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细算浮生千万绪 ...
-
“思存，今儿个我可还没玩痛快呢。好容易在那茶馆里头有些热闹听听，我都不去掺和了，你还拿眼神一个劲的催我走，”此时在马车里面装容整洁的大家小姐怏怏地放下车帘，“这么快就要回去了，真没意思。”思存也不说话，只抿着嘴笑了一笑，低头整理换下的衣服。
“好思存，你说自打我病好了，就闷在府里，连个门边都摸不着，小院子里连块砖我都知道什么样子了，实在没转头。思存，要不咱们在外面用了饭再回去吧。”见那小妮子就是不搭理，这主子急得都快抓耳挠腮了，完全没了刚才那风度翩翩的模样。
“格格，小心坐，快到了，要转弯到巷子里。”帘外传来查察沉稳的声音。
随着这个大转弯，大家小姐的脸是欲哭无泪了--都到家门口了，想多玩一会，完全没戏啦。哀怨的看一眼思存，小小声道：“报复，这绝对是报复，思存小心眼，小心眼思存，不就是和查察大哥开个玩笑么……”后面的话在思存的注视下自动消音。
马车稳稳的在巷中后门停下，小姑娘轻盈的身影闪进院门，整一整襦裙，信步前庭。转到大房前，一个穿红着绿的丫头正蹲在门口，见她来了，忙站起来打帘子，笑道：“夫人、娴姨娘正念叨着呢，快进去吧。”
她也笑着点头，进去忙赶几步便盈盈下拜：“心柔给额娘、娴姨娘请安。”犹是稚嫩清亮的童声。
“乖孩子，快过来坐下吧。”堂中端坐一个圆润的中年妇人，笑看着眼前的小女孩，打小儿便当自己亲生养的女儿疼，上回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捡了条命回来，身体倒不像往常那样弱，只可惜在闺中礼节琴棋书画上的功夫大概都抛下了。
娴姨娘倒是个温柔娴静的主儿，针线上功夫这府里是谁也比不上的，大约因为心柔刚生下就抱到夫人这里养了，又有个儿子要她操心，从不挑唆着心柔生事，夫人便时不时叫她过来让大家一处说说话。
心柔在右首落座，比手划脚的给两位长辈描述所见所闻，一时间叽叽喳喳好不有趣。坐在左首的娴姨娘向夫人笑道：“自格格上回病愈，这小嘴儿倒是巧了不少。”心柔此时便是一如既往的装傻笑，那位大夫人也笑着吩咐：“好孩子，今儿你也玩累了吧，叫丫头们好好伺候着早些休息去吧。”
得了这话，心柔慢慢行礼退下，刚出了院门，便又东跑跑西跑跑没了形象。急得思存一路提醒：“格格，仪态，仪态！”心柔一脸没正经：“姨太住佛阁念经呢，你找她老人家有何贵干？”
洗漱过了，思存过来帮心柔散了辫子，心柔头发浓密，从小又保养得当，又软又滑，只可惜身体一直不大好，发色却不如别人那般黑亮，有些暗黄。思存在后面一把一把的将头发梳顺，嘴里还在念叨着格格自打病好就不在意这些事儿，那谁谁谁可把一头如云秀发当宝贝似的养着，又谁谁见天的如何保养打扮。心柔也没听见她说话，托了腮，怔怔的看着镜中人：苹果脸儿，眉如两弯柳叶，眼睛大大的，里面的瞳仁仿佛一颗水灵灵的紫葡萄，圆脸蛋上因为今天的活动而变得红扑扑的，悬胆鼻，鼻翼微微张阖，小嘴儿微微勾起，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一切都好，只那眼神仿佛飘在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好像隔了层厚厚的纱帐看不分明。
思存正说的起劲，抬头一看心柔这幅样子，便知道她又是没听到，叹口气道：“格格！”
“嗳，格格我正听着呢，还有什么要说的，思存老妈子？”
思存将手中那三千青丝松松束好，转过去便要给心柔上晚妆，心柔眉一皱：“我都说过多少次了，都要睡下了，还上什么妆？把那个梨花膏给我点就行。”也等不得思存教训，伸手一把夺过白玉小盒子，自己对着那铜镜抹了，便顺手将那妆奁合上，镜子关了。转头却又见思存一脸不赞同的神色，笑道：“有什么话，直说。早告诉过你，我把你当亲姐姐的。”
思存看着那张还一团孩子气的脸，张张口，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半晌，只得一句：“格格，往后那些女红活儿还是拣一拣吧，手生了不要紧，奴婢可以帮您，还有娴夫人呢，琴棋什么的，咱们原先的那个女师傅没走，爷们也可以教您。”
心柔笑了：“丫头，还为着那些谣言么。”轻轻松松的站起来伸个懒腰，“要说就让他们说吧，再说，那些东西我现在也没耐性了，好奇看看你们做个针线活还可以，让我天天这么着，要像娴姨娘一般，嗳哟，可要了我的小命了。有那工夫我倒愿意去老爷的……”
“主子，老爷的书房你一个女孩儿家总去太不像样了。”思存抢先强调。
“唉，你们呀，一个个头脑比七八十岁的老太太还古板。不说啦，我累了，好思存，就让我睡个好觉，你也去外间休息，去吧去吧。”心柔不待她说完，忙推着她出去。暗舒一口气，这是一个坐稳了奴隶的时代啊，虽说本朝自关外掌中原九鼎，广大人民受礼教毒害可是一点都没少。
揭开纱罩，吹熄了蜡烛，心柔摸索着上了床。这里一吹灯就伸手不见五指，这么长时间了，她还没完全习惯呢，原先这房里总有蜡烛不熄的，可自打从下人嘴里知道了蜡烛多少银钱一根，立马宣布以后一睡觉就灭了。乖乖我的亲娘，这蜡烛居然也能和猪肉一个价钱。
躺下照例是睡不着的。睁大了眼睛，其实周围是漆黑一团，可是那么睁着，好像就能看见以前的那些人和事，清清楚楚在眼前，好像放电影一样流淌过去。心柔自嘲的笑笑，翻个身阖上了眼睛。外间思存直到二更天，听里面再没有翻来覆去的声响，才安心睡下。
不过思存很高兴，她的话算没白说，心柔这两天忙活起来了。“钏儿，再将这砚洗干净。”接过钏儿递过来的干净砚台，思存又将一个砚台交给她。钏儿笑接过，道：“格格又做什么玩意呢，每回想起来干个什么事儿，倒能惊得一府里鸡飞狗跳。”思存也笑道：“快别说嘴，到时候还不是咱们劳累。”心柔在里面听见了，高声叫道：“你们又说我什么坏话呢，我可是正正经经的习字。”钏儿笑着跑了。
心柔面前摆的是孩子启蒙的窗课帖子，正楷颜体，《多宝塔碑》，一笔一画临得认真。只可惜那字不认真，横竖撇捺统统没个正相。心柔好几次停下，想撂笔不干，来回踱几步，又是咬牙又是皱眉，还是忍忍又重新开始临。思存倒是在边上研墨研得高兴，格格终于又开始写字了，还说下午要请师傅来教琴；怎么着再想办法劝格格与娴夫人学学针线。
可是这样的日子没过一个月，心柔便耐不住性子了。缠着思存将一套好好的衣裤改了，袖口裤脚都束起来，早上起来穿上在小院子里跑来跑去，还一边唱着“脖子扭扭屁股扭扭”蹦蹦跳跳。又逮着机会让查察找了根长长的鹅毛，削圆了鹅毛根蘸着墨写字，一边写还一边自己乐，每天能写一大篇，一张张收好，说攒到一百张就让思存给订起来，原先临一上午的字到如今只糊弄过去，勉强写得一篇正楷就撂旁边了。还摞起袖子和丫头们一起干活，侍弄花草常常弄得满头满手泥。琴倒是坚持学下来了，可是在丫头们听来，弹得都是调子怪怪的，又有那么点意思的曲子，格格弹高兴了还小声唱歌，歌里唱得她们都听不大懂。
书房还是照去不误的，在那里一窝就是大半天，老爷疼女儿，也不赶她走，看书常忘了时间，要思存去寻她才晓得吃饭。同样，哪怕在丫头们做女红绣样的时候心柔宁愿给她们端茶倒水揉肩捶背，就是死活不愿意学针线。
嘱咐小丫头们嘴巴封死，院子里的事情切不可传出去让老爷夫人知道，然后，我们可怜的思存又开始愁眉苦脸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细算浮生千万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