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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28 ...

  •   【22】
      车轮和钢轨摩擦的声音尖锐而分明,整个车厢猛地一震,然后以一种不正常的路线颠簸震动着滑了出去。我意识到,我坐的这节车厢脱轨了。
      火是从脚底开始烧起来的,车厢里充斥着物品七零八落掉落的声音和刺耳的尖叫声,所有人都在拼命往车门的方向挤,不少人在上一刻的意外中毫无防备地被撞到头破血流。
      我把藏着鬼玺的背包牢牢扣在胸前,然后伸手拦住了一个在人群中挤得最凶狠的小年轻,他用不安又凶狠的眼神瞪了我一眼,我笑了下,还没来得及说让被他挤到一边抱着小孩的单身母亲先走,一阵更大的颠簸继而袭来,整个车厢天翻地覆,我们谁都没有再开口的机会。
      从事故发生到我醒来好像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但是比疼痛更难忍受的寒冷和周围厚重的黑暗让我意识到并不是这样。
      我好像是被埋在了一片废墟之下,我试着动了动,立马感觉到肩膀处传来一阵刺痛,而下肢几乎是毫无知觉的麻木。我左手好像被夹在一个冰凉的金属板和废墟之间,而整个下身都被埋住了,接近失去知觉。
      很好笑的是,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用唯一能活动的右手摸了摸胸口的背包,在确定它还在的时候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秒,在我摸到一个正巧抵在鬼玺上的尖锐金属物体的时候,冷汗还是落了下来。
      可以想象,如果没有比金属更坚硬的莫名材质鬼玺,我将被那个恰巧戳到胸前的金属物刺穿心脏,至少是胸膛。
      我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是运气太好还是太坏。
      我似乎很幸运地被埋得不很深,而且今晚月色正好,上天甚至给我留了一点缝隙得以瞥见月光。
      今晚的月色实在很美。
      我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大概是刮伤了,不知道毁容没有----我居然还有力气这么想,本来就比不得闷油瓶好看,这下估计更惨不忍睹了。
      我胡思乱想着,四周很安静,只有未熄的火苗轻轻燃烧的声音。
      我无从判断余下来的火什么时候会烧到自己身上,但是左侧的身体渐渐感到些暖意。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子呆了多久,但是周围确实没有其他声音了。
      我一定昏迷了一会儿,只是自己不知道。
      我想打量一下四周,但是连脑袋也不能动。我不知道怎么在昏睡的时候选择了个仰望星空这么艺术的姿势的,但是时间久了确实很难受,不只是我的腿,我感觉脖子也快要断了。
      开始的时候我还试着用能活动的右手私下摸索一下,但是从触摸到一抹沾着血污的长发的时候就不敢再乱动了。
      我对头发有阴影,特别是女人的长发,都是禁婆的的错,一句坏掉了我二十几年对于长发飘飘的姑娘的爱恋。
      先是碰到了长发,然后是还带着余温的脸,但是已经毫无动静。我猜她是那个抱着孩子的单身母亲,上车的时候我注意了下,因为很少有生了小孩还保持着良好身材的女子,而且那个小男孩也实在很可爱。
      “喂----”我轻轻开口,立马感到嗓子里简直要冒火。
      但是并没有人回答我,在连喊了几声后,我意识到自己像个傻逼,而手下女子的温度渐渐冷下去。
      我愣了下,继续往下摸。我并不是个趁人之危的人,对一具冰冷的尸体也没有兴趣,只是我想起她的小孩。
      孩子被她紧紧护在怀里,很安静----我并不能判断孩子有没有事情,但是希望是好的,不管新闻里还是故事里,很多这样的意外孩子都是希望。
      手机在我背包最里面的口袋里,而背包和我的身体贴的太紧,根本拿不出来。而且这时候,拿出来其实也很好笑吧,里面是一张空白的卡,我以为只要丢掉就可以断了的人生,现在倒是真的像是得偿夙愿了。
      渐渐似乎有了些人声,但总感觉他们离得太远,吵吵闹闹,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在我清醒的时候,在我还能控制自己意志和意识的时候,我努力避免自己想起闷油瓶,想起我爹妈。
      完全不想,不要想。
      葬身这里或者其他,我要走上的路只有一条,我只要走,不能停下,不能回头。
      谁不是自出生的那一刻就马不停蹄地奔向死亡了呢。
      【22】
      我很感谢那方得以望见月光的空隙,它让我感觉我还有希望,虽然每呼吸一口胸口都火辣辣疼,但我还活着。
      以之前受伤的经验,这回我应该伤的不轻,在之前可能要了我的小命,但对于我诡异般重新获得到的年轻身体来说,在医院躺两个月就可以好了。
      但是我哪里有那么多时间,而且,就算我看起来年轻力壮的,要是真被埋在这下面两天估计也差不多该见阎王爷了。
      开始的时候身体还能感觉到疼痛,这一会儿却不大明显了,只有冷。
      我包袱里有烟和打火机,可是取不出来。我的右手好像也开始失去知觉了,对于一个从小在南方长大的人来说,北方的天气实在太冷了,夜里的温度更是低得不可思议。
      有一瞬间我好像看见了闷油瓶,但那自然是幻觉,闷油瓶在几千里外的杭州,或者其他什么地方,但不会在这里。
      于是我只是笑了下,胸口好像被开了一个大洞,嗖嗖地透着风。
      远处有人声,很多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近了。
      有人在喊:还有人在吗?
      我想回答,但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什么话。嗓子里好像卡了什么东西一样,张口出来的不是声音是血腥气。
      我的右手一直轻轻盖在小孩身上,想给他一点温度,但他一直没有动静。
      头顶上好像有人在活动的声音,我心口为之一松,沉沉的疲惫倦怠感立马袭来,几乎将我湮没。
      不知道过了多少,上面的动静却渐渐小了。直到一些夹着小石子尘土落到我脸上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也许他们觉得没有人还活着了,又也许是别的原因,他们在掩埋车体。
      我突然很想笑,怎么都不料自己的下场会是这样。若早知道有今天,又何必让这次从头来过也成了遗憾呢。
      但是我又总是奢望着,我总觉得我不该是死在今天的。
      冥冥之中似乎真有什么定数,在那一个十年的今年里,我几近死掉,但终于没有。
      那么今天呢。
      似乎总是来上那么一劫的,怎么都逃不过。
      似乎也总是要来上那么个巧合的,所以怎么都死不掉。
      一直没有动静的小孩子突然哭起来,声音嘹亮,中气十足,像是刚睡醒了饿得哇哇叫。
      只可惜他母亲的怀抱已不能温暖他。

      托了小孩子的福,我们被一点点扒出来。
      刚露出地面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我就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偏头一看都是红,忍不住笑:“艹,内伤了。”
      救援人员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
      昏昏沉沉吐过后我脑袋更重了,险些没把眼前一个小伙子看成闷油瓶,但也厚着脸皮喊人家小哥,问他要烟。
      小伙子递给我一根烟,还帮忙点了火,说:“兄弟,运气不错。”
      我拿烟都有点拿不稳,直打哆嗦,苦笑问他:“我腿废不了吧。”
      小伙子说:“命保住了,别的都是浮云,对吧。”
      我点点头,很想告诉我,我腿还不能废,我还不能停,我必须走下去,因为我还有一个十年。

      【23】
      我被紧急送往医院直接推进了手术室,也不知道医院规模太小遇到些大事故就忙不过来,或者又是医生太不靠谱,手术进行的一半的时候麻药就失效了,还没把我给疼死。好歹清醒着出了手术室,一抬眼就撞上噼里啪啦乱闪的闪光灯,我急急忙忙拿手挡,不知道被拍到脸没。
      临时分配给我的小护士人长得水灵,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人就慌里慌张地忙别人去了,我一个人孤零零躺在病床上望天花板,感叹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感叹完了扒出来手机吹吹上面的灰开机继续用。
      本来想给小花发个短信的,他离这儿不远,能赶过来把我给弄回去,可思忖前后还是没发,小花这人太聪明,要把他搀和出来我筹谋已久的打算势必要落空。最后我只往雪山那方向打了个电话,那边等着的人想必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我说明了下自己的状况,妄图对方有什么灵丹妙药让我瞬间活蹦乱跳起来。那边沉思片刻,给我来了句先过去再说。
      我一听似乎有戏,总算松了一口气,重重困意也爬了上来,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睡一觉补充体力再说。
      这一觉睡得很死,只是醒来的时候感觉很不好,也不知道是身体状况不大好还是心里总隐隐觉不安稳,睁开眼瞪着天花板足足喘了五分钟气才觉得渐渐放松些,知觉重新回到了身上,紧接着五脏六腑好像搅合在一起,疼得厉害。
      我捂着肚子恨不得满床打滚,只可惜腿脚还打着石膏骨钉不能乱动,约莫着过了十来分钟这疼痛才渐渐缓和下来,枕头早已汗津津像被在水里浸过了一般。
      想不来重来一遭还要受这老胃病的折腾,我只恨自己没有直接穿回大学时候,那我一定好好吃饭不打游戏,不泡妞不随意,怎么都得先把这老没事儿跳出来折腾人的胃病给彻底斩草除根了。如今落得我一个人孤零零躺在这儿,一个劲儿想我爸熬得粥我妈腌制的泡菜,好不凄凉。
      不过,人都是作呗。重来有重来的走法,人生得意须尽欢,过去的事不必再提,徒增伤感。
      我招来小护士帮我打份白粥,那小护士瞪着我问:你就这么躺着,怎么不给你爸妈你朋友打电话啊?
      我苦笑着摇摇头,望着天花板作凄凉状,并不回答,那小护士似乎从我的举动中无师自通误到什么,脸上也露出些怜悯的异样表情,之后待我的态度便好上许多,不仅弄来份白粥还添上了些小菜。
      我道声谢,心想,吃完了这些我就上路吧。

      我从前以为断了自己和世界额联系是件很酷的事,但直到自个儿瘸着条腿拄着一根捡来的棍子流落街头的时候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我想起闷油瓶,安慰自己我这还算是好的,毕竟我不是生活能力九级伤残,我身上还有手机,还有点钱,还知道点地面上的事儿。我根本不敢去想如果换做是闷油瓶怎么办,我常见的都是他秒杀粽子的英雄主义,但他也是人,也会手上,在没遇见我吴邪的那些年里,他都怎么一个人撑过来了?我自然不敢觉得自己于这个人有多重要,只是我站在如今的现在,回想从前的过去,突然后悔遗憾得厉害,既然有些人注定要相遇要羁绊,那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再早一点呢?既然相遇了,为什么很久以后才知道珍惜呢……
      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没有人能预料到以后,而现在,在某种意义上我知道些将来可能发生的时候,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在开往吉林的长途汽车上,我终于没忍住打了个电话给小五,想最后确定一次铺子的情况和闷油瓶的去向。电话过了很久才被接起来,对方却没有声音,似乎在等着我先说话,我心里顿时咯噔一声,立马挂了电话,半分钟后捏着手机的手还在隐约颤抖,我苦笑自己的没出息,心里却更加不安定。我这人就是这样,永远不能真正地破釜沉舟,永远被一些事情所羁绊,就算经历了这么多后依然改变不了这种该死的性格。

      【24】
      开往吉林的长途汽车整整走了一天一夜,在这些时间里我没有一次真正睡着过,这直接导致我在下车的时候产生了严重的幻觉,如同每一次刚闭上眼就看见闷油瓶一样,这次,我也看见了闷油瓶。
      闷油瓶在出候车室必经的大厅门口的一张长凳上坐着望天花板,然后在某一刻心灵感应一般转向我的方向。
      闷油瓶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我摇摇头,用力掐住手心,那里的刺痛让我渐渐清醒过来,再望过去,那排长凳上分明空空如也。
      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放松多了一点。
      我看了下时间,约莫着唐生大概快从二道白河赶过来了,就拄着拐杖找了个离我最近的长凳坐下来,整个人都好像快要散架了。受伤的左腿因为一直没有受到护理,现在已经肿得像火腿一样,完全惨不忍睹,再不找个地方检查下,估计那不是废的问题,真可以直接剁掉了。
      我警惕心应该是高的,不料高估了自己的体力,本来只打算靠着坐一会儿,竟不知不觉迷迷糊糊混沌了起来。几乎也就是在同时,我感觉身前似乎带过来一阵风,乏力地睁眼去看,胸口却猛地一沉,又猛地一空。我条件反射伸手去抓,只抓到那人一角衣服,被牵扯着踉跄了两步,那人猛地发力,我却没来得及抓紧,扑通一声跌倒在地,只来得及看清一个背影,割包的那个人已消失在乱糟糟的人群中。
      我跌倒在地,整个人都被摔傻了,过了很久才慢慢回过神来,忍不住笑起来。周围已经围了一大堆人,我看着他们或关心或惊奇或怜悯或厌恶的表情,只是笑。
      我很幸运,被赶来的唐生捡了回去,塞进医院里。
      他去车站找人调监控录像,我舒舒服度躺床上望天花板。
      这人是有点本事的,不知怎么弄了录像回来给我看,一遍遍回放,试图让我回想起来什么特征。
      我看着自己一遍遍跌倒,像个傻逼,于是摇头,告诉他:不用了。
      有些人是刻进了骨子里的,化成灰也认得。

      是怎么走到如今的地步的?我回想了下,这事儿从一开始就像个闹剧,像场梦,只是在我以为梦该醒的时候却没有醒。
      我希望有个人能喊我一声,然后我就醒了,发现自个儿只不过是躺在西湖边儿上的老柳树下面打了个盹,然后揉揉眼睛扶起自行车晃晃悠悠回去,路过捏泥人的小摊子的时候停下来,让老先生给我捏上个穿着连帽衫的闷油瓶。又或者一回头推开门踏进去,刚好看见王盟从店里冲出来,一改了往日偷懒睡觉的恶习。那时候我就能冲他笑,对着里面正在翻拓本的小哥笑,在心里偷偷说,good job,上回不算,小爷我再重新走一次。
      梦中之身,虚幻不真,一觉而醒。
      只是我终于没有醒。
      只是那种不真切感终于没有淡去,反而一时比一时更加深厚。
      只是身上的疼痛提醒着我,这疼是真的,难以忍受,让人几欲发狂。每一秒呼吸都牵动着的痛,来自胸口,而非腿上。
      我究竟干了些什么呢,试图挽回或者从头来过?
      我所做的,我的努力,只不过是把一切弄得更糟罢了。
      或者老老实实顺着剧情走,也不致落得如今。
      只是那样的话,又何必重新来过一次呢?

      【25】
      我问唐生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一夜之间活蹦乱跳。
      他看着我,像看着个傻子,目光中的有笑,和怜悯,刺得我举手挡住自己的脸,只当我看不到他他也就看不到我了,笑:有吗。
      他也笑道:你当拍科幻片儿神仙剧啊。
      我说:这不是武侠片么,黑玉断续膏什么的,一天内就能好个七七八八的灵药。我还身负麒麟宝血呢,怎么看都是开了外挂的,不能遇上点事儿就没辙了啊,我也不奢望有一劳永逸的法子,就两三天,能自由行动就成,麻烦你了唐先生,你需要麒麟血么,还是别的,什么都成,我只要两天时间。
      过了很久,唐生淡淡吐出两个字:疯子。
      彼此彼此。我笑。
      我雇了一两面包车直奔二道白河,找到了闷油瓶住的小旅馆。重来一次对我来说唯一的好处就这么点,知道些信息,但即使这样,我也并没有把事情变得更好些。
      我跨进旅馆的时候正巧看见了闷油瓶,他坐在窗户边的一张桌子处吃饭,桌上搁着两幅筷子,两个碗,两只杯子。
      我当即吃了一惊,说不清道不明的一股火气立马腾地烧了起来,这死闷油瓶,他还约了人?而这个人居然不是我。
      我有一瞬间的迟疑,开始怀疑自己做的究竟对不对有没有意义,就在这片刻间,闷油瓶已经转过头来。他看见我,难得显出吃惊的神情,但又马上恢复了向来样子。
      我露出个天真无邪的笑容,朝他的方向走过去。我一直注视着他,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这种时候,能多看一眼就是一眼。尽管他是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瞟了一眼我的腿,但我还是捕捉到了他这个动作,于是笑得更无邪,走过去特哥俩好地拍拍他的肩:“小哥,你可真不够意思,自个儿来这么好的地方休假也不跟兄弟我说一声,我一整年都憋在铺子里快闷死了,也老想着出来转转可没人陪……”
      他淡淡看着我,并不说话。
      于是我就一直说:“小哥,你约了人吗,怎么两副碗筷?难道……是小嫂子在这儿,所以小哥你不好意思跟我解释自个儿奔过来了?那是我错怪你了,对不住,那我敬你一杯,赔礼个,成吗,小哥我性子老冒失了,对不住……”
      他动作真是快,一下子就挡住我捏酒杯的手。
      我低着头瞪酒杯,不敢看他的脸,明明还没喝酒呢,眼圈却火辣辣地疼,这不识相的还偏偏挡住我,尼玛老子还没有影帝到你那地步好吧。男儿有泪不轻弹,老子要是丢了脸,这辈子都跟你没完!
      我终究是个大老爷们,顿了顿,嘴角一弯,也就笑过去了。
      “喝酒不好。”他一字一顿地说。
      我偏过头看窗户外的雪,笑:“喝点酒暖和,从前又不是没喝过,小哥你是真有了小嫂子了,这可比从前心细多了。”
      我硬要拉个小嫂子往他头上扣,他居然也不反驳,我虽然明知道是假的,却还忍不住怀疑是真的,他从前未必就没有过,也不知怎么,心底竟闷闷的。这闷并非是因为疼痛,却让我迷惑了,不过现在也没时间想,想法子留住小哥才是正事。
      小哥面前那两碗面已经凉透了,可看样子他一口也没吃,浪费粮食可耻,我在心里鄙视了他下,挥挥手让服务员把两碗面撤下去重新做。这个他倒不拦我,甚至还抬手帮我倒了碗茶,似乎是弥补之前挡我喝酒的歉意。
      小店里虽然开着暖气,却还冷得很,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面上来,我也不拘束,给小哥掰开一双筷子,自己也端起来就吃,身体是自己的,自己得爱护不是?
      半碗面下去,才感觉热气一寸寸回到身上,连店里的空气也似乎暖上了许多。
      小哥微微低着头,连喝面汤的姿势也很优雅。我忍不住一笑,笑到一半胸口又开始闷闷地痛。他却像觉察到我在看他,也瞥了我一眼,神色虽然还淡定,但许是我多心,总觉得他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好笑。
      丢下来筷子,我殷勤地给小哥续茶,他低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最后神色定定看着我,似乎要说什么,我忙竖起来耳朵听。
      “铺子,出事了。”他说。开始他说得有些断续,但慢慢就流畅了些。
      我一边淡淡笑着一边听,听到最后连笑也笑不出来了。
      在我回长沙之后,铺子出事儿了,他表达的是这么个意思。之前料理掉那个反水的刀疤李后我就走了,之后跟杭州和长沙都断了联系,就在这期间铺子出事儿的。那些龟孙子们无非就会玩那几套,烧杀抢掠,我清楚得很。
      虽然明知道会发生这事儿,甚至连那些人什么时候有几个人都长什么样儿我都记得一清二楚,但又亲耳听到这事儿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变了脸色……
      我之前暗示过小五,又有闷油瓶在,王盟他们应该没什么大事儿,只可惜了我的铺子了。
      我本来指望这事儿能拖着闷油瓶一段时间,好歹是他兄弟的铺子,能不插手个帮个忙么,但反而是我自己耽误了时间,错失了良机,天意弄人。
      “我、我手机丢了,我不知道……”我悲痛欲绝,又怒得不行,“这群小兔崽子,老子回去不弄死他们,小哥,不好意思,我陪不了你了,我得回去一趟,你跑这儿干嘛呢,是打算在这儿旅游还是定居啊?我之后好找你不?对了,我换了新手机号,你记一下,我之后给你打电话。不成,王盟他们没事儿吧,没事儿就好,现在晚了,我再留一天,明天回去,小哥你不介意吧?对不住,小哥你喝茶……还好有你在……”
      我深刻地体会到和闷油瓶对戏有助于演技的提升,只可惜连这些也没有时间了。
      虽然闷油瓶面上没显露出什么,但我怎么可能没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这人太聪明也太懂人心,要不是我提前预知这么点事儿,这回还真能被他给忽悠回家,还好。

      【26】
      闷油瓶喝完茶,我就勤快地给他再续上一杯,天冷,不喝点热的怎么暖身子。我倒是想喝点酒的,这天就该喝酒,红泥小火炉,温着一壶小酒,身边又坐着清清淡淡的人儿,多美啊,只可惜,嗳。
      闷油瓶不说话,我自顾自说了一阵儿,觉得自己挺没意思的。这样干净的雪,簌簌地落,再添点什么声音都是吵闹,倒不如安安静静享了这片刻安稳,日后也好留作个念想,那也是好的。
      身子一暖,倦意就上来,入眼又遍是无边际的白,转念间看闷油瓶,又仿古亘古就已凝成的不变姿势,总教人下安稳,中间却又隐隐觉惶然。这样的岁月静好,好像镜花水月,弹指便破。
      不知觉脑袋栽了栽,又猛地清醒过来,猝不及防地,正对上闷油瓶望过来,乌黑的眸,隐隐沉淀着些东西,我看不懂。
      我不禁笑了一笑,可觉着笑意也是无力的,对上他,却并也不避开,只觉得这人有趣得紧。闷油瓶有什么有趣的呢,真要说是说不上来的,可是这看着,就觉这个人,他是真的,有意义的,有趣的。
      我想起来那年他给我说的一句话:意义这种东西,有意义吗。意义这个词语,本身就没有意义。
      当时我愣住了,因为震惊于他说这样玄妙的话,因为那时候我还不懂,不能立刻想明白一些东西。而今,我已经独自想了十年,如果他再给我重演一遍的话,我要问他,如果你说意义本事没有意义,我说它有意义,那么我们谁是对的呢。
      正如他觉得自己的一意孤行是对的,若我觉得他是错了呢。

      一路遇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本来心里一直悬着块大石头,见了闷油瓶后整个人才稍微放松下来,这么一来身体就有些吃不消,大概是我脸色很不好,连闷油瓶也注意到了,他抬脚回房间之前瞥了我一眼,我便自作主张地认为他这是捎带上我了,屁颠屁颠地跟着他往走。
      还没进门我就傻眼了,他订的是单人房,里面只一张小小的床,躺一个人都显得挤。我开始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闷油瓶那一眼的意思也可能是我回房间了你该怎么着怎么着。
      我站在门口不动了,闷油瓶扭头,没说话,那眼神的意思好像是“愣着干嘛”,我于是跟着进去,但也只是笑,不知道手脚该往哪儿放,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他把搁在床上的背包放到桌子上,然后把折叠得跟豆腐块一样整齐的被子随手一摊,接着指了指床,眼神示意了我下,自个儿坐到一边板凳上了。
      我一愣,难得他的意思……让我躺一会儿?
      我望向他,他像是明白了我的疑问,微点了下去,便去看天花板了。
      我感觉自己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儿放了,几乎是小心翼翼挪到床边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我摸到床边坐下,脑袋里乱糟糟的,准备好的话都忘记要说什么了,虽然身体冻得瑟瑟发抖,但是心里暖乎乎的。从最初见到他到现在,他的确是一天比一天更有人情儿味,他正在一步步融入这个世界,正因为这样,我便绝不能让他再次与这个世界隔绝开来。
      我想和他说会儿话,听听他的声音,看看他其他的表情,但是他只是坐在不说话,我也是不说话。
      我在心底从一数到十,从十数到了一百,又继续往上数,等我数到一百九十三的时候,闷油瓶才倒下。
      他倒下的时候脑袋磕到桌面,发出一声很沉重的闷响,像一柄巨锤猛地砸在我心口,心脏好像一下子被震得四散开来,只剩下麻木的直觉。
      我走过去,想把他抱起来,但是就在刚刚触到他的同时,膝盖像突然中了一箭一样激烈地疼了起来。
      我抱住他。他的头抵在我胸口,和我一起倒了下去。

      【27】
      我用了很长时间才重新爬起来。
      闷油瓶倒在我身上,身体软得像个女人似的。我想起那一回过尸洞他以血煞粽子,然后失血过来被我扶着的情形。
      原来第一次和最后一次是相似的,好像画了一个圆,最后又回到了起点,但这也是很好很好的。
      我把闷油瓶放到床上的时候又想起张家古楼里的那个公主抱,忍不住笑出声来。
      记忆真是种很奇怪的东西,常常在最漫不经心的时候冒出来,也好,靠着这些,就算是一个人,也可聊以度日吧。
      他似乎真被我弄倒了,但是我还是不太放心,能让平常人昏睡七天的药,在他身上能发挥到什么程度的效果,我并没有把握。因为本该一分钟内就倒的药,他是在十几分钟后才倒下的。
      我从口袋里摸出来一颗胶囊,碾碎了兑进茶水里,用勺子盛起来试图灌进他嘴里,但是他紧紧闭着眼,嘴巴也同样撬不开。
      我回想了下电视剧里都是怎么给昏迷的人胃药的,然后觉得那些人都是傻逼,难道除了嘴对嘴就没别的法子了么?但是我似乎也并不比他们聪明上多少,因为我同样没有想到其他办法。

      虽然我之前吃了类似于解药之类的东西,但这并不代表我就要肆无忌惮以身试法,而且还是个男人。
      好吧我一直梦想的是烈焰红唇而不是阴差阳错把所谓的初吻给一个男人啊。
      成大事者需不拘小节,何况……我之后还有机会泡妞么?想想而已。
      出乎意料的,他的唇微凉,一点点软,残存着茶水的味道,微苦,却并不让人讨厌。我甚至有一瞬间跑了神----像闷油瓶这样的男人,应该有很多女人喜欢吧。
      但是完全想不出来有谁配的上与他并肩,他又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即使我想努力把他当做一个普通人来看待,但长久以来积淀下来的习惯让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把他放在与其他人不同的位置上,用一个煽情的字眼来形容:神。
      我希望他能走下神坛,放开自己,慢慢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取一个温柔的妻子,有一群可爱的孩子。我希望有一天他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不仅仅是我,而是真正地融入这世界。
      我是真的这样想。
      只是那时候,我还无从深究和辨别自己内心深处一些微妙的东西,也不知道有些东西,亲历和想象是完全不同的。
      但这些都是后来的事了。

      我翻出来闷油瓶的背包,那里面果然有两个鬼玺。
      我很想知道他对于我的行动知道了多少,又是怎么看我这个人的,但是这些或许在之后会变得无关紧要。
      我只是一个奇怪的人,从某种途径知道一个朋友有鬼玺,就处心积虑偷了过来,那个朋友是一个很好的人,并没有揭穿我,于是我设计偷了第二次。在他心里,我应该是这样的人,对着曾经救过自己无数次的人也很下手,也能背叛,忘恩负义,死不足惜。嗯,在他心里我应该是这样的人才对。
      这么一想,好像所谓的生离或者死别,都是那么无足轻重,不值得留恋了。

      装备在这个小旅馆的另一个房间里,是之前和唐生约好的,他筹备好所有的东西在雪山下等我。
      计划中是我一个人去爬雪山,可如今中间出了茬子,我并不傻傻地以为自己能一个人踩着狗屎运走到青铜门前。
      桌上搁了个小酒精炉,上面温着酒,整个房间里充盈着一种暖和的气息。唐生坐在窗边,微微笑:“三爷不来一杯?”
      酒香极诱人,是平素难尝到的。杯子亦是古物,由古藤雕刻而成。
      这副东西我曾有幸见过两次,那人珍贵得不得了,稀少拿出来待人的。我见着,觉得暖意,这次一去,不管是否有机会回来,也总算有人饯行了一回。
      “百草美酒,是采集百草浸入美酒而成,所以酒气清香,如行春郊,令人未饮先醉。”他一边闻着酒,一边细细擦拭那杯子。
      “饮百草酒需用古藤杯,百年古藤雕琢成杯,酒香更厚……是吗?”鬼使神差地,我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待瞥见他略带惊奇的神色,才意识到自己说破了些什么。
      故意或者无意,谁知道呢,也许是觉寂寞,也许是不甘心呢。
      我是吴邪啊,谁知道我是吴邪,那个吴邪。

      【28】
      “很好的酒。嗯……要听故事么。”
      “嗯。”
      “从前有座山……”
      他似乎并不觉我的无趣,只是微微偏过头,笑。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老和尚对小和尚说……”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嗯。”这回轮到我笑了,原来很多人童年都听过这么一个故事。
      他低头看炉中的酒,过了很久,开口道:“这是一个循环。”

      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唐生给之前订好的司机打了个招呼,俩人就开始往车上搬装备了。我匆匆又看趟闷油瓶,确定他的被角捂得严实不会被冻着,然后轻轻把门阖上。
      倒没有刻意说再见或者不见,怎么着都好,我只希望这一次不会成为一场闹剧。
      闷油瓶昏睡得挺安静,难得见他乖乖躺着任人折腾的样子,似乎有些遗憾。

      雇的是一辆小型面包车,唐生和司机在前面唠嗑,我一个人躺在后座昏昏欲睡。一路上我睡得并不好,好几次猛然惊醒,要么是因为噩梦,要么是因为腿疼得难以忍受。
      我们要先到达横山林区的营山村,那里有一些补给和向导。
      那地方我从前去过,只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有潘子、胖子、闷油瓶,甚至还有那个叫阿宁的大美妞。我不知道自己这回是否还有机会回去或者直接到不了地方,但怎么都不会太寂寞。
      站在时间轴上后面的一个点上往之前望去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之前走过的路历经的时光每一个刻度都分外清晰,因为没有可以预知的以后,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吐槽、玩笑、打闹,甚至用上大半天时间去发呆,呼呼大睡,而不是争分夺秒地跟过命的兄弟拼命沟通感情,妄图多留住一秒是一秒。
      相比之下,现在的自己好像个傻子,因为有了顾虑而战战栗栗,害怕每一分一秒的失去,无知无刻不担心着失去和即将发生的未来。
      营山村是个风光秀美如同世外桃源般的小村庄,这句话的另一种意思里到达这里很不容易。有几段路非常险峻,外面三十厘米就是万丈深渊,只有司机一个疏忽,所有的人都会摔成肉泥。在途中我们耽搁了一段时间,因为我们眼睁睁地看见前面一辆自驾游的小车冲下了山崖。
      四天后我们到达了营山村,这里比我之前来有些改变,至少村里已经有供背包客们住的出租屋和农家饭馆了。虽然云顶天宫那趟有顺子落跑的前车之鉴,但这次还是找了个退伍兵当向导,因为这活计其他人确实干不了,而且这趟比上次简单得多,目标明确准备充分,不可能坑爹。
      我们在村里停留了一天,买好了马匹和一些其他必需品,定下来第二天一大清早就出发。
      为了保存体力,这天我睡得很早。破天荒的,似乎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淡然起了作用,这一夜我居然睡得很好。
      第二天一大早,唐生对我的腿进行了最后一次包扎和固定,他看着我的眼神像看一个怪物。
      从山脉的底部开始出发,一路上景色由郁郁葱葱到荒芜,像极了一个人的一生。
      我不停地跑神,试图用转移注意力的方法来忽略身体上的不适,但抵达雪线附近小宾馆的那一刻,我跳下马后又扶着它很久,佯装看了五分钟景色后双腿才渐渐恢复知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2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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