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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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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默没有住在学校教师宿舍,自己在近郊的地方盖了几间平房。开门是大厅,西厢两间,东厢也一样,大厅后面是厨房。常默住在西厢前屋,后屋子是女儿小锁的房间,但小锁基本都在爷爷奶奶家,难得回来。常默将石槐父女引进房间,搬了三把方凳子先请石槐和石雨坐下,又去拿了两个大口杯泡上点茶放在第三条凳子上。口杯里茶垢很深,石雨不经意地皱了下眉头,常默默默地看在了眼里。屋子里比外面暖和多了,可石雨还是把脖子一直往围巾里缩。石雨的衣裳,常年就三种颜色,黑、白、蓝,只有冬天用的一条又长又厚的毛绒绒的围巾是极淡极淡的粉红。苍白的石雨,也就靠它来衬点血色了。
石槐说明来意,常默豪爽得夸张,拍着胸脯说:“老石,你放心。”趁他们用潮州话聊得兴起,石雨认真地打量着常默的房间。一张书桌、一把藤椅、一扇书柜、一张木架子床。就是那种几根方木条钉成床脚,上面铺几块木板,木板上直接铺被褥的最简陋的床铺。夏天过去很久了,可蚊帐也没收,估计是常年挂着的。蚊帐是棉质的,泛着岁月的黄。石槐坐了一会说手头还有点事处理,打算走。常默说:“老石,你先走吧,小雨先留下来,我给她出几道题看看。”
石槐走了。常默的脸色忽然沉静下来,好像漫天的烟火忽然被不期而来的暴雨扑灭了,刚才的热闹,喧哗都一瞬间消失,或者根本都没存在过似的。石雨忽然有点心虚,连鼻子都埋进围巾里,不敢正眼看常默。常默靠在藤椅上,双手交叉盖在脸上,沉默良久,双手才从额头一路洗了下来,最后看着石雨:“为什么不事先跟我打个招呼?”常默的脸有种受伤的恼怒,也有一种卸去面具的释然,泛滥着落魄。石雨恍然大悟:难道父亲并不知道常默的私生活?常默不住学校,住在这偏远的地方,就是为了回避同事朋友的视线?而自己冒冒失失拉着父亲这样出现,实在是重重地伤了常默的尊严,一个中年男子的尊严。单就这张简易架子床的寓意,父亲就没有看不明白的道理啊。石雨连连懊悔,可又不知道怎么说抱歉,只能装一回天真,企图蒙混过关。
石雨打定主意装到底:“常老师,我的函数比较薄弱,您能教教我吗?有没有秘诀啊?”常默看出石雨是不肯认了,想骂想打都不行啊。不知者不怪,何况她还只是个孩子?比小锁也大不了多少。再说了,能怪她什么呢?要怪就怪自己怎么这么落魄!常默想着,正打算点根烟抽,听到石雨说到秘诀两字,忍不住“哼”了一声:“有什么秘诀?都靠练,练习!”说着站起身从书柜上拿了两本题集,随便找了几道,让石雨现在做给他看看。石雨不敢再冒失,乖乖地坐下来解题,可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只觉得常默的眼光跟针尖麦芒似的在后背上扎着。正想破了头的时候,眼角瞄到一个影子走到门口,石雨没敢转头,听到那声音是女的:“这是谁啊?”那声音在问常默。常默冷冷地回答:“老石的女儿。去年考在我班上。”哦,那声音跟身影一起转身走了。石雨听到常默重重地叹了口气:“出去别乱说,知道吗?”石雨咬着笔头,点点头。石雨觉得自己今天就像个蓄意闯入别人隐私的阴谋家,本来只想满足一下好奇心,想偷偷探个究竟就退场。却被主人逮了个现场,她正不知所措,主人却意外地隐忍和宽容,甚至索性在她面前彻底卸下了面具,让她看了个透彻。她一直不敢回头,她不知道以后怎么跟这个中年男人相处了。
是的,那一瞬间,石雨没想过常默是她的老师,是她父亲的朋友,是个足以做她父亲的长辈。她只觉得他是个男人,而且是个被她无意之间揭下面具的中年男人。一个谈笑风生人前,失意落魄人后,婚内分居的男人。石雨呆呆地坐了半天,一道题也没写出来。常默只默默地坐着,抽烟,闭上眼,他也不知道怎么对待这个女孩才妥当?他曾经也好奇这个女孩,她有着跟她年龄不相称的眼神和苍白。有一次监视学生出早操,看她站在阳光下白得简直不真实,他还故意训问她:“学生不准化妆!”石雨愕然:“我化妆?没啊。”常默皱起眉头:“你没涂粉?”她更莫名其妙,有些生气地白了他一眼:“我没涂粉!”她边否认,边一手在脸上乱抹,又摊开手掌,的确什么都没有。可她就是白,一年四季都苍白着。
“石雨,你是不是身体不太好?”常默问。“嗯。”石雨轻轻点头,但并不打算做什么解释似的。常默也不多问:“不早了,你先回去吧。习题你先拿回去,两个礼拜内做一遍,直接抄到你每天要交上来的作业本里。”石雨如获大赦。收起习题就走,连谢谢都是对着书桌说的。可她前脚出门,却发现常默后脚就跟了上来。“常老师,您回去吧,不用送了。”“我去买包烟。”常默打断她。师生并排走着,石雨下意识地计算常默的身高,大约一米八几吧。想跟常默确认,又不敢开口,快到小买店时,常默忽然说:“石雨,在学校我是你老师,你必须叫我常老师;出了校门,你愿意叫什么都行。”
石雨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在地上:“嗯,那叫你名字呢?常默?”
“好的,就叫常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