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雉》鲜虾

2、阿雉

　　环水镇一带虽说是出了名的穷旮旯，但是这一代却也是出了名的美人窝。
　　相传，就是这又旱又涝，野兽比人多，野草比人高，穷得叮当响的穷乡僻壤的环水镇早些年还很是出了好几位天家贵人。
　　老人们说，环水镇名字中“水”字由来的那条嬢嬢溪就是这么来的，环水镇的美人们都是靠着嬢嬢溪养出来的。
　　当然，那些传说可不可信，是无从考究的。
　　只不过，当下的环水人却无人不知，无人不信张家庄的七仙女是环水如今最好看的女子。
　　这七仙女，自然就是张大年的七个丫头。

　　说到张大年，环水人觉得张大年可怜的同时，又对张大年各种羡慕嫉妒恨。
　　之所以说可怜张大年……是因为张大年没儿子，算是一门绝户，没人传承香火，没人在他死后给他端灵牌。
　　这么一户人家，为什么又羡慕嫉妒恨他呢？
　　说到这里，那就要说说张大年的七个丫头了。
　　张大年和姚氏都长相一般，算不得太出色也算不得太磕碜，充其量就是一对丢在人堆里不显眼不碍眼的平凡夫妻。
　　但是就是这么一对平平凡凡的夫妇，他们生下来的闺女，却是个顶个儿的出色，那叫一个水灵俊俏啊……在环水镇一片，还真找不出其他人家户的闺女比得上张大年的那七个丫头。
　　只不过，在更多人眼里，这个“七仙女”多是用来嘲讽张大年生了一堆闺女，恁是没生出来半个儿子。
　　即便是嘲讽，或多或少里面增加了羡慕的成分，并不是每个父母都能如张大年两口子那样，生出来的闺女个个娇艳俊俏不是？
　　而张大年的七个漂亮丫头中，尤为出色的，就要属那七丫头阿雉了。

　　说到这个七丫头阿雉，老人们的絮叨那是一个比一个的精彩。
　　相传，八年前，七丫头阿雉出生时，那一年老天爷发怒，足足半年不曾落下一滴雨水，造成庄稼失收，小饥荒了一把。
　　就在阿雉出生之时，老天爷电闪雷鸣，稀里哗啦下了一场好雨。
　　土地活了，就连干成大豁口的嬢嬢溪也顷刻注满了。
　　乡邻们说起那一年，无一不露出一脸崇敬……为啥啊？
　　因为阿雉头天夜里出生，第二天满了水的嬢嬢溪就长出了一片花艳艳的荷花，而且张家庄背后的小南山以及周边的田边地头，各种各样的野花都一夜间绽放。
　　这还了得？！
　　天生异象，那是有仙人下凡呐！
　　说来也是奇怪，那一年张家庄一带除了张大年家的七丫头阿雉，还就真没有什么细娃儿出生，别说人，就连抱窝的牲畜都没有。
　　这些异常被平凡朴实的庄稼人们传来传去，各种夸大，各种渲染，各种玄幻之后……得，这下子，张大年家的七丫头就不得了了，肯定是老天爷把自己的闺女给送下凡间来了。

　　老天爷的闺女是啥？
　　是仙女啊！
　　想着民间那个神话故事，于是乎，张大年的七个闺女就成了民间神话故事里的“七仙女”。
　　嗯，统统都是下凡来的仙女，张大年算个啥？儿子算个啥？

　　既然是仙女，是老天爷的闺女，那么，这些仙女终归是要回到天上去的，是吧？！
　　七仙女的奶奶在七仙女中老七阿雉两岁时，升天了。
　　乡民们说，老太太心疼几个仙女，从来没有因为是孙女没孙子嫌弃过儿媳妇儿，更别说亲亲的嫡亲孙女，所以，老天爷记得了老太太的恩，把老太太招到天上当神仙去了。
　　阿雉三岁生辰那天，想生儿子熬坏了身体的姚氏一口气没有喘过来，也升天了。
　　乡民们说，老天爷借了姚氏的肚皮让七个闺女下来凡间，也是功德圆满，一样招她上天当神仙去了。
　　姚氏升天没三个月，刚出嫁半年的大妞张氏阿珍的婆家那边也传来消息，老天爷想念下凡的大女儿和阿珍肚子里的大外孙，一块儿把娘儿俩招上天了。
　　哪怕阿珍刚升天没足一个月，阿珍婆家就给她丈夫张罗娶了继室，被旁人诟病，不过阿珍婆婆说的话在理啊……阿珍婆婆说了：“俺昨晚做了一个梦，俺媳妇儿阿珍托梦来了，说是她们娘儿俩不回来了，在凡间历的劫也过去了，因此希望俺家伢子再娶一门亲，不要耽误了俺家伢子。”
　　好嘛，人家阿珍都托梦了，旁人还多说什么？！
　　哪怕是张大年闹上门说是阿珍是被害的，可阿珍是仙女啊，怎么可能被婆家害去了性命呢？！
　　张大年开始去告状，状告亲家谋害闺女姓名，然而“民不与官斗”这话岂是妄言？
　　吃大人老爷们板子无数次的张大年，非但没有惧怕，反而越挫越勇，准备把案子上达天听，去京城告御状时，二妞拦下了他。

　　二妞张氏阿盼时年虚岁十三，平常闺女家也是该谈婚论嫁了。
　　然，张家频频白事出现，阿盼的婚事似亦遥遥无期：奶奶陈氏守孝的日子还没结束，马上就要继续给姚氏，两场孝期一过，阿盼就变成了老闺女了。
　　本就着给长辈亲人守孝是应当，哪家小辈不是这么过来的？亲事晚一些就晚一些……这么想着的阿盼没料到阿爹张大年为了阿姐的事没完没了，自己“郎有意妾有情”的竹马秀才更是觉得未来岳丈“不可理喻”，“怕是不老实”之辈，没过半月就订了亲。
　　几重打击之下，阿盼绝望了……因为阿娘的伤悲，情郎的背弃，阿爹的执着，阿盼某天夜里投了河，捞起时已经断了气。

　　这下，一年之内痛失老妻二骨血的张大年，睚眦欲裂，坚定了状告前亲家的信念。
　　却不曾想，阿盼的头七还未过，去镇上采办家中必须的四妞、五妞和六丫三姐妹同时失了音讯，下落不明。
　　张大年带着张家庄的同族兄弟子侄寻找一夜未果，天亮时在张家庄村头的嬢嬢溪溪畔发现倒地不醒的六丫张氏阿荷。
　　阿荷半途醒来，抓着张大年的手，断断续续说了一句话，大约意思：阿爹，救四姐五姐，他们被拐子拐走了。
　　给完所知信息的阿荷再次陷入昏迷，自此未再醒来，直至多年之后……此乃后话。
　　又惊又恨的张大年思索一宿，次日把三妞张氏阿黛叫到了跟前，不知道交待了什么话，前前后后两个时辰后，张大年才让阿黛出了房门，而自己也抓着一个包裹，一瘸一拐急匆匆离开了张家庄，自此下落不明。

　　阿黛带着两个妹妹……一个“活死人”六丫阿荷，一个懵懂不懂事的七丫头阿雉……开始了三姐妹相依为命的日子，日日打理着自家地里的庄稼蔬菜，照料着家中的家禽，家中的日子勉强还能度日。
　　只可惜……好景不长。
　　张大年失踪的半年后的一个赶集日的傍晚，张家庄的人们发现嬢嬢溪的小桥上来了一个女疯子，而这个衣衫不整的女疯子，正是早晨去镇上赶集后，不见踪影的阿黛……阿黛这个清白的小闺女，被人毁了。

　　事情发展到了这般情形，再傻的傻子也看出了里面的蹊跷。
　　于是乎，张家庄的张姓人沉默了，相传张大年生了七个“七仙女”的乡邻沉默了。
　　渐渐地，有人说张大年得罪了什么大人物，被人家收拾了。
　　也有人说张大年大闺女果然不是升天了，而是被人害了。
　　还有人说……
　　乡邻都是普通老百姓，他们的胳膊拗不过某些人的大腿，即便发现事情有异，他们也选择了沉默，选择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日子一久，又有一些传闻出来了，朴实的乡邻们也开始了怀疑。
　　因为，有人说……张大年家的七丫头阿雉是妖精，不然为什么一出身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不然为什么一出身张大年家就厄运连连？不然为什么父母姐姐们都遭遇不幸，就她一个人活了下来？
　　如此这般。
　　人们联系到阿雉的名字由来，觉得真相了。

　　雉是什么？
　　是山里野生野长的野鸡啊。

　　那张氏阿雉是什么？
　　肯定就是野雉幻化的野雉妖精呗。

　　妖精是什么？
　　妖精就是要吸食凡人精髓，修道修仙的坏蛋啊！

　　小小的阿雉拖着昏迷不醒的六丫阿荷，牵着疯疯癫癫的三妞阿黛被张家庄的人没收了房屋田地，赶出了张家庄。
　　走投无路的小小阿雉进了小南山，在小南山以前张大年打猎时休息的小木棚里住了下来……至少，她们姐妹三人还有这遮风避雨的小小木棚。
　　那年，阿雉五岁。
　　那之后，七仙女没了，倒是环水镇有个生得漂亮妖异，吃人精血的小妖怪的传说流传了下来。

　　而“小妖怪”阿雉自打带着姐姐们进了山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山，连山林边都不曾挨着过。
　　离开张家庄时，族长说了：“你要胆敢走出山林，俺们见一次打一次，打死了你，剥你皮抽你筋，拆你骨放你血。”
　　阿雉每天战战兢兢地在山林里找野菜野果，逮兔子野雉度日，还要仔细没有心智的三姐跑进山里喂了虎狼野兽，照顾昏迷不醒的六姐衣食为生，时刻警惕林间出没的凶禽猛兽，谨防她们姐妹三人做了口食儿……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熬着、熬着、熬着。
　　阿雉从懵懂失母失父的小小孩儿，也熬成了懂事沉稳的半大小姑娘。

　　阿雉记得，阿爹离开时悄悄说了：“七丫儿，乖乖听姐姐的话，阿爹很快就回来了，阿爹的七丫儿是大人了，七丫儿最听话的，阿爹说的对吧？”
　　捏捏小拳头，已经八岁的阿雉利索熟练地把阿黛的双手绑在了一条藤编的绳索上，系在了木棚外不远处的树干上，给阿荷喂了一些菜糊糊后，把一块野菜烙的菜饼挂在了呲牙咧嘴地咆哮挣扎的阿黛的脖子上……在木棚四周洒了一圈晒干碾碎的野雁便沫儿，阿雉在自己的腿上绑好野藤麻编织的绑腿，身上披了一件似藤甲，更似藤编箩筐的防护后，拿起张大年曾经用过的木弓箭，打量了一圈自己的“家”，来到嘶吼的阿黛跟前，如黄莺般的清脆声音温柔道：“三姐乖啊，乖乖在家看着六姐，阿雉一会给你香香的肉肉吃。”
　　挣扎的阿黛似乎听懂了阿雉的话，笑眯眯地看着阿雉，咿咿呀呀半天，好像恢复了正常一般。
　　阿雉看着这样的阿黛，红了眼眶：“阿雉就知道三姐是最乖的。”
　　阿黛点点头，啊啊应了阿雉两声，也不再咆哮，不再挣扎了，而是乖巧地蹲在树下，低着头，似乎在数着地上的野草。
　　阿雉起身，几个闪身，敏捷快速地消失在木棚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