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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朋友相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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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荻进府的时候,炫奕并不在,却早已和府中打过招呼,所以王府的总管秦冲带着一干佣人迎接悠荻。
与同样年轻的皇兄的风流潇洒不同,炫奕平日里严于律己,洁身自好,专一情长,一心扑在政事上,府中年轻女眷并不多。
总管秦冲是一个面目和善的中年人,却有着一双精明世俗的眼睛,干练地将悠荻安排住在绛枫轩,静谧幽静,不远处有一片青枫林,周边却种着几株橘树,相互掩映,幽美清新。
炫奕的书房与绛枫轩相邻,悠荻心中暗暗自嘲,还是多亏了姐姐的福气。
安顿好之后,秦冲便带悠荻熟悉王府。偌大的昭平王府,处处皆是精心构筑,尤其是府邸后花园,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美轮美奂。虽然奢华,但奢华地绝不浪费,物有所值,足以见得主人是一个非常讲究的人,也可以见得皇兄对他的荣宠。
悠荻就这样带着雅晴和凝幽在府中住了下来,秦管家又另派了四个老嬷嬷,八个粗使丫鬟来伺候,悠荻想起炫奕曾对她说的:“你就在王府侍候我,但不是低等佣人,你还有人侍候。”
他自然没有食言,悠荻在府中住了几天,不仅吃穿住用一应俱全,从未短缺,而且炫奕不限她自由,可以随意进出王府,因此她进府的身份虽是司乐,但其实炫奕待她的安排,实与千金小姐,主子并无两样。
但唯一让她奇怪的是,自己住进了王府,与炫奕应该更加熟络才对,然而她和炫奕说话的机会却不知为什么,竟然变少了。炫奕每日都很忙,很少有时间在府中,总是呆在敬事房写折子,回到府中,不是在仪元殿会客,就是在书房一个人读书练字,偶尔有空,到绛枫轩坐坐,说不了几句,就又离开了,似乎有意躲着她似的。
悠荻心下很能理解他,炫奕虽要了她进府,却因她与枫荻太像,心中又痴恋枫荻甚深,以致不敢单独面对她。这也是人之常情。
“小姐,你还不歇息?”凝幽自身后将一件纯白披风搭在我肩上,轻声问道。
悠荻微微笑着摇了摇头,举目看了一眼天边,冷月如钩。既然了无睡意,她也不愿意就这样闷在房中,于是起身,向凝幽轻笑:“我出去走走,很快便回来。”
凝幽本是想要陪她出来的,被悠荻拦住了。夜来风寒,她的身子本就柔弱,最经不得冷。再说了,悠荻也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将尚不明朗的思绪理清。
信步而走,不知不觉中,一抬眼,面前赫然便是“枫林晚”。
她初入王府的时候,秦冲便提过,这里,似乎是昭平王府的一个禁区。她又想起那天秦总管说过的话:“荻姑娘,前方是“枫林晚”,平日殿下常独处于此,并不喜旁人打搅。”
当时她顺着他的话语看去,密密的一片枫林,便赫然在目。
相较于府中种种精雅繁华,这片枫林却是极为清幽宁静,颇有遗世独立的意味。
细细品味秦冲方才的话语,带着敬意,也有淡淡告诫。
他自然不能也不会直接开口让悠荻不得入内,可按他话中的意思,这片枫林,只怕府中没有几个人能随意出入。
可是现在,枫林中琴韵丁冬,很熟悉,也很美妙。
悠荻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迈步踏进了这片禁区。
琴声悠悠,婉转缠绵,凄冷忧伤,琴音似止未止之际,忽然有一二下极低极细的箫声在琴音旁响了起来,却温柔雅致,清脆短促。
琴声片刻停顿,又重新响起,箫声也随着相和,箫声清丽,忽高忽低,忽轻忽响,偶有珠玉跳跃,此伏彼起,又增鸣泉飞溅,群卉争艳,花团锦簇,更夹着间关鸟语,彼鸣我和。
然而琴声终又转回原调,渐渐的百鸟离去,春残花落,但闻雨声萧萧,一片凄凉肃杀之象,细雨绵绵,若有若无,终于万籁俱寂。
悠荻将箫放下,走进他,道:“这首“林钟意”有几个高音,很是难弹,你弹得如此娴熟,过去常常和姐姐一起合奏的,对不对?”
却听炫奕道:“是谁让你进来的?秦冲难道没有告诉过你,这里谁也不能来吗?”语气极是严厉。
悠荻也不生气,微微一笑,也不回答,反问:“这首曲子,你只弹了一半,其实,它的下半阙,还配着一首词的。”
说着,她轻轻叩击手腕,打着拍子,唱道:“
倾我一生一世念,来如飞花散似烟
梦萦云荒第几篇,风沙滚滚去天边
醉里不知年华限,当时月下舞连翩
又见海上花如雪,几轮春光葬枯颜
清风不解语,翻开发黄书卷
梦中身朝生暮死一夕恋
一样花开一千年,独看沧海化桑田
一笑望穿一千年,几回知君到人间
千载相逢如初见
炫奕本来甚是恼怒她擅闯禁地,然而一听到第一句,那句“倾我一生一世念,来如飞花散似烟,”就顿时心中仿佛被重击了一般。觉得仿佛写的就是自己一般,自己对枫荻,只怕从此都要倾此一生一世念了。
听完了整首曲子,只觉世事沧桑,纵然情深意重,百年之后,又有谁知,有谁年,一切烦恼,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终都成空。
沉默良久,他问:“这是谁写的?”
“是我从前听人家讲这首曲子的由来,心有感概,胡乱写的。”
“原来这首曲子还有故事的,讲来听听。”
“前朝梁后主时有一个官员顾子况,他出京任巡抚,发现了一片樟木林,当时宫中刚好在大兴土木建宫殿,急需上等的木材,顾子况就准备上奏朝廷,砍了这一片樟木林,运回京城,献给皇上,可是就在奏折送出的前夜,顾子况午夜梦回之时,一个绝色女子来到他身边,跪下恳求他,请求这位大人不要砍掉樟树,周围村子里的百姓都赖此生存,倘若他砍光了这一片林子,这周围的百姓将无法生存下去,而且在林中生活的人们也会无家可归。第二天,那位顾子况果然压下了奏折,没有上报给朝廷。但他却再没有见过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后来,他多方打听,这周围却没有一个人识得那个女子,但他有一天,无意中走到一个庙中,那庙中供着的娘娘,俨然就是在他梦中出现的那个女子,他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女子是林中女神,专管这一方水土。”
炫奕听了,问她:“就这样?”
“是啊,就这样,可是你细想这背后的点点滴滴,不觉得很美好,很怅惘吗?”悠荻托着下巴,出神地道:“那个女子,在他午夜梦回之时出现,若隐若现,绝代的风姿,倾国倾城的相貌,楚楚可怜的哀求,只是这一眼,那位大人就放弃了他自己很光明的前程,如果他当时将奏折交了,定会升官进爵,可他却为了那个女子,心甘情愿地放弃了即将到手的富贵,倾此一生一世念着那个女子,此生不悔。”
炫奕看着她仰着头看他,宠溺地一笑,摸摸她的头,道:“你知道我和你姐姐是怎么相识的吗?”
“你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
炫奕摇摇头,“并不完全如此,”他回忆道:“小的时候,姑母常常带枫荻到宫中来玩,那时候,她就很受欢迎,身边永远围绕着一群人,我们都让着她,争先恐后地讨好她,她要什么东西,我们都抢着给她。她有什么要求,我从来都不会拒绝。”
“后来,我们渐渐长大了,父皇对皇子的要求日益严格,每天都要晨读,骑马,打猎,射箭,文武双修,姑母也为她请了专门的师傅教她,渐渐地,我们见面的次数就变少了,后来就不见面了。”
“过了好几年,有一年,我们给父皇过寿,寿宴上,姑母父皇说,‘枫荻长大啦,亲自准备了一件礼物给皇上呢’。”
父皇笑着说:“好啊,要是朕满意地话,就赏一门亲事给她。”
父皇话音才落,就有一阵悠扬的琴声响起,孙素循声望去,只见远处朵朵红莲盛开处,一个风姿绰约的少女戴着面纱,穿着一件雪白长袍,立于湖面之上,衣决飘飘,宛若凌波仙子。
我当时惊呆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场景。
她随着琴声翩然起舞,此时水面恰有一些薄薄的雾,只隐约见到她的长裙流水般飘动,翩如兰苕,婉如游龙,舞姿轻盈柔慢流畅。随着琴曲渐强,她越转越快,长裙飞雪般卷起,长袖舞动间,水花四溅,又兼有落红飞舞,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美得无法想象。众人屏住了呼吸,只看得如痴如醉。
一阵风吹过,面纱略微掀起,人们都拼命地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也只看到她若隐若现雪白的肌肤与淡然纤巧的红唇,引起人无限的遐思,这面纱之后的究竟是怎样的倾国倾城。
而她仿佛知道众人的心思似的,随着乐曲曲调一转,她竟从水面腾空而起,贴着水面,如同一只翩然起舞的蝴蝶,飘然飞入大殿,接着银白色绸带自袖中清扬而出,勾缠在大殿正上方顶梁宝柱之上,她借力而上,一连九个空中旋舞,势如疾风一扫而过,而面纱亦随之落下,露出她绝美的容颜。
“铮”的一声,琴弦断了,琴声停了,舞者悠然落地,长裙亦如流云般飘落。
舞者静静地站在大殿中央,遗世独立,羽衣若雪,华颜如梦。
然后就是一片安详而和谐的静寂。那么静,那么美。
没有一个人说话,每一个人都被眼前瑰丽清奇之美震住了。
自那之后,长宁郡主做惊鸿歌,回风妙雪舞,名动京城,王公贵族,朝夕暮想,就是祈求能得见她一面。”
“那支舞,我也曾学过的,不过当时觉得气闷,学了没多久,就搁下了。”悠荻记起来了。
炫奕没有在意,又道:“她有那么多人追求,却还没有忘了我。筵席结束之后,她主动来找我……"
“谁让你是那时最热门的太子人选呢,谁不首先来找你呢?或者是受了大娘的吩咐也说不定。”悠荻心下暗暗嘀咕,没敢说出口。
静静地听他讲,他们曾经那样好,她的心地是那样善良,在得知她进宫之后,他发疯一样地要回宫,却被部下拼死拦下,素来身强体壮,从不生病的他,在那之后,生了一场大病,直到一个多月才好,悠荻曾听府中人说过,他这场病不但势头凶猛,而且缠绵甚久,以他这身武功,早就风寒不侵,纵有疾病,也不致久久不愈,此时方知当时是心中伤痛,自暴自弃,才不以内功抵御病魔。
等他病好,那时,一切都是大局已定,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悠荻静静地听他说完,陪着他,沉默了许久,她终于忍不住,看着他,直接地问:“你恨你的父皇吗?”
如果不是那个假装疼爱他的父皇,他不会白白承受这许多熬煎,苦楚,不会承受那种唾手可得却又功亏一篑的打击,皇位,枫荻,母妃,统统都是那个所谓疼爱他的父皇欠他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悠荻等着他回答,终于听到他说:“皇兄很早就离开皇宫,征戎狄,修黄河,平叛乱,了解民生疾苦,我自小在京中长大,需要历练的地方还很多。”
他说得在情在理,可毕竟还是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悠荻也主意到了他不由自主攥紧的拳头。
就算这些,父皇统统都给不了他,至少可以给他一个解释,或者一个道歉,可是他是那么吝啬,连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都不能满足,心安理得地永远离开他和母妃,永远地抛弃了他们。
伤心失望之余,他感到悠荻柔滑莹润的小手轻轻地贴在他的手背上,她在小心翼翼地安慰他,他心中一动,叹了口气,反转手腕,握住她柔软娇嫩的小手,心中毕竟感到一些安慰,多日以来,深藏心中的苦楚,终于有人听,有人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