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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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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实在听不下去,一句话也没说就拉着英绿荷出去了。
在饭馆里英绿荷缓了好一会儿才说,他那是什么意思?
顾惜朝说我家里有个兄弟这事儿你一直都知道的,这么大反应干什么。
英绿荷说是我知道,你一辈子花钱养着他我也没二话,但什么叫“像爱他一样爱他曾经答应过要养一辈子的兄弟”?他一副主人姿态欢迎我进门的德性是什么意思?等等,你别告诉我结了婚还要跟他一起住啊?!
顾惜朝说没错就是这样,要不然你以为我一把年纪还娶不到老婆是为什么。
英绿荷一下子愣了,她认识顾惜朝六年,鉴于他对自己和其他女性的态度,她一直坚信戚少商这个传说中的“兄弟”只是顾惜朝用以吓退狂蜂浪蝶们的挡箭牌,他要么是没遇到真爱,要么是对旧爱无法忘情,他这样的男人必然是宁缺毋滥甚至宁为玉碎的。顾惜朝的态度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她理所当然很女性地将之归为自己几年的水滴石穿带来了从量变到质变的飞跃,可怜她还没来得及享受自己六年攻坚战的胜利果实,就从一个噩梦进入到另一个噩梦之中。
英绿荷愣了半天才说你们也太时髦了吧?据我所知西方都没有这样的家庭构造吧?你现在告诉我我是个二房不能明媒正娶不能登堂入室都比这个好接受你知道吗?
顾惜朝点点头说,这个我能理解,婚前让你见他就是免得将来后悔,你也别激动,你还有时间好好考虑。
英绿荷疑虑顿生,说你什么意思?
顾惜朝说我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当年欠了他一条命,亲口答应过他要养他一辈子,我也没辙。
英绿荷突然灵光一现,大叫一声说养他一辈子跟住一起并不矛盾吧?
顾惜朝迟疑了一下,揉揉太阳穴说,再想想办法,再想想。
顾惜朝也不是发自内心的一定要赶走戚少商,毕竟是他砸折了人家的胳膊,但三个人这样住在一起肯定不像话,就算他们都可以不在乎外面无关的人,但像今天那两个人这种谈话,一定会出事儿,届时无论是撒泼耍赖的明争还是阴阳怪气的暗斗还不都得他来收拾烂摊子。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应该跟戚少商好好谈一次。
晚上回家,顾惜朝像很多年前的那个夜里一样,认认真真地对戚少商说,“我要结婚了。”戚少商自顾看着搁在膝头上的书,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说,“结婚,嗯,普通人都要走到这一步,挺好的。”
顾惜朝说,那你就不要捣乱了呀。
戚少商抬头一笑,说我哪里捣乱了,我说的那些话哪一句是瞎掰的?
顾惜朝沉默了一会儿说,英子说的没错,养你一辈子跟住在一起并不矛盾。
戚少商笑了一声说,终于说出口了,等今天等好久了吧?
顾惜朝说,我说过养你一辈子,可没说过跟你住一辈子不结婚!
戚少商诧异地说谁不让你结婚了?
顾惜朝那个气啊,强忍着说是,当年你胳膊折了,但除了不能搬举重物还有什么问题?你甭拿篮球挤兑我,就你一米八的个头儿你还指望能打到国家队吗?好就算我欠你的,这些年来什么都还上了吧?我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吧?
当然一米八不能进国家队这个结论过于草率,理论上并非没有这个可能,不过戚少商没计较这个,他低下头翻了一页书,淡然地说了一句,原来你还没忘啊,那你当年说过的话呢,兄弟?
戚少商的淡然可以理解为讥讽,也可以理解为失望,顾惜朝不知道哪一种情绪是他此刻想传达的,但心里突然就难过起来,好像每当他想起从前年轻的日子、想起站在楼下那个伸开双臂的兄弟,就会不由自主地难过。也许日复一日的岁月流逝能消弭他的歉疚,但那句承诺似乎成了一根入骨之刺,是身体里的异物,常常令人不舒服,但时间越久越是融入血肉。顾惜朝有些自暴自弃地暗骂,我他妈的真是太有良心了。然后他叹了口气说,早点儿睡啊,明天早上还要上班呢。
英绿荷果然也如顾惜朝所说想了办法。她先是跟学校里的心理学教授临阵磨刀,然后拿着诸如墨迹测验之类的把戏来忽悠戚少商,没料到戚少商在心理学上竟然小有研究,这种东西失了未知性就完全没有杀伤力,原来想分析分析戚少商的心理阴影、人格缺陷,结果反而被分析了,末了戚少商还一脸谦虚的告诉她平时比较空闲,不像顾惜朝那么忙,没事儿干就只好看书,看各种书。
还好她的职业让她有丰富的人力资源可用,而且全都是可以滔滔不绝旁征博引的传道授业解惑者,这些女大学老师排好班轮番上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试图找到戚少商招数中的破绽,她们志在必得地说一个人再博学也有限,他还能什么学都懂吗!
不过高级知识分子们忽略了一个道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需要什么高深的学问,比四两拨千斤还要高竿的是以不变应万变,戚少商所做的只是说得过的时候说,说不过的时候笑而不语,难道她们还敢拿砖头拍他不成。
更让英绿荷沮丧的是,铩羽而归的大学老师们并没有像她一样怀疑戚少商是个有心理阴影的神经病患者,她们身上也许有些知识分子的臭毛病,但通常都会尊重一个可敬的对手,更要命的是,当戚少商不做对手时,她们都说他是一个极好的倾听者,更何况他带着酒窝的笑容很讨好。
英绿荷倒在沙发里有气无力地说,你怎么招惹了丫这么个东西啊!我看只剩下最后一招了,实在不成就杀人灭口吧!
顾惜朝若有所思地说,是啊,你说他怎么想的呢,为什么不肯搬走呢,我说了还是会养他的呀。
英绿荷气愤但又好像带着一丝玩笑地说,这个人是真的不要脸么?
顾惜朝转过头盯了她半天,似乎在思考,然后摇了摇头说,英子你记着,戚少商就是真的不要脸也不许你来说。他的眼神是英绿荷所不能理解的。
后来英绿荷也不知道基于何种考虑把那位研究西方文学的教授给带来了,而且没告诉顾惜朝。她给戚少商介绍说,“我跟小顾都没什么亲人,我爸妈走得早,九叔是我的长辈,就像你是他兄弟这么亲。”她也不管这烂类比合适不合适,跑去厨房装模作样地做饭,竖着耳朵听动静儿,不过初次见面的两个人却很有默契地低声细语,冷静的不得了。
顾惜朝回来刚好见两人状似友好地握手告别,然后教授很不给面子地叫英绿荷送他下楼,说英子啊你赶紧到外面馆子买点儿能入口的东西带上来吧。顾惜朝说那我也送送吧,下楼的时候英绿荷一个劲儿的问“怎么说”、“怎么说”,教授严肃地说,“你要问我的意见,”他看了看顾惜朝,“你俩不合适,趁早别瞎耽误工夫了。”英绿荷大惊失色,一路追着刨根问底儿去了。
顾惜朝推开门,戚少商正收拾英绿荷的捣鼓出来的烂摊子,他端着个碗站在厨房门口,一边打鸡蛋一边笑,说怎么连单位里的老教授都搬出来了,你就真这么迫不及待啦?
顾惜朝突然异常地愤怒起来,他两步冲到戚少商跟前,指着对面的鼻子说戚少商你有完没完?!你丫非要把我逼疯是不是?!当年要不是你在楼底下嚎丧一样喊着让我跳,我能跳吗?!我好端端吹我的风,你跟那儿添什么乱,有病吧你?!我说你丫是不存心想看我跳楼啊!有你这么做兄弟的吗,你他妈的不是我兄弟!
戚少商皱了皱眉,然后哈哈一笑,说哎呦这都八年多了吧,感情您这才想明白啊,看热闹哪有嫌事儿大的不是,我其实特想瞧瞧一大老爷们儿为女人跳楼是什么揍性!
顾惜朝气得直哆嗦,继续指着鼻子说,我跳什么楼,我跳什么楼,傅晚晴是我妹我他妈到哪儿为女人跳楼去!他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这事儿他一直守口如瓶,连一直凑在一起的“兄弟”也没透露过半点风声。
戚少商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是笑了一下,说在外头又受谁的气了?一会儿就能吃了。顾惜朝的眼神像要吃人,他恶狠狠地说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这些年看着我是不特像一傻子?
戚少商把碗搁下,说想那么多干吗,谁有工夫见天儿盯着看你是不是像一傻子?人呢不能太把自己当根儿葱。这话怎么听都像落井下石挤兑人,顾惜朝扑过去准备揍他一拳,但是戚少商张开双臂笑容灿烂地说来吧兄弟,于是他又愣了一下,那个夜晚又出现在眼前,戚少商因而趁机拥抱住他,像勾肩搭背的兄弟一样,热情而温暖的拥抱。
戚少商拍了拍他的背说,你得学会抒发情绪,话说出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像你想让我搬走,那就得说,说出来不是挺好的么。顾惜朝心里突然异常难过,难过得想哭,他很想说我也不是非要让你搬走,但是戚少商转身进厨房了。
两个人盯着两只空碗发了一会儿呆,那里面刚刚是满满的西红柿鸡蛋面。戚少商突然问,人生的意义是什么?顾惜朝说人生的意义?大概是让自己活动有意义,或者意义本来就没意义。戚少商又问,兄弟是用来干什么的?顾惜朝斜眼,我知道你丫不就想说兄弟是用来背叛的么,你是不是觉得我要结婚是背叛了你?戚少商咧嘴一笑说,真没意思,其实我想说的是兄弟就是可以跟你一起吃一碗西红柿鸡蛋面。顾惜朝嘁了一声说,揍性。
顾惜朝没想到这是他和戚少商的最后一顿饭。他与他凑在一起十年,他以为还会继续这样纠缠下去,他费了许多力气来试图驱逐他……他都像路边不起眼却坚韧的野草一样屹立不倒,并一直都不屈不挠地跟他和英绿荷叫板,却突然间以这样一种他完全预料不到的方式悄然离去,让他措手不及。
其实戚少商当年受伤,除了不能搬举重物,阴雨天有点不舒服,断绝了理论上打入国家队的可能之外,并没有太多的后遗症,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他并不需要他来养。但是因为这个由头,他们一毕业就凑在一起,一凑就是八年。
他经常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没有什么词儿能够明确形容。他们经常掐架,但无疑对对方有着深厚的感情,而这种感情不是简单地用友情、亲情或者爱情能够概括的,若不是亲身经历,他很难相信世界上真的会有这种微妙的关系和情愫。他突然想结婚,突然想将他驱逐出境,说到底他自己也没有明确的目的性,只是他绝非想要逼他开口说什么,就好像他自己也从来不想开口说什么一样。
在一起或者不在一起,也不是一定要有为什么,就像戚少商是会突然回来,如他突然消失一般,还是再也不会出现,是未知的,也是没有理由的。反正每个人生来都是孤独的,如宇宙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