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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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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二十岁到三十岁这个阶段,和顾惜朝最夹缠不清的不是他屁股后头那些数也数不清、轰也轰不走的各色女子们,而是他大学时代的校友——一个叫做戚少商的大老爷们儿。他们俩在描述与对方关系这一命题上至今也不得要领,欢喜冤家这等词语只适合港台男女,孽缘之流又未免太恶心,于是他们只得一脸郁卒地说,想当初一见如故,接着一不小心,结果一塌糊涂。而戚少商曾经的情敌赫连春水则显然比他们透彻且痛快得多,他说你俩丫就像深山里的两条狗,只有对方做伴谁也离不开谁,但与生俱来撒尿圈地不许其他人哦不其他狗入侵的本性却不会丢掉,再说的简单点儿,就像形容很多小朋友之间的关系那样,见不得又离不了。
戚少商眼里寒光闪闪,温柔地说,你保留最后一句不就完了,说那么多废话是皮痒吗。顾惜朝眯着眼说,若论人体内隐藏的狗性,谁能比得上赫连大少跟在息红泪小姐身后时更像一条哈巴狗的。
戚少商和顾惜朝这十年来的确一直凑在一起。事实上,顾惜朝一直没有把戚少商轰出家门的原因很简单,他欠了人家一个天大的人情;但关于他欠情的始末,说起来又没有那么简单了。
大四的时候,顾惜朝跟一位校领导的掌上明珠、芳名傅晚晴的姑娘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虽然顾惜朝成绩一流相貌一流,但家庭背景和成长环境跟傅晚晴却天差地别,本来稍微了解点顾、傅二人情况的人都知道,他俩的事儿绝对不好办,但谁也没想到能难成这样,一向对爱女百依百顺的傅宗书这次铁了心要棒打鸳鸯,软硬兼施,各种手段都用上了,到最后风度气度都不要了,指着他俩的鼻子说老子今儿就是把你们这两个混账东西从楼上扔下去摔死再偿命,这事儿也成不了!
老实说,顾惜朝表面看着也许挺像,但内里绝对不是什么正直迂腐的清高小书生,作为一个从社会底层挣扎上来,而且仅仅挣扎到了“大学生”这一步的劳苦大众,他太清楚这个社会是怎么样的狗眼看人低,所谓英雄不论出处,那也得等你成了英雄再说。他也没天真到高举着爱情的大旗当饭吃,他甚至清楚傅晚晴虽然态度比他还坚定,但她远没有外人看来的那样爱他。那也没什么关系,他向来不相信爱情,甚至是一切感情,人类的感情根本比元素周期表上最活跃的元素还不稳定,所谓的婚姻难道不是试图靠法律和道德标准来约束人类喜新厌旧的本性么?又或者是遇到问题有人打个商量,以及降低生活成本。
他反问自己,将来我当了爹,而且是有名声有地位的爹,在有的是好选择的情况下,愿不愿意把如花似玉的女儿嫁个一个不名一文的小子?于是傅宗书看不上他其实他一点都不怨恨,不过是在心里只冷笑一声目光短浅。可是傅晚晴不干,死活要跟他,甚至私下说一毕业先去登记。他不讨厌傅晚晴,也没有爱上谁,如果将来免不了都要结婚生子过日子,那么有一个傅宗书这样的岳父泰山,总比一个无权无势或者游手好闲的老丈人好吧?但闹到这么大的阵仗,顾惜朝觉得有点耗时耗力了,他一直特别想问傅晚晴为什么你非要跟一个并不是你深爱的人结婚呢,不过没好意思开口。后来傅宗书出了杀手锏,顾惜朝再冷静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大男孩,打击有点儿大了。
之后顾惜朝喝了酒爬到学校一栋历史最悠久的二层小楼的阳台上吹风,然后仰起头九十度角看星星。真的只是吹风而已,金字塔底层的生命没有伤春悲秋的资格,他们常常坚韧得超乎想象。
戚少商不放心他专程找了过来,当时看到这种情形可能是受了惊,脱口而出,“顾惜朝你他妈的要是个爷们儿,你就给我跳下来,你跳啊,有种你跳啊!”顾惜朝也是酒量差劲,本来就不是很清醒了,听见戚少商叫,再低头往下一看,大脑瞬间被一种似乎可以飞翔的错觉所冲击,真就“飞”下去了。从小到大顾惜朝的老师们都爱给他写一句评语——该生动手能力强。实话,一点没夸张。
戚少商不愧是篮球特招生,反应特别快,卡位也准,伸开双臂正正接住顾惜朝。俩人一起砸在地下,顾惜朝眨巴眨巴眼睛站起来,什么事儿都没有,而戚少商疼得在地上缩成一团,倒也没太大的问题,就是胳膊折了。
送院途中,顾惜朝握着戚少商的手,认认真真地说,兄弟,我会养你一辈子的。
顾惜朝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傅家人的视线,傅宗书居然很承他的情,暗地里在毕业分配上出了不少力。顾惜朝在政府浸润了两年,他知道自己玩儿不转政治,又不甘心喝茶看报没惊险也没出息一辈子,就出来做了小作坊主。六七年下来,说不上事业有成富甲一方,也算是衣食无忧了,基本上就是立马退休,省着点儿花也能过完这辈子,除非国家经济大危机白菜涨到三千块一棵,还能以不错的生活标准养活一个戚少商,完成他当年的承诺。
中国人的观念就是如此,一定会有无数热心人关心他这个各项条件尤其是经济条件相当不错的王老五,顾惜朝一直不胜其扰,但突然有一天他觉得还是结一下婚吧。虽然单亲成长对于他的家庭观、爱情观都造成了一定的消极影响,但他想想觉得应该还没到极端恐婚的地步。众人一片哗然,只有戚少商不动声色,顾惜朝说结婚是我的事儿,当然想结就结,不想结就不结了,有什么好奇怪。
做不成夫妻做朋友的傅晚晴细心地将他们这群人身边的适龄未婚女性开列出一张名单,拿给戚少商、赫连春水等人一起研究,结果顾惜朝选中了英绿荷。
赫连春水大惊,说太意外了吧,再怎么说你也算个衣冠禽兽,破罐子破摔也不能找英绿荷这么个疯婆子吧?
顾惜朝说至于吗?英绿荷无非就是热情、咳、热情一点,学历相当,工作稳定,长得不错,缠我六年,不是为了我那几个钱,没有被我跟一个男人同居八年且还将继续且没有尽头这一事实吓跑的,您说还有谁?说着瞟了戚少商一眼,又说,其实我有的选择吗?我是一男人,不就是想找一女人结个婚么,我有多大罪过啊?
被赫连春水称呼为“疯婆子”的英绿荷其实有个听起来很有文化的职业——大学讲师。除了讲课,她在城中最有名的大学里给一位研究西方文学的教授当助手,什么荒诞、意识流、魔幻现实,以及当时被称作“下流文学”的“南北回归线”一脉,这些始终是比较小众的范畴没错,虽已成了派别流传至今,但在最广大群众眼里多少仍是有点奇奇怪怪的东西。那时候纯文学已现颓势,更何况是小众里的小众,而且这位教授的研究走的是犀利且黑暗的路线,不过大抵高等学府自有考量,留个把高端人士撑门面之类还是有必要的。
那么大学讲师英绿荷不知道是不是受职业影响,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融意识流和下流为一体的魔幻现实主义气息,荤素不忌、胆大妄为、语出惊人,偏偏又有一套套的学术理论做支撑,从而客观上和低级、粗俗或者色情划分出了明显的界限。她对顾惜朝几乎一见钟情,进而奋不顾身、飞蛾扑火,顾惜朝虽然不懂得怜香惜玉,但对女性还是客客气气的,却被英老师步步紧逼,他觉得自己快跟当年的傅宗书差不多了,各种狠话都说过也不见效,连搬出对一般女性有必杀效果的同居伙伴戚少商都没能令她退却。
赫连春水说英老师您身为大学教师知识女性能矜持一点么,言谈举止能不要那么吓人那么疯癫不。英绿荷不屑地甩甩长发,用带着中国古典气息的表情和语调念道,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这句唐寅的七言后来因为一部香港无厘头喜剧电影而广为人知,后来赫连回想起来也不禁怀疑,英老师的疯癫是不是真有几分济颠大师的风采呢。
顾惜朝决定带英绿荷回家,英绿荷紧紧抱着他的胳膊幸福的快要晕过去。顾惜朝挣开,说你不要挨那么近,热得很。英绿荷说我们快要结婚了不是,当然要挨得近一些。顾惜朝反问,结婚跟挨近些有什么必然联系吗?有什么定理论证吗?英绿荷心里肯定不舒服,不过她觉得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对付这个男人还是慢慢来吧。
那时候住商品房的人还不太多,英绿荷第一感觉是顾惜朝家跟香港电视剧里的房子一样漂亮,客厅里一个穿着拖鞋的男人靠坐在沙发里看书,她断定这一定是久闻大名素未谋面的戚少商。
英绿荷把一大束花送递到戚少商面前,那个时侯送花也很少见,人们大多还是只能从香港电视剧里看到。戚少商抬头看了她一眼,接过来,笑容很温和,说花倒是很好,不过英老师真觉得我一个大老爷们儿会喜欢这玩意儿吗。
英绿荷平时那些大胆出格的言谈多是基于“学术讨论”,这样不讲情面的回应什么样的女人也要尴尬。可是戚少商又和气地请她坐,然后主动开始攀谈,聊着聊着就把顾惜朝大大小小的缺点全都顺了个遍,什么不会做饭、睡觉打呼噜、脾气差、不讲理等等,最后英绿荷带着点儿挑衅地说,“我爱他年轻英俊的容颜,同样爱他一身的缺点,怎么样?”
戚少商说,不怎么样,这很好,我一直希望这里有个女主人,能像爱他一样爱他曾经答应过要养一辈子的兄弟。
英绿荷最终以微弱的劣势败下阵来,这在她的职业生涯中实属少见,但那个时侯她还不知道这仅仅是一次先头战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