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伤》萧玉奢

5、第 5 章

　　从那时起，我不由自主的开始观察她。
　　她对学业非常刻苦，不管什么无味的课程都能做到全神贯注。当她进入这种模式，一切意外都打扰不了她。比如我和隔着过道的某猛男疯狂的传纸条，比如后面上届退下来的某个睡帝日常的脸部与课桌的亲密运动。我觉得她不大像个同龄的女孩子。甚至一度怀疑她是某个星球派来卧底的奸细，好吧，我承认那时候我中好莱坞的毒很深。
　　直到有一回她们宿舍闹纠纷，她哪派都不是，被两派夹击，一个人跑出去不见踪迹。我作为她同桌，奉命去找她。其实我压根不担心，说是情绪激动可她甚至都没忘了写请假条。她那般冷心冷肺的一座冰山怎么可能轻易垮了。不过我的前任，前面提到的那小子死乞白赖的逼着我去，口口声声说她是外地姑娘，容易招来本地色狼。我冷笑着灌了一大杯可乐，仰着脸道：“这么说我是本地姑娘，专招外地色狼。”他翻着白眼没好气的瞪我：“那我真为咱本地混这行的同胞担心。”我一乐，顺手把一本新华字典砸他脑门上，拍拍手站起来扬长而去。那本字典当然不是我的。
　　我百无聊赖的在街上闲逛。那几天刚好赶上严打，别说小流氓，连扭秧歌的大妈们都不知躲哪去了。明晃晃的路灯下愣是一个人没有。
　　我打了个哈欠，左顾右盼，想找个烧烤店吃点东西。
　　红灯闪去，黄灯接上，绿灯亮了。
　　我刚迈出腿，一股大力拽住我的肩，我想都没想，直接一肘撞回去。
　　“要死啊你。”一个细细软软的嗓子尖叫起来，刺得我耳膜生疼。
　　“蒋丹凝？”我试探着问，眼前这女人长腿细腰，长发如云，就是脸上不知道抹了多厚粉，雪白的像日本鬼片的女主角。
　　“什么鬼名字？做这行还装文化人！哼，我是罗马大酒店的黛莉。你是哪的？这么不上道，大半夜在这儿等客。”她一面揉着肩一面冲我发难。我半天没反应过来，思考半天错过最佳反击时间。她也瞧出我的身份来了：“原来是个女学生。喂，我说，你爹娘养你多不容易。你们这些白眼狼没见过世面的，一块破表，一件裙子就把自己送了。忒贱。”
　　这回我听出来了，这厮竟然以为我是大半夜跑出来卖的。
　　我朝她啐了一口：“呸。”窑姐儿居然摆出贤妻良母的派头来，这是什么世道！
　　我不想理会她，转身就走。没两步又被她拽住。
　　“那边有条子堵着，别过去。”她抓着我力道不小，看样子是真心怕我落网。
　　我使劲把胳膊挣出来，勃然大怒：“你丫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出来卖肉啊，姑奶奶我是出来找人的！”
　　她愣了一下，画着黛色烟熏妆的眼睛闪过一丝羞赧，讪讪道：“啊？不好意思，我.....”天色太暗，不过我觉得她大概脸红了。
　　“孙妩。”
　　我偏过头，看到蒋丹凝不知何时立在路灯下。没有戴眼镜，没有化妆，长发随意的垂下，柔软的发梢依偎着雪颈，平添几分妩媚诱惑。
　　我心念一动，隐隐约约觉得好像在哪见过。
　　她朝我招招手：“过来吧，一个人站在那里很危险。”
　　一个人？我心一惊，吓出一身冷汗。僵着身子慢慢转过头去，身后果然是空无一人。但是远处，有一个狂奔的影子。
　　我拍拍胸口，抱怨：“你吓死我了。”
　　丹凝莫名其妙：“我说什么就吓到你了？”
　　我：“...”好吧，是我胆子小。

　　我们找了家24小时营业的餐厅坐，点了两杯奶茶，两盘凉炒面。暖气开得很足，全身懒洋洋的往外散热气，我把外衣脱了。她低着头，长发掩住半张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音响里传出《倩女幽魂》的配乐，气氛迅速诡异起来。
　　我干咳两声，开口：“那个...蒋丹凝同学，大家都挺担心你的。”
　　她仔细把筷子用餐巾纸擦了一遍，然后开始吃饭。
　　“靠，这孩子也忒拽了。”我暗骂一声。
　　既然人家好端端的坐在这儿没哭没叫更没被人蹂躏，我又有什么好矫情的，开吃！我自嘲的笑笑，埋头吃饭。
　　酒足饭饱，夜深人静。
　　我依然在街上晃，只不过这次身边多了一个人。
　　蒋丹凝不想回去，原因是显而易见的。宿舍那帮小心眼的刺猬绝对不会让她舒舒坦坦过这一夜。
　　我悄悄在口袋里摸了半天，只剩几张毛票子。她大概没带钱出来，吃饭的钱是我付的。
　　一辆警车从眼前杀过去，黑夜里红蓝警灯非常醒目。不知道那个黛莉逃脱了没有。娘的，跟我有毛关系。我恨恨的想，早死早托生，早入局子早得道。
　　“孙妩，我很难过。”
　　我下意识去望她的脸，这时她把头发拢到耳后，月光被梧桐叶隔成细碎斑驳的光圈映的她的容色如流水般淼茫。
　　“这世上没有多少人是快乐的。哭的人自然悲伤，笑的人未必就不痛苦。”
　　她微微有些惊讶，抬起头看着我。目光澄澈清亮，少见的符合她的年龄。
　　我叹了口气，说：“要不你跟我回家得了。省得警察叔叔待会请咱们喝coffee。”
　　“我不想麻烦你。”她摇摇头。
　　我耸耸肩：“你已经麻烦我了。”
　　她便不再做声，任由我握着她的手腕飞奔。

　　爸妈不在家。我把她安置在沙发上。打开冰箱门，找出一袋柠檬片，饮水机还有一点热水，正好冲一杯柠檬茶。我把茶端给她，她小心翼翼的接过，样子过于虔诚，可爱柔顺的像某种小动物。
　　我心小小的一暖。
　　她说自己认床睡不着，我知道是借口，真实原因是她不想继续欠我人情。
　　我把自己用惯的一张薄毯子扔给她。告诉她累了可以在沙发上躺一会。然后径自去房间里上网，玩一个非常血腥暴力的网游。满屏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我化身为穿着火色铠甲的女战士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歇口气的功夫打开聊天界面，无数红色“血浆”扑面而来，都是对我下的悬赏令。买不起“血浆”的小菜鸟们则故作张狂的叫嚣着河蟹词。我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于是扔了件高级装备出去。准瞬间，刷屏停止，所有玩家都往那个绚烂的蓝点上扑。我大笑着退出游戏。
　　我的某一任班主任曾说过降服一只狗棍棒不过是下策，只有肉骨头才是王道。此言得之。
　　是我睡觉的时间了，但是我抱着枕头，翻过来，覆过去，怎么都睡不着。
　　她在隔壁。
　　我想起她对我说自己很难过时的神情，心里好似被针扎了一下。其实那时候，她应该很需要我的安慰吧。
　　这样想着，我鬼使神差的爬下床，轻轻推开门，反手把门带上。
　　她没有睡下，垂着头坐在那里，身上披着毯子，手里捧着杯子。杯子里的水已经尽了，淡青色的柠檬片沉到杯底。
　　我在她旁边坐下，她才察觉我的存在。我注意到她的眼角泛着水光，一时尴尬，把目光移开，伸手把杯子接过,干咳两声清清喉咙：“我帮你续茶。”不等她答应，径自走开。
　　我躲在厨房里，抚着胸口问自己：“你到底在慌张什么？”
　　没有答案。我心里凌乱的像水草，柔软的枝条盘根错节。

　　没有热水，我倒了杯酸奶送给她。她笑了笑，伸手接过：“谢谢。”我重新在她旁边坐下。
　　我们两个素来没什么交情，一时只是默默无言。
　　深夜，寒意不知从哪里袭上后颈，我情不自禁哆嗦了两下。
　　她有点不好意思：“明天还要上学，你去睡吧。”
　　我摇摇头：“我睡不着。”这倒不是客气，我一想到她在这里坐着就闭不上眼睛。
　　她眼波一动，慢慢的看了我一眼，眼光里有探询的意味。
　　“你学习好人也漂亮，犯不着跟她们一般见识。就像路上有狗冲你叫，你不理它它自然丢开手，你理了它平白被折腾，自己受罪。”我耐着性子劝她。
　　她淡淡道：“我没有跟他们见识。”
　　“那你...”
　　她身子软软的往后仰，整个人陷进沙发里。双臂伸展开，右手穿过我的背，脊梁微微一麻仿佛有电流经过。
　　“我倦了，不想再演戏，不想再乖乖听话，不想再取悦别人。我想...做个坏孩子。”她阖起眼睛，脸上浮起一个安然的笑容.然后，头一歪沉沉睡去。
　　我喜欢看别人的睡颜，无论此人平日嚣张跋扈或是冷傲如冰山，卸下防备的时候都是一样，纯洁安宁如婴儿。
　　好吧，我承认，我只是喜欢蒋美人的睡颜。
　　那天我们睡在同一张毯子下。

作者有话说

　　我喜欢一句口号：爱的，都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