怎么受得了，他等了这么久，他一定会伤心死的，而且，理惠还没有实现她的梦想......”小玉又落下泪来，小丸子正想说点什么，大野冲进来大门口，说：“穗波，小丸子，不好了！”
　　“大野，怎么啦？”“杉山去东京了，今天下午去的！”“什么？”大家都呆住了，他一定是想去东京找那个女孩，告诉她自己已经考上江田岛了。大野本来一直很兴奋自己和杉山朝梦醒跨出了一大步，如今得知这个消息，则是怕给杉山的打击太大了。“怎么办呢？”丸子急了，“杉山根本找不到理惠了啊，因为......”“你们不要急，”小玉显得很平静，“杉山迟早要知道的，你们先回家，等杉山回来了，我们去接他吧......大野，你明天能来一趟吗？我想......想问你点事情。”“好的。”
　　路上，小丸子一直呜呜咽咽的，大野心里也很不好受，嘴上却是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这一路走得极为漫长，好好的一个人，好像昨天还在一起玩，她还那么有活力地笑，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大野心里眼前满是理惠那个暑假跟他们一起玩的样子，还有她弹钢琴的样子，他倒还好，只收到一封她家里人含泪写的信，杉山去的话......好不容易送小丸子到了家，大野没多说什么，就走了。
　　小丸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姐姐不在，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家里说这个，晚饭也没吃。家里人担心急了，妈妈和爷爷都想上去问问但不知道怎么开口，爸爸没说话，但没喝啤酒也没抽烟，只是坐立不安地在房子里走来走去，最终，爷爷忍不住了，敲了敲小丸子的门。
　　“小丸子？想不想吃点什么呀？”“爷爷，谢谢你，我不饿。”“小丸子......”友藏很少这样认真，他坐下来，面对着把头埋进腿里的小丸子。“小丸子，跟爷爷说说吧，爷爷不能跟你一样难过，但至少可以陪你一起难过。”小丸子抬起头，慢慢地把事情跟爷爷说了，爷爷起先很惊讶，然后深深叹了口气，说：“多好的一个孩子，很有才能呢，可惜了。”“杉山......杉山他......”“啊，小丸子，爷爷知道，的确会令人痛心，但是，爷爷想跟你说一个道理，你好好听吗？”“恩......”“人生而会老、病、死，爷爷也是，不知道哪天就会离开小丸子，生命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可捉摸的东西，就像天气一样，明明看着晴朗，却不知道明天会不会下雨，谁都有离开的那一天，只不过或早或晚。”“这我知道，不过爷爷不要也离开小丸子呀呜呜呜。”“好好好，爷爷现在好得很那，但是小丸子的朋友年纪轻轻的就......小丸子呀，爷爷知道失去朋友很难过，但是你要想想，你继续这样，爸爸妈妈和奶奶多担心呢？为了死去的人们，我们活着的人好好珍惜生命，才是对他们最大的思念呢。”
　　小丸子以前从没听爷爷经过这些话，老人饱经风霜和幸福的眼里有着一种对生命的热爱和领悟，她感到一阵暖流拂过心田。“那，爷爷，要是有一天奶奶离开你，你会难过的很吧？”“当然会，毕竟我们是60年的夫妻了，少年夫妻老来伴，不管谁先走对方都会伤心，所以我们会好好保重身体，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了，我也会好好生活，因为还有小丸子和姐姐呢，我要代替奶奶看着你们长大，结婚，生宝宝......我想，换了是奶奶也会同样做的。”“爷爷，你说得对，老头子你总算今天说了些明白话。”奶奶也进来了，坐在爷爷旁边，“小丸子，今天就哭吧，明天要记得微笑哦，你的那位朋友跟你们在一起很开心，看见你们这么哭哭啼啼的，她一定会难过的哦。你要告诉杉山同学，记得他身边一定还有默默守护的人呢。”小丸子点点头，“谢谢你们，爷爷奶奶。”
　　门外，妈妈笑笑，回过头看爸爸，爸爸也笑笑，说：“这小傻瓜长大了。”

　　（谨以此段，纪念我一位过早离开的朋友）

　　杉山兴致勃勃来到东京，带着以前的通信地址找到理惠家，想告诉她自己即将上大学了，而且，一直以来，都想说声“我喜欢你”，理惠不知为什么很长时间没给他回信，他也想问清楚，他来到门口，看到院子里没有花花草草，房子也好久没人整理的样子，就有点诧异，理惠的妈妈惊讶地看着他，问明来意后，潸然泪下，告出实情，杉山觉得一瞬间被掏空了，有种晴天霹雳的感觉，他拼命忍住眼泪，安慰理惠的妈妈，看到那张黑白色笑靥如花的脸时，他忍不住泪流满面。理惠的妈妈说，理惠成为钢琴家的梦想一直没变，她生病期间，常拿出他们一群朋友鼓励她的板子来看，还说等病好了一定要去次清水，去看看朋友，去看你，理惠的妈妈用一种疼爱的眼光看着杉山，说：“这个东西，就给你。你一定在怪她没给你回信吧......谢谢你今天来看她......”
　　杉山毫无知觉地踏上回程，抱着那块写满祝福的板子和理惠生病期间写的一封信，信上丝毫没提自己生病，而是用一种绵长的思念写出了自己对杉山的心情，所以杉山在车站看到来接他的小丸子等人时，显得冷若冰霜，少言少语。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太愿意说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陷入深深的自责和遗憾中。他不再大碗大碗吃饭，大声说话、讲笑话，也不再跟大野出去踢足球，也不跟小丸子她们说话，她们来看他，他也闭门不见，小玉没有来看过杉山，她变得也比以前沉默，每天玩命地练习钢琴，仿佛在治愈自己的创伤。大野既担心又难过，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每天都去杉山家门口转悠几圈，希望那个小麦色皮肤的朋友像往常一样，笑嘻嘻地抱着足球出来邀他去玩。

　　事情是在几天后的教堂附近传开了的，人们纷纷说那个以前来弹琴的女孩子阴魂不散，教堂里大晚上常传来悲伤的钢琴声，而且都是一首歌，微风拂过，似有似无。
　　小丸子将信将疑，想拉着小玉去，可是小玉最近少言寡语，自己都快跟她搭不上话了。没法，小丸子扯上心情照样不好的大野，想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如果真是理惠的灵魂，那就一定要把杉山弄出去，理惠一定有很多话跟杉山说吧！
　　大野无奈，跟着小丸子埋伏在教堂附近，他看着小丸子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包还不动，心想这家伙，这么拼命啊......大约十点半左右，一个身影飞也似的溜进教堂，过了一会，就着微弱的光，传来那首悲伤的钢琴曲，是一首叫“风吹过的心愿”的曲子。
　　“这不会真是鬼吧！”“笨，你没看见有人进去吗？问题是谁，为了什么。”他们偷偷溜到窗子外面，还是看不清里面的人，只听得她一遍遍弹着这支曲子，仿佛真的是在呼唤谁，大野和小丸子面面相觑，大野想进去看，可是小丸子突然想到了什么，拉上大野就走了。
　　不远处，杉山在不知不觉中今天一首熟悉的旋律，他轻轻呢喃：“理惠......”
　　这件事持续了两周，小丸子想来想去，觉得不会错了，就告诉大野，今晚必须把杉山拖出来，我确定那个弹琴的人是谁了。
　　杉山看见他们，不知道是不是怪他们没告诉他消息，依旧冷冷的，说人死不能复生，他对鬼魂没兴趣，大野上去就捶了他一拳，杉山立即发怒，揪住大野的上衣，扬起拳头，大野抬起头，眼里都是泪光。小丸子吓坏了，虽然常见他们吵架，小打小闹，真这样发火的还是头一次。
　　“你这笨蛋！”大野吼道，“你这样子，理惠会高兴吗？会原谅你吗？”杉山一惊，手垂下来，放开了大野。“杉山，我知道你什么心情，但是，该过去了！你要振作起来。”“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她说，她说她想念我们，想回来跟我们一起玩，我虽然知道，我虽然那会就知道她呼吸道不好，不仅仅是体弱，我却什么都没说......”杉山的眼泪流了出来，小丸子刚想说什么，被大野拦住，悄悄摇了摇头。“我对不起她，我没去看她，没早点去......”“知道了，你这家伙，你别忘了她喜欢你什么，整天跟什么似的阴阴沉沉的，她看错你啦。你若真喜欢她，就振作起来给我好好活下去！而且......而且你不能为了她，再继续伤害另一个人啊。”“另一个人？”“你给我出来......”大野拉着杉山，小丸子跟在后面，走到了教堂附近。
　　这是多么熟悉的旋律！杉山惊呆了，眼前立即浮现出那个白衣女孩的身影，她有时候凶巴巴的，却很可爱，她灵动美丽的双手......她的信，上面写出了她躺在病床上，依旧没有忘记自己的梦想，她的恐惧——她不愿意死！她说自己害怕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摸不到的感觉......她说“当初一定要你写是觉得你才是最重要的，我想念你......等我好了，就来看你......”
　　信的最后，大概理惠自己意识到了什么，对杉山说道：“我大概没有办法实现跟你的约定了呢，对不起，你要代替我，好好实现自己的梦想哦......”
　　杉山的眼泪再次溢了出来，他终于放声大哭，哭得肆无忌惮，小丸子也跟着哭，大野也忍不住，转过身体擦起眼泪。他们就这样在外面听着这首曲子，经历着所谓成长必须的创痛。
　　杉山平静下来的时候，就开始问这是谁，大野说你自己去看看吧。这首曲子的最后，流露出的不仅仅是温柔和悲伤，还是一种莫名的安慰和守候，一种默默的等待。没错，就是她，她小心翼翼的感情，她独有的安慰的方式，她练习了好几天，每晚到这里来一遍遍弹着，就是想唤醒自己心爱的男孩子，想安慰她，这是她唯一想出来的方式，所以她含着眼泪，不顾手指已经疼痛，一次又一次，只是为了安慰。
　　小玉的感情就像暖和的春风，抚慰着杉山疲惫伤感的心灵。
　　小丸子轻轻对惊愕的杉山说：“杉山，我奶奶说，你要记得理惠，可是不要忘记，身边还有默默守候你的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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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闪而过，大二的小玉出落得白净可人，某年某月，放暑假回到家的第二天，就先跟小丸子去玩了一天。时间，如同最好的灵药，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将所有伤口抚平治愈。回家的途中，看着低飞的蜻蜓，小玉心想，很多事，真的过去了很久呢，她没注意到走到她面前来的一个身穿海军军服的男子。
　　“小玉，我等你好久了。”小玉回头，看到了熟悉的小麦色的皮肤上绽开的徐徐笑容，她脸红了，笑着说：“我也等你很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