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谁也不知道的你的脸 ...
-
谁也不知道的你的脸【注1】
“你他娘的有种死在外边别回来！”
这是今夜，王铀的妈妈李华对她的爸爸□□行说的最后一句话。
从卧室的门外传来的女人歇斯底里的咆哮声，然后是重重关上门的声音。
晚上十一点三十分，王铀蜷缩在温暖柔软的天然棉棉被中，双手交握置于胸前。
在今天之前，这个七岁的小姑娘完全不能想象自己一向爱笑的妈妈可以对她温柔的爸爸这样怒吼。
她很害怕，佝偻着身子窝成一团——虽然被窝很暖和，还有太阳的味道，空调也使室内保持合适的温度，但王铀还是在发抖。
王铀一向睡觉很沉，说是雷打不动完全不为过，而且作息相当规律，每天晚九点半准时睡觉。今天是她晚上贪吃了不少水煮鱼，胃中烧灼难受才在这个时候醒来。
然后她听到她的父母在自家客厅中的争吵。
2030年，二十一世纪已经过去了近三分之一。时代在进步，科技在发展，人类的心理成熟速度也好像和社会发展的速度保持正向相关关系。
假如早生二十年，这个年纪的王铀大概不会理解自己父母争吵的话，但在二十年后的今日，她可以充分消化所听到的所有信息。
爸爸在外边有了女人，想要离婚，妈妈不同意。
即使这个年代的孩子可以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父母离婚这种事情仍然不是王铀能够承受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想哭却又怕父母发现，伸出一只小手捂住自己的嘴，拼命地忍住自己想要啜泣的大脑心脏和泪腺。
最终她成功忍了下来，从头到尾听着父母的争吵，最后将抽泣转化成沉重而急促的呼吸，然后慢慢平复下来。
王铀听见自己的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她赶紧将姿势摆好，将头半埋在被窝里，一动不动，装作睡着的样子。她没有睁开眼，但是听到进来的人一声叹息，接着就感觉到被子向自己的方向凑了凑，然后一只有点凉也有点粗糙的手拂上了自己的脸。
大概是怕自己的手太冷将女儿弄醒，李华没有多做停留就将手收回，又替女儿掖了掖脚头的被角，放轻步子离开了。
感到母亲走后，王铀刚刚控制好的情绪一下子崩溃，她“呜”的一声哭了出来，当然，还是小小声地。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眼睛肿肿的，王铀昨晚小声啜泣，哭着哭着就又睡着了。见她眼睛红肿，并不知道女儿已经知道昨天的事李华很惊讶于她如此的状况，就让她用凉水洗脸。
“看，不让你吃那么多水煮鱼，又不是害你的，不能吃辣还非要吃，睡不好了吧。以后别这样了，时间还早，吃慢点等会儿再收拾下书包去上学。”当了母亲的人，总是爱操心，更何况，王铀已经是李华如今唯一的牵挂了。
“妈，我爸呢？”咽下一口白粥，王铀嚼了几下开口问道。
听到女儿的问话李华不自然地僵硬了一下：“他出门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吧。”
这位可怜的妈妈，尚不知道她的小女儿已经看出了这个家的光鲜只存在于外表了。
“哦。”女孩儿低下头，继续老老实实吃早餐，其实她想开口，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昨天那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妈妈。
王家夫妻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平时接人待物都是彬彬有礼，王铀从小受的家教让如今她已经是一个小淑女，但是昨夜那狂轰滥炸般的争吵，让她对于自己的父母有了全新的认识。
王铀是出生在城市里的第二代，□□行和李华夫妇二人的故乡都远在如今他们家的千里之外，生活在X市的王铀不会父母的方言，也没有学会X市的土话，和这个时代很多孩子一样，只会讲国语普通话。
而X市是南方一个本地口音非常严重的城市，从小被身为北方人的父母教育成长的王铀自然不可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样讲话。
十年后的王铀才明白，这个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不属于她。
上班上学的时间，电梯里很多人，这座公寓大楼的十二到二十五层其实是王铀父母单位的家属楼，大家就算不熟，也都差不多认识。
“李工，带小铀去上学啊。”问话的是同在十三楼居住的一位技术员，今年刚刚本科毕业，是个小年轻，平时挺活叨。
“嗯。还是小，不看着她上校车，总让人不放心。”李华摇摇头，回应道。
“……说的也是。”小年轻沉默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上了校车之后王铀无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这是她以前从没做过的事。
她看到自己的母亲怔怔地站在那里，目送自己离开。
就算是比二十年前的孩子早熟，但也不可能想太多。
“那个小朋友，快坐下，系上安全带。”看到依然站着的王铀，校车里的管理老师没什么耐性地喊道。
王铀摸摸鼻子，把书包放在一边坐好，然后掏出了自己的终端机，桌面是她六岁生日时，全家去云山旅游时，在山顶拍的合照。
这张三人全家福合影里，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王铀隐约知道，至少，自己的妈妈，不可能再露出那样的笑颜了。
小孩子哪有那么多的忧伤，上了一天学，和同学打打闹闹，什么都不会再想，烦恼都被抛在脑后。回到家的时候，王铀看到自己的爸爸□□行正在客厅的窗边吞云吐雾。
王铀的父亲□□行是一个很斯文男人，虽然并不近视，但已经当到副总工程师的他习惯性戴着一副银丝边平光眼镜，不知道是为了遮盖什么。
王铀这是第一次见到他在自己面前吸烟。
发现女儿回来，□□行立刻将吸了一半的烟在花盆上按灭，然后扶了扶眼镜。
“爸，我回来了。”平时，李华和□□行两人的下班时间都比王铀的放学时间要晚，以至于她上学日的每天都要独自在家呆上两个小时左右。
“爸爸今天晚上的飞机去出差，咱们一起去吃烤鸭怎么样？”□□行看着女儿，柔声道。
“不等妈妈了吗？”王铀反问。
“……不等了，她今天加班。”男人咬咬牙，对女儿如是说。
王铀心想，妈妈根本都没告诉过自己今天加班的事。
李华只要加班，第一个告知的便是自己的女儿。
但王铀没说什么，毕竟她也想吃烤鸭，于是点点头，回到自己屋子，把小书包放在书桌上。
来到饭店，父女二人没有犹豫就点菜，他们俩也算是老饕儿了，直接点了半只烤鸭外加三个菜，还有一份玉米浓汤。
王铀教养很好，吃饭的时候基本上不会说话，自顾自抱着鸭大腿啃着，□□行看着自己可爱的女儿，也是心酸，看了一会儿竟出了神，也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王铀乖巧地将骨头渣吐到装餐余的餐盘，然后又用湿巾擦擦手，给自己舀了一勺汤放在小碗里，又给□□行盛上一碗，到底还是小，拿着大瓷勺的手有点抖，还弄洒了点。
“爸，你是不是不要我和妈了？”毕竟小孩心性，忍了这么一天还是问了出来。
“怎么可能？”听到女儿的问话，□□行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但是他看着女儿的小圆脸和圆亮亮黑漆漆的眼睛，接下来竟编不出谎话，叹了口气，“如果爸爸和妈妈要分开，你想跟着谁？”
王铀想都没想：“你们俩。”
“只能选一个。”
“你们俩。”王铀丝毫不松口。
□□行知道女儿的执拗，不再继续问，喝了口浓汤。
父女俩回到家，看到玄关多了双女鞋，王铀知是妈妈回来，但也没有戳穿爸爸那句关于加班的谎言。
李华看到自己的丈夫，一句话也没说，看也不看他，直接问女儿：“你爸带你吃的啥？”过了这么多年，其实她也知道他们会去哪儿，但还是问了出来。
□□行没有接到妻子求和的信号，摸摸女儿的小脑袋，走进主卧室，然后拎着早就收拾好的行李走出来，蹲下|身：“爸爸去出差了，在家乖乖地听你妈妈的话。”说完吻了一下女儿的额头。
自始至终，这对共同生活了十六年的夫妻没有说上一句话。
三天后，李华在□□行出差前夜负气吼出的那句话一语成谶，他死在了外边，再也没有回来。
别说遗体，连骨灰都没留下。
“The Great Big Bang”，中文名为“残缺事件”，2030年12月21日下午3时13分，位于A国德克萨斯州南部的一座核电站忽然爆炸，原因不明。
在此之后的一周内，全A国境内一百二十八座核电站中，有三十九座在机组完全正常运行的状态下起火并引发剧烈的核爆炸。
民用普通核电站中，核燃料的浓度一般难以达到和核武器相当的水平，设计之初为了安全着想就没有使用高浓度的浓缩铀。
于是，“残缺事件”的起因在世界安定下来之后，成为一个无解之谜。
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就没有国家再度受到过核武器的重创，而这次的连锁核爆炸，以其他地区的人们难以想象的速度，将一个称霸世界近百年的超级大国在短短几天内瓦解。
很久以后的国际会议定义那次爆炸，由C国和R国主导的联合国提出了“The Great Big Bang”【注2】这个名字，其内涵让人无法深思，但与会的所有代表都没有表示出任何异议。
而正在A国观摩访问的□□行，在最初的德州爆炸中，通过终端机向自己的妻子发出了最后一条信息，然后彻底丧失音讯。
李华比记者和媒体要更早知道这件改变世界的事件的发生，她看着自己终端机屏幕上在温厚笑着的男子，背靠着沙发泣不成声。
“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朋友。”这句话可以涵盖国际关系学的所有内容，C国和A国建交特别是Z国改革开放后，两国贸易往来极其频繁，虽然多年来两国关系时有摩擦，但建立在经济之上的利益却能够将这些摩擦消除。
时任A国总统向联五的其他四位成员以及欧盟求援，希望它们能够在这艰难时刻收留还未受到核爆炸直接影响的A国难民。
世事难料，世上最强大的资本主义国家，竟然如此放低姿态请求别人的收留。
国际政治就是你来我往，C国、R国、E国、F国以及欧盟西共体东盟等组织及其成员国竟然同时对最后一任A国总统的请求保持了沉默。
这个盛极一时，曾经被无数人视为天堂的国度，在接连不断的核爆炸中，幸存了不到百分之五的国民，而最糟糕的事情不止于此，核爆炸停止一周后，位于纽约州的一座核电站开始泄露。作为东海岸受影响最小的地区，已经成为难民集中地的这里，也陷入了绝望之中。
此时，在海外多国驻扎的A国部队此时失去主心骨，A国本土一旦瓦解，他们的处境瞬间变得尴尬而危险。
即使有再先进的武器，没有母国供给与支持的他们，都无法与驻军当地的政府较量。第一个做出动作的便是J国，这个在此之前唯一受到过核打击，被A国看管了足足八十多年的国家，几乎是在脱离枷锁的第一时间，对驻J国的A军首领提出交涉：要么回到A大洲本土，要么放下武器加入J国籍。
对A国恨之入骨的国家不在少数，希望它消失的更不乏其国，但有朝一日它真的分崩离析，这个世界忽然间变得一团糟。
首先，核爆炸造成的影响，随着大气环流和洋流已经扩散到了全世界，A大洲含高浓度放射性核素的空气分子、水不断向外界涌动，首当其冲的便是B国以及M国等A国的邻国。
全世界都笼罩在核辐射的阴云里，更可怕的是这多阴云根本不可能轻易散去。
从此，七大洲之一的北美彻底成为不毛之地，被称为“The Lost Land”。
其次，国际金融失去了秩序，一下子乱了套，不少公司倒闭破产，特别是各国对A贸易的主要厂商。就算A国货币A元在A国覆灭之前已不如当初那样坚|挺，但国际金融的新体系也绝非一朝一夕甚至是几十年时间能完成的。与华尔街联系甚密的各国股市也不断崩盘，国际经济形势一团糟糕。
除去政治经济等影响，A国的海外驻军也成了问题。固然有一心为国者愿意与国土同进退，但更多的还是留在当地——失去了祖国的他们，能够回到哪里？能够成为良民的固然好，但还有一些在贫困地区的驻军，拿起了手中的武器，从保卫他人的军人变成了流匪。
远在重洋之外的C国在短期内，除了贸易方面并未受到太大的直接影响。
但是，这场大爆炸却彻底改变了王铀的生活，让她永远失去了父亲。
作者有话说第1章 谁也不知道的你的脸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