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伤》萧玉奢

4、第 4 章

　　十月悄然流逝，天气愈发低迷，按照往年的经验最早一星期最迟半月，泰城将迎来入冬后第一场大雪。我念书时是著名的文青，典型的文科系女生，成天多愁善感吟风弄月。曾经独自一人执伞在雪夜里漫游，偶遇失恋的艺术系美女，两个人相谈甚欢，引为知己。不幸的是第二天该美女就为情所困自杀了。这件事对我震动颇大------我一直认为那天我对她灌输了太多消极观点，以至于她最终决然弃世。韩贵妃安慰我，其实每个人都有想死的欲望，我最多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不说还好，一说我愈发愧疚。回忆模糊，唯记得那天漫天大雪里她一头美丽的长发随着猎猎寒风飞舞如蝶。这么多年，念念不忘。
　　我幻想过很多次自杀，各种死法都研究过，常常在网上檄文论述侃侃而谈俨然是个自杀专家。可是直到如今，我还在这里。明知道生是一场无涯伤痛，大家怨着恨着却都恋恋不舍。

　　小青爽利干脆，果然再没有联系我。我亦随她去。人生是一场长途旅行，我们萍水相逢，并肩走过一段路相濡以沫，然后在下一个路过分手，各自转身，相忘于江湖。不抗拒，不留恋，不纠缠，放能安乐。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约袁康见面。
　　那条街离我们的母校不远，节奏舒缓，弥漫着一种温雅的书卷气息。
　　街角开着一家咖啡店，人烟寥寥，以至于我一直疑心它随时会关门大吉。好在它很□□，从我第一次拖着行李来上大学到如今毕业多年居然一直还在营业。
　　我坐在老位置，靠着街，一扇巨大的落地窗。顶端垂下明黄色的纱帘温柔得叫人心懒洋洋的。
　　咖啡香醇动人。我低着头，小口小口啜。我不喜欢用勺子。许多年前，某人曾看着我无可奈何摇头：你呀你，怎么跟小猫似的？然后仔细的用帕子替我揩去嘴角的咖啡渍。
　　我不禁微笑，甜蜜又心酸。
　　袁康步履匆匆的走进来，夹着一阵风。他身量颀长，容色清俊，配得上玉树临风之誉。不枉他当年让学姐学妹们伤心一场。
　　他先跟我道歉：“抱歉，我来晚了。”
　　我笑着把表递给他看：“离约定时间还有十五分钟。你不曾晚。”
　　他正色：“可是你在等我。”
　　我说：“主人等待客人是天经地义的礼节。”
　　他眸光一黯，默了默，郑重地说：“不管发生了什么，男人都不应该让女人等待。”
　　我歪了歪头，手托着腮。喟然：“什么时候你成了英国绅士？你当年可最厌恶英国佬那一套虚伪把戏。”
　　他淡淡道：“假若一个人在别人面前可以虚伪一辈子，他绝对有被人敬重的资格。”
　　我叹息：“在人前做一辈子戏只为了一个好声誉未免太不值当。”
　　他一笑，眉梢略略扬起，英姿勃发。
　　“那么，你是打算对我坦诚布公了？”
　　我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已经换了一张脸，一张卸去所有防备与伪装的面孔。不需要镜子，我也能想象出这张脸上必然流露出脆弱、厌倦、憔悴以及不知起自何时的旧伤痕。

　　“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你可能不大能接受，但请你相信，那些都是真的。”我注视着他的眼睛，缓缓提出前言。后者点头，允诺同意。协议达成，我接着说下去。
　　此时一束阳光折射在我手边的玻璃花瓶上，溅出七色霓虹。
　　正是说故事的好时节。

　　我十几岁的时候爱过一个人，一个女孩子。
　　别误会，我不是同性恋，这点你知道。
　　只是在恰好的时间恰好遇见一个人，就不可避免的爱上了。
　　她母亲是上海姑娘，很早去世。她虽然没有得到母亲的爱，却拥有母亲留给她的姣好容颜和一个美丽的名字：丹凝。
　　一开始她坐在我前面，背挺得直直的，跟白杨礼赞里的小白杨似的。我便叫她小白杨。她很不高兴，很有礼貌的告诉我她的名字。我调戏她：“这明明是舞女的名字嘛。”她当即蹙起眉头，转过身子。我心里一乐，暗道：“果然是娇小姐，经不起逗。”我自有散漫惯了，对好学生充满一种混合着羡慕鄙夷轻视嫉妒的复杂情感。她不理我正中我的下怀。反正不是一路人，也省得麻烦敷衍。
　　后来莫名其妙的成了同桌，我不大高兴，斜眼望她，她神色淡淡的不见喜怒，倒是她同桌那小子万般不舍，垂着眼一个劲唠唠叨叨，企图腐朽纯洁的革命友谊。我心想，你丫真是月里嫦娥冷心冷肺。冷着脸把那小子的书扔过去：“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丫懂不懂，你当自己是梁山伯，人家可不乐意当祝英台。”全班哄笑，那小子恼羞成怒恨不得活撕了我。后来他混成人精，早早入社了。我高考那年，他带两个小弟不小心抢劫了县委书记的小舅子
　　被判三年劳教。那时候大家都是小孩子，杀呀砍呀整天在嘴里念，谁也没放在心上。哪想到有些话念的久了，不知不觉就真那么回事了。所谓一语成谶，大抵如此。
　　她当时说：“孙妩，虽然你很像个女流氓，但我知道你骨子里其实是个淑女。”
　　我不记得群众是什么反应，反正我被雷到了，想反唇相讥吧，人家是在赞我，我哪好意思给脸不要脸，想一笑而过吧，偏偏她神色从容淡定，一副世外人的姿态。
　　最后我只好无耻的嬉皮笑脸，扯她的袖子：“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嘿嘿，本淑女一向很低调的。”说完，某些路人甲非常配合的做呕吐状，我顺势转身暴打。
　　等我结束暴力运动，偷着眼回望，只看到一个空荡荡的板凳。她不知何时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她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