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五章·Fenrir Greyback ...
-
多少年过去了?二十年,或者三十……他回忆不起来了。满月刚过,银色的月光本该在这无云的夜晚格外明亮,数不清年头的大树繁茂的枝条下,却依旧黑黢黢地荫翳着。夜风拂过,送来残留着仲夏气息的露水味,那微凉的触感掠过鼻尖似乎提醒着秋季已经降临,多么久远的记忆。他顺着踩得密实的泥径步出森林,深靛苍穹下古老的城堡巍峨耸立。
噢,霍格沃茨。
究竟是多少年呢?他屈起后腿,坐在微微润湿的草地上,从记忆的深井中打捞模糊的碎片。上一次他穿过禁林来到霍格沃茨,城堡里的小狼孩尚带着胆怯和腼腆跟在他那飞扬跋扈的朋友身边,现在他已经是教授了,依然不变的是那温和的妥协,向外界的一切妥协,为了生存。
他确实懂得生存,每一头狼都懂得,野生有野生的方式,圈养有圈养的方式。上一次他来到霍格沃茨,带着愤怒与不甘,他看着他长大,直到一切妒念化为虚无——他终究是头野生的狼,不惯被圈养,更谈不上渴望被圈养。
曾经他想报复,因为老卢平对他的轻蔑。让他的儿子尝尝这滋味好了,他那样想着,被歧视,被排挤,无论他的本质如何,只要染上了狼人的毒,就得毫无选择地接受那命运。然而那孩子的命运却是不同的,他可以上学,而且竟然有了朋友,可以接纳作为狼人的他的朋友!
他不是没有动摇过,假装无害,需要咬人的时候把自己关进密闭的空间噬咬自己,顺从那些巫师的意愿,只要如此就可以拥有被接纳的环境——但他是不同的,幸好及早地认识到这点,他不像卢平那样无辜,至少看起来是的无辜。他是天生的狼人。
是他的父亲还是母亲给予了他这可憎的血统,或者二者都有?他无法得知。没有了满月会失去理智的攻击,他反而更不被信任。卢平尚可说,满月时的攻击并非出于他本意,而是他,芬里尔·格雷伯克造成的恶果,何其无辜!然而他却必须面对莫须有的指责,并且没有开脱的机会。
一个天生的狼人,除满月外可以随意控制自己的变身,并且不用担心理智的丧失。
成为狼人首领后的他加入了食死徒的行列,因为黑魔王许诺给狼人“在阳光下生活”的未来,这是哪怕自命正义与善良的邓不利多都无法给予的。他知道狼人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有尊严的生活,受教育的权利,他们站在巫师面前不是受着轻蔑和厌恶的眼光而是畏惧乃至尊敬的神情。
那是他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年轻时他也曾热血过,希望把巫师的小孩都变成狼人,那样他们就不得不接受狼人的群体了,他太天真,也高估了自己的力量,很快他就狼狈逃窜。黑魔王崛起后,他借助他的势力扩大了狼人的数量,但他很清楚,黑魔王和他的手下一样瞧不起他,没关系,他可以忍耐,慢慢发展狼人的力量。可惜,黑魔王垮台后,狼人的处境变得更糟,如今已经十二年了。
打败黑魔王的救世主男孩正在城堡里,或许没有睡着,如同他的父亲那样精力充沛地四处游荡。以狼的视力,可以看到城堡附近飘浮着的摄魂怪,它们的存在是为了追捕当年四人组中的另一个,西里斯·布莱克,虽然他从未听说黑魔王手下有这么个人。
月光让平坦的草地泛起柔和的银色,偶尔掠过的摄魂怪也无法破坏这份纯净。他眯起眼睛,不,这个时间活动在草地上的不只摄魂怪,那是什么?仿佛被月亮祝福过的白色皮毛沐浴在银辉之下,几乎有些耀眼,硕大的体形在高高低低的草丛间轻盈地移动着,多么古怪。白狼,一头英国罕见的白狼正漫步在霍格沃茨的草地上。
芬里尔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想得太多了,狼的脑子比人小,人胡思乱想尚且会出问题,何况他在用狼的脑子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白狼在他的注视下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天啊,一头狼会东张西望,除非那也是个狼人——发现了他,得承认,离开了森林他就没法很好地掩饰自己的身形。
直起后腿,抖了抖毛,他不希望自己看上去太过伶仃,通常来讲,狼人变身后比普通的狼体格略大一些,这点优势让狼人在和狼沟通的时候可以一定限度上地发号施令——它们尊重强者。但白狼看上去至少比自己高一个肩膀,他由衷希望这头本该在冰原上奔跑的北方的朋友能够有着温顺的性情,虽然那可能微乎其微。
当白狼站在他面前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的肌肉已经僵硬得难以活动。狼王,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重复着这个词,只有狼王才具有这样的压迫感,虽然他的灵魂是个人,但他的身体还是狼的,对狼王有着天生的服从倾向。
但白狼似乎并不打算对他如何,“你想进入城堡?”听到对方的询问,芬里尔不由得愣住,在其他人听来,那只是一声低低的咆哮,然而他却能轻易听懂——那是狼的语言。
“是。”他很干脆地回答,欺骗一只狼实在太没必要了,虽然这事处处透着古怪。
“如果你答应成为我的护卫,我可以带你进去。”
“我是很乐意。”芬里尔偏了偏头,“可城堡里里外外到处是防护措施,你确定真能带我进去吗?”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质疑极大地冒犯了对方,噢,这可真令人头疼,如果在群落里,挑战狼王的权威就意味着决斗,他可不想在霍格沃茨门前打起来。
“当然。”白狼昂起首,黄眼睛里审视的目光居高临下地落在芬里尔身上,“决定吧。”
“我假设你打算在城堡里呆上一段时间?”芬里尔试探着问道,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随即应允,“那好,我接受。”紧接着在他错愕之际,一种奇特的联系出现在他们中间。
“阿尼马格斯!”他下意识地惊呼出声,“你是个阿尼马格斯,巫师。”
他最开始没往这方向想,的确,阿尼马格斯只能变成普通的动物,但那明显属于契约魔法的感觉无法用其他理由解释。
白狼已经朝城堡方向走了几步,听到他的声音才会过头,如果对方是人类的形象它的额头一定皱了起来,“巫师?别把我和那些混乱的生物相提并论。”
芬里尔有些迟疑地跟上对方,不是巫师,难道是妖精吗?似乎只有妖精才特别瞧不起巫师,按照它们的逻辑,巫师就是一群小偷骗子,但它们并不会用“混乱的生物”去称呼巫师,说真的,它们自己就够混乱了,除了面对财富时。
地面传来的震动提醒他有个大块头正迅速接近这里,伴随着狗的狂吠,他可以肯定那是禁林的看守海格,和他那条大狗。这是进入霍格沃茨的第一道难关,无论城堡里的学生是否瞧不上海格,这个疑似半巨人的家伙对禁林的生物来讲还是很有威信的——他单单为了避开那些受海格嘱托拦截外来者的生物就大费周折。
白狼也察觉到了,他站了起来——确实是站了起来,白色的长发从尖而长的耳后垂在肩上,雪白的长袍飘然落至草地,一只精灵,梅林啊,芬里尔在心底呻吟,一只精灵出现在霍格沃茨门前,就在刚才不久他还是一只狼。
看到精灵的身形,狂奔而来的猎狗急忙刹住脚步,向后一缩,低声呜咽起来,看它这瑟缩的样子,芬里尔敢说它一定在精灵手上吃过苦头。很快海格也赶到了,猎狗一溜身躲到他的腿后。
“夜安,费尔萨斯先生。”海格熟稔地打了个招呼,“散步么?今晚的月色很美。”
精灵没有理会海格的问候,直接指着芬里尔,“禁林边上捡到的,我的房间需要一只。”
“我想,这似乎不是很合适。”海格抓了抓他纠结在一起的胡子,“他看上去……”
“很温顺。”精灵截住对方的话,差点让芬里尔打了个跄踉。他,芬里尔,狼人的领袖,黑魔头手下的食死徒之一,以残忍凶悍著称的他外表看上去……很温顺?
海格明显也被堵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望着精灵,又看了眼芬里尔,“温顺,好吧,既然您这么说的话。”
嘿,大块头,你看清楚了,我是一头凶猛的狼欸,被通缉了很久的杀人犯欸,芬里尔真想对着海格大吼,但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对方都听不懂。梅林啊,这是个怎样荒谬的夜晚。
精灵似乎也无视了他的张牙舞爪,“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告辞了。”
“啊?有。”海格连忙拦下精灵,有些局促地蹭了蹭脚,“巴克比克,你知道的,那个乖孩子,神奇动物管理控制司的人下周一要来检查它。”
精灵不发一言,等着对方继续。
斟酌了会词汇,海格才小心翼翼地说,“您能在场吗?我怕巴克受不得那些人的冒犯,他们从来不知道怎么好好对待那些可爱的小家伙们,但我不希望巴克给他们留下什么坏印象。”
“我会考虑的。”精灵随意敷衍了句,转身朝城堡走去。芬里尔踮着步子跟在他身后。
城堡外漂浮着的摄魂怪没有阻拦他们,芬里尔注意到精灵经过它们身边时,那些骇人的怪物退缩了些。精灵将厚重的大门推开只够一人经过的缝隙,示意他跟上,便先进去了。
很多次他幻想过霍格沃茨的城堡里是什么样的。是否庄严如麻瓜的教堂,知识是神圣的,于是他想象着里面垒满了书,学生和教授沉默地穿梭着,保持着庄重的寂静。古朴的雕塑置于每个角落,那是充满智慧的前辈们,或许他们的画像被挂在墙上,偶尔严肃地低声交谈。又是否不可思议得超过他最狂野的梦境,神秘的符文绘在门楣与廊柱,图案剥落了只剩下深黯的痕迹,旋开把手对面是未知的领域,抬头看见穹顶隐藏着无数秘密。
现在他进来了,魂牵梦绕的霍格沃茨,比他所能想象的一切更恢宏,更神秘,更让人无法自拔。
他如何能不嫉妒卢平呢?卢平在这城堡里生活了七年又一周,这里有他所爱的一切,所渴求的,卢平有的而他没有的。他只敢在梦中奢望,醒来后怅然若失,然而卢平却能正大光明地享受这一切。
甚至直到现在他也无法相信,他真的站在霍格沃茨的城堡里了,无法说服自己,这不是场梦。如果是梦,那么就永远不要醒来吧,梦境总比现实美好,而这场梦又是最美好的。他是否可以沉沦,永远迷醉?
“如果我是这城堡的主人,我会对你说,欢迎来到霍格沃茨。”精灵漠然的陈述打断了他的思绪。是了,他又以为如何呢,带他进来的精灵只是城堡里的一个客人,他不过是偷偷潜入的狼人,霍格沃茨只是霍格沃茨,它从来没接纳过他。
沿着盘旋而上的楼梯走到二楼,画像们在幕布上沉睡,幽灵匆匆而过,没有留意四周的动静。转了个弯,月光充盈着走廊,芬里尔看着自己的影子拉长在墙壁上,掠过一件件盔甲。当他们终于停下脚步,精灵推开门,寒气从他的身侧流泻而过,芬里尔探了探身,微光中视不着边际的冰原,没扫净的雪铺在地上。精灵走到冰砌的书架后,那里隐藏着通向三楼的扶梯。
恋恋不舍地望了眼书架,芬里尔跟着对方上了三楼,他真正的房间。褪下白色的皮毛斗篷,精灵拾起桌上的发带将自己的长发绑成一束。嘿,这是做什么,芬里尔眨了眨眼睛,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非常不好。当兰草香飘进他的鼻子里时他终于反应过来了。洗澡!那只精灵打算给他洗个澡……梅林啊,他早该想到的,看这屋子,只要不是冰雕成的东西无一例外都是崭新未染纤尘的洁白,这只精灵肯定有洁癖!
但已经太迟了。精灵的手劲很大,冰面又特别滑,没等他挣扎几次就被推下了水。“烫烫烫……烫!”太混蛋了,芬里尔被烫的差点跃出浴池,又被精灵摁了下去。对着飘到他面前的蓝色泡泡打了个响鼻,他慢慢适应了水温,但对于被刷毛他还是感到很郁闷。
“你以前养过狼?”看他熟练的手法,很不寻常,野狼是无法被驯养的,被人类,但对于精灵,芬里尔就拿不准了。
“嗯,我叫她西尔瓦。”
“银色的,她一定很漂亮。”芬里尔嘟囔道。精灵没有接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听着唰唰的水声,他有些心疼,今晚肯定会掉很多毛。
“你呢?”沉默了半晌,还是精灵先开的口,“你的名字。”
“芬里尔。”他下意识地回答,差点咬了舌头,他怎么把真名说出去了?
“传说中能吞噬天地的巨狼?”
“我不知道。”从来没人和他说过,他不识字,也无法从书上得知,“我的父母只给我留下了名字。”谁关心呢,他们只要知道他的悬赏金额就够了,他的名字只能用来给不听话的小孩讲床头故事。
“古日尔曼人传述的史诗里,火焰与魔法之神洛基与女巨人安格尔伯达诞下带来不幸的三兄妹,其中长子是名为芬里尔的巨狼,他力大无穷,侏儒们锻造魔链,又牺牲了战神蒂尔的一只手,才将他困住。然而诸神的黄昏到来,芬里尔挣脱束缚,并杀死了诸神之王奥丁。”精灵将洗好的他抱出浴池,拿了浴巾披在他背上。“你的父母一定对你寄予了很大希望。”
“这可是个不祥的名字。”他苦笑道,裹着浴巾打了两个滚,再让精灵细细擦拭。
“亚瑟神族终将覆灭,这是预言所宣告的。旧神灭亡了,新神才能诞生。就如夏日的繁茂终躲不过秋季的凋零,而寂然的冬天也会被生机盎然的春所取代。”精灵耐心地和他解释,“北欧神话宣扬的自然之道,是毁灭与重生的轮回。”
他没再说话,对方收拾好浴室,又读了会儿书,才去休息。芬里尔估摸着精灵已经睡熟,悄声跃到椅子上。桌面上摊开的书上写满了他看不懂的文字,他注意到角落里放着的狭长盒子,打开来才发现放的是魔杖。
他所有想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但他不得不离去。本就不该进入。他无法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只要偷偷拿走,他就能获得这些,是负罪么,他欺骗了对方,不,是对方自己没有认出他是个狼人,一个天生的歹徒和骗子。他可以离开,带着这些,但他不能。
芬里尔走到门边。离开吧,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他对自己说。你是个恶棍,哪怕今晚你不正常地变好了,也不能改变……离开吧,没有下一次机会再抵挡诱惑。把爪子搭在门把上,却怎么也旋不下去。
这是怎样一个夜晚啊!他懊丧地想着,灰溜溜地找到精灵为他准备的白色软垫,趴在上面。真是离奇,好吧,等我醒来,我会发现这只是个梦,我还在禁林里挨着冻,四处找不到出路。