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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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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初。
我,烟儿,成亲了。
媒婆拉着我手中的红缎。跨过齐膝的门槛,一步步碾进内堂。我披着名裁缝精心缝制的大红袍子,柔软,拖沓。风“飕飕”地从空荡荡的袖口钻入,扫过我洁白纤弱的手臂,还可能亲吻我的胸膛和小腹。心鼓敲得激烈。
我的头罩着红头巾,四周起伏杂乱的呼吸声让我知道人很多,自然,杜家是个大户人家。我现在看不到他们的神情是喜悦,嗤笑,抑或是冷漠,只能这样了。红烛摇曳,红双喜明晃晃的挂在高墙正中,与一袭红衣交相辉映。媒婆示意我跪下,我曲了膝盖,慢慢地跪在了地上。我的旁边也跪了一个人,可,那不是我即将嫁作的丈夫。我的丈夫是他受上捧着的遗像,我的丈夫是个死了的人。我连尸体都无缘见到。
婚礼不是现今流行的西洋式,道士坚持用传统式,杜老爷也觉有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我一个人嫁进来,没有亲戚,拜的高堂就是杜老爷一人。“夫妻对拜”我听了赶忙侧过身埋头,一不小心,额角磕到相框子,疼了,如果面前的丈夫是活生生的,他的头会不会也这般硬?我心里轻轻一笑,便也不再紧张害怕。
不管红事白事,饭桌上永远都是热闹的,我被领进新房,还能听见,觥筹交错。还等么?以前听厨房王婶说,拜了堂后,新娘子就坐在新房里候着新郎,等他进来掀开头上的红头巾,再喝交杯酒...罢了,再等也等不来。我拉着巾摆正欲掀开,那头巾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自个儿飞起来,顺着肩头爬下去。呵,窗户没关好,难不成他们还来闹洞房?我站起身,把窗户关严实了。
回到床边,我捧起丈夫的遗像,仔细端详起来。杜炜麒,杜家少爷,怪不得生前有那么多的女子挤破头要当他的妾,抛开殷实的家境不说,那模样也生的俊,刚毅的面容下竟透出淡淡的温柔。英年早逝。如果他没有突然死掉,我,一个刘公馆的小丫环,怎么样都不可能嫁进杜家,当他的妻.
一个月前。
杜家少爷死了。
人们奔走相告,不一会便街知巷闻。像杜家这样数一数二的富商,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会引人注意,更何况是死了个人,死的人还杜家的独子杜炜麒。杜老爷有四房姨太太,至今却只有杜炜麒一个儿子,还是死去的元配所生。杜炜麒突然死了,死得蹊跷,既无病痛缠绕,又不可能是遭人杀害,唯一的推断是,意外。
杜家...怕是要绝后了。众人讨论杜炜麒死的同时,当然也谈到了刘公馆的刘婉茹小姐。她是杜炜麒订了娃娃亲的未婚妻,下个月是两人的婚期。
南方。刘公馆。
来人看看厅内的老爷太太小姐,吞了吞口水,继续说道:“今儿个晚上传来的。有的说,杜少爷被人杀死,割了头颅,杜老爷手一碰,头就‘骨碌’滚下来了,哎哟,那双眼睛还瞪着,死不瞑目哦!还有的说,说是杜少爷被毒死,喉咙都紫黑紫黑的,象捣糊了一样...”
太太小姐丫鬟们脸都挤到一块儿去,胆小的差点呕出来。刘老爷叱了来人“好了!好了!你下去吧!”来人本还想讲出各种版本,无奈被打住,只好结了句,总之,要多惨有多惨。领了赏钱匆匆离去。
我端着王婶做的豆腐脑给太太小姐,她们远远瞅见了,赶忙叫我拿回去,一副恶心的样子。我搞不懂,太太小姐平时那么喜欢的豆腐脑怎么就让她们恶心了呢?后来才知晓刚刚有人来过,说了一通让他们恶心的话。
“烟儿”婉茹小姐唤我了。我见她眼眶红红,忙问:“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婉茹小姐抱着我抽抽地哭:“烟儿,我...杜炜麒,他今而早上死了!”我知道杜炜麒是小姐的未婚夫,只是我和小姐从来没见过他,听北方来的人说,他一表人才。我安慰小姐,不要伤心,人有旦夕祸福。“我,我还得嫁给他,嫁给一个死人!呜,爹好狠心,娘也好狠心”我十岁跟着婉茹小姐,可以说,跟她一块儿长大,从未看她哭得这样伤心,虽然没见过杜炜麒,毕竟的从小认定的未婚夫,难免会有伤心的。订过娃娃亲,男方或女方其中一人没等到结婚就去世的话,婚就变成冥婚,活着的人和死了的人结婚。
刘老爷当然不想让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进门就当寡妇,这无疑是把婉茹小姐往火坑里推。可杜家,不是惹得的,婚,不能悔。刘公馆的人整日提心吊胆。
杜家来人,仍旧送上了聘礼,看来,冥婚如期举行。
婉茹小姐失了神,恍恍惚惚。半夜,她跑到我房里,带着哭腔,双手像鹰爪紧紧箍着我的手臂:“我,我看见了他,他,他,他没有头,不,他的头在他手上捧着,他跟我说,要我嫁给他......”她被吓倒了。
伤心过后是担心,有谁会愿意嫁给一个死人?
刘老爷找我,我一进门,婉茹小姐,太太,她们都拿一种期盼的眼神盯着我。
刘老爷嘬了口出茶,问我:“烟儿,你来多久了?”我毕恭毕敬答:“八年,老爷”“过得可好?”“老爷夫人小姐和大家都待我很好,我一个孤儿,无家可归,多亏了老爷夫人的收留”
婉茹小姐冲我笑,自从她知道杜炜麒死了后,很少笑过。
刘老爷要收我当干女儿?我一个下人,他?待他把话说完,我终于明白,刘老爷是要我待小姐出嫁,嫁给一个死人。
也罢,老爷夫人小姐,你们收养我这么多年,是我该回报的时候了。我决定,嫁给杜炜麒。
我坐到桌旁,独自一人喝完了交杯酒。抱着杜炜麒的遗像睡下,盖上被,有一阵一阵的心跳,好像他真的睡在我身旁一样。以后日子还长着。幸好现在躺在床上的不是婉茹小姐,不然她定会吓倒,可能每天每天睡不着觉。我不害怕,即使有那么一点儿,奇怪的是抱着他的遗像就安心了。杜炜麒,他该是个好少爷。
半夜了吧,我睡得迷糊。床好软,被子好温。
早上,挂在墙上的西洋钟敲了6下我就醒了。被子没踢下床,这杜家的床还真是不同,以前在刘家的时候,我每天晚上踢被子,总是王婶替我盖好。我嫁人了,嫁进了杜家,嫁给了刚去世的杜炜麒。抽出他的遗像,对他说,杜炜麒,早。
大户人家的生活可真闷,以前当下人时不觉得,现在什么都不能做,我这个新婚的寡妇,想出杜家困难至及。杜老爷挺关照我,常遣人送好穿的好用的好吃的给我,但亲自见我的次数少之又少。杜炜麒死后,他够忙的他见了我几次,临走前说,你...再忍忍吧,我知道你这段时日受委屈了,再忍忍罢。我颔首,即便没有出门,这偌大的杜家闲言闲语也够多的,光是那几个姨太太的嘴就不饶人,其他家丁丫鬟在杜家呆久了也自有一股子傲气。
新房的布置还没撤去,晚上,我端起杜炜麒的遗像,和他讲话。我说,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他是我丈夫,即使他在没成为我丈夫之前就死了。白天,我拉着杜家的下人问一些杜炜麒的事,零零碎碎,这样我才能感觉到他曾经活过,我才可以把自己嵌入他的生活中。
在梦里,似乎看见他坐在床沿温柔地望着我。他透明的手触到我的脸时我惊醒,脸颊隐隐发烫,我僵坐,有点儿懊悔,为什么要醒来?为什么不一直呆在梦中与他一起。
再也睡不着,西洋钟响了5下我起身了,洗把脸整理一下就出了房门。嫁进来有段日子了,杜家很多地方我都沒逛尽。
前面有个独立院落,门锁已经斑驳,该荒废已久了,虚掩的门有晕黄的灯光漏出来,约约传出人声。
我用脚尖拨开丛生的杂草,探个究竟。轻轻扣几下门,没人应,只是支支吾吾的声音。我大着胆儿推开门,“吱呀”。屋内坐着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